俞星臣最擅长攻心,他声色不动地:“我不知你要护着的是谁,但你若不告诉我,小侯爷便去找他了。以十七郎的脾气,你该清楚后果。”
    霜尺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不,不是……”她伸出双手捂住了脸:“天啊,为什么不让我死!”
    俞星臣沉默:“霜尺姑娘……我不管你有什么苦衷,你要为之打掩护的人,可是个十恶不赦、屠杀了两名花魁的人,而且他还害了王六,还有如今正在衙门的王蟾,对于这种人,你觉着值得吗?”
    “不,”霜尺颤声,她放下手:“他并不是那种十恶不赦的冷血之人,他原本没想害他们……”
    她似乎怕泄露更多,进退维谷地停了下来。
    俞星臣道:“你说他‘原本没想’,可他毕竟是害了。如果王公子救不了,这就是四条人命。”
    “不是!”霜尺摇头,声音很轻地:“就算不是他,王六也是必死!”
    俞星臣着实地意外了。
    闻北蓟被带回了府里。
    书房内,闻侍郎看了眼这个儿子:“先前因你身子弱,并不逼你学文习武,只叫你悠游自在,如今看来好像太过放任你了,怎么竟掺和到那种案子里去了?”
    闻北蓟低着头,不言语。
    闻侍郎看了他一会儿,叹道:“算了,回去吧。这两天不要出门,外头很不太平。”
    “父亲……”闻北蓟抬头。
    闻侍郎才拿起书,闻言看他:“何事?”
    “我今日见的……叫霜尺的女子,她、她不是坏人,”闻北蓟鼓足勇气:“父亲能不能……”
    闻侍郎的眉峰皱起:“此人已经给巡检司拿住,如何定罪自然是巡检司说的算,不是你说她是好是坏,就能更改的。”
    闻北蓟的眼圈红了:“父亲……她是、是为了……”
    闻侍郎默默看了他一会儿,却没有打算听下去:“别说了,我还有事。你且回吧。记得好生吃药。来人,带少爷回去。”
    两名丫鬟从外进来,闻侍郎道:“好生伺候少爷,别叫他再出去胡混,若还跑出去,就打断你们的腿。”
    闻北蓟没有再出声,跟着丫头们出去了。
    等他走了,闻侍郎望着门口,轻轻地叹了口气。
    天色将晚,门上有人来报,说是巡检司薛参将来寻小公子。
    闻侍郎稍微寻思,命人请进来。
    书房之中相见,闻侍郎打量薛放,微笑道:“当年十七郎在京内,我未曾见面,近来总听有人提你,果然不凡。比扈远侯更见神采。”
    薛放道:“闻大人,小公子可在?”
    “已经入夜,他恐怕早就睡下了,白日受了点惊吓,他的身子又不好……倒要让他多歇息。不知十七郎有何事?跟我说也就罢了。”
    薛放道:“没什么大事,有几句话要跟他说而已。”
    “若无大事,就等改日吧。”闻侍郎的态度十分温和。
    “既然这样……”薛放望着这滴水不漏的闻侍郎:“大人应该知道今日巡检司新接的案子吧。”
    “我当然知道,北蓟贪玩儿,竟跑到那种场合去,我先前已经痛斥过他一次,禁了他的足,以后他不至于再乱跑了。”闻侍郎说着,呵地一笑,云淡风轻:“还要多谢你们冯大人网开一面,肯放他回来,不然他的病在外头发作,倒也叫人为难。”
    说完了这句,他道:“对了,听说之前花魁被害,已经找到真凶了。就是今日叫霜尺的娼女?”
    “闻大人的消息倒是灵通的很。”
    “这种事巡检司并未保密,要知道也不难。唉,总算捉拿到真凶,也叫人松了口气。倒要恭喜十七郎,又破了一件棘手大案。”
    薛放凝视着他:“我想大人误会了,对他们而言兴许案子已经结了,但对我来说,尚未。”
    “哦?十七郎心里还有疑点?”他疑惑地问。
    薛放道:“若大人肯叫我见见闻北蓟,这疑点可能迎刃而解。”
    “这……”闻侍郎一笑:“这话从何说起。”
    薛放道:“我就不跟大人兜圈子了,我怀疑闻北蓟跟此事有关,今日霜尺费尽心思要保的人,就是他。”
    闻侍郎脸上的笑慢慢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有点冰冷的表情:“十七郎这玩笑,未免开的太过了吧。”
    “是不是玩笑,还请令郎出来对质。”
    闻侍郎呵地笑了:“你入夜前来,说了这些不经之谈,就想让我叫北蓟出来任你恐吓,十七郎,你若有真凭实据,大可带巡检司的人上门拿人,若是没有,就请回吧。”
    他说完这句,端起桌上茶杯:“送客。”
    薛放无视外间走进来的小厮,端详闻侍郎的脸:“闻大人,你……该不会早知道点什么吧。”
    闻侍郎面色不变:“十七郎,我看在扈远侯跟冯旅帅的面上,并不计较你小儿之言,只是,也请你莫要再打扰北蓟,他……”
    说到这里,他垂了垂眼帘:“叫他自在点儿吧。”
    薛放感觉闻侍郎后面这句话,大为古怪。
    他本来不打算就这么轻易放弃,可听到这句,他心里转了念头。
    侍从送了薛放离开。
    闻侍郎颓然地把手中的茶杯往桌上一放。
    这一下竟没有放稳,茶杯倾斜,里头几乎一口没动的茶尽数倾落。
    门外脚步声响,有人走了进来:“父亲。”
    身形高大的青年,跟闻北蓟完全不同,正是闻北蓟的兄长闻北宸:“我怎么听说薛十七郎来了?莫不是为了今日的事?”
    闻侍郎垂眸:“正是。”
    闻北宸眉头紧皱:“北蓟真的被牵连在内了。”
    “也许比那个更糟。”
    闻北宸一惊:“父亲……是什么意思?”
    闻侍郎揉了揉额头:“你方才见过北蓟了没有?”
    “我去跟他说了两句话,看他意兴阑珊,就出来了。”
    “我本来想着,让他能够在这段日子里自在些,却没想到竟闹出事端来,万一……他当真铸下大错,那岂不是、我的罪过……”
    闻北宸忙道:“父亲!父亲何出此言,更万万不能有这种念头。叫我说,当务之急,便是不能让北蓟陷入这种事端中,薛十七郎不是个轻易善罢甘休的性子,今日他既然空手而去,必定是没有真凭实据不敢如何。听说那霜尺已经认了罪,巡检司那边……也未必就能怎样。只要等定罪,一切自然尘埃落定。”
    闻侍郎听他说了这一番话,点头道:“你说的不错,再者,那十七郎所说也未必是真,倒是不用先自己把自己吓倒了。北蓟绝不会行差踏错……绝不会。”
    闻北宸道:“是,我也相信弟弟,他前日还叫我帮忙找什么八段锦的书,说是……那太医杨家的杨大小姐告诉他,每天早上练上两回,便能强身健体,两三年后体质就可大有不同。对了,他还叫我多找几本医书,说是要好生研习,当时他极快活的样子……”
    闻侍郎听着,眼中的泪涌了上来:“可怜的孩子。”
    “父亲!”闻北宸眼圈也发了红:“父亲……横竖你已经尽力了。”
    薛放在屋顶上,把这一切听得明明白白。
    原先他假装离开闻府,拐弯后,便让屠竹把自己的马儿牵着,他自个儿却飞檐走壁重新掠了进内。
    只是闻家父子的这一番话,让薛放听得十分模糊,竟不懂到底何意。
    只是最后闻北宸的那几句他听得很明白,闻北蓟竟然是听了杨仪的话,准备练那什么八段锦,又要看什么医书……这小子竟还挺上道的。
    倘若他不是那花魁被杀案的真凶的话,倒还算是个可教的小子。
    薛放眼见这父子两个不再说别的,他自己便向后跃去。
    他本来不知道闻北蓟的居所,正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窜,鼻端突然闻到一股异香。
    薛放心头一动,循着花香气而去,几个起落,便到了一处院落。
    就算是黑夜里也十分醒目,墙头上是大片大片的蔷薇,雪白色,一朵一朵,夜色里看着如同星星坠落。
    而且俯瞰下去,院子之中浓淡浅深,竟也种了不少的花卉,故而才这样香气扑鼻。
    薛放惊讶:“没听说闻府有什么小姐,难不成是闻北蓟的院子?种这么多花……这是把他当女孩儿养?”
    还真给他猜着了,那正是闻北蓟的居所。
    薛放躲在屋顶的时候,两个巡夜的仆人提着灯笼走过,小声地说道:“今儿小少爷可是差点进了巡检司。”
    “听说了,还是为了那花魁被害的案子。好好地怎么会牵连进这案子里呢?真真吓人,听说少爷都吓坏了。”
    “唉,小少爷的身体本就不好,这次幸亏没有大事。”
    “叫我说,老爷就不该叫小少爷整日在外头玩耍,最近京内这么乱,万一出点儿事可怎么是好。”
    “你知道什么,这是老爷的苦心,小少爷……”
    薛放跟着靠近了些,那两人却开始咬起了耳朵,低低窃窃,什么也听不见了。
    十七郎暗自抓了块石头,几乎没忍住要出手把他们打开。
    好不容易克制住了,十七郎见无人,纵身跃进了闻北蓟的院中。
    才落地,就被形形色色的香花包围,他啧啧称奇,来不及细看,就听屋里有丫鬟的声音道:“少爷,喝了药,还是早点睡吧,不然明儿眼睛眍,大人就要看出来了。”
    “不忙,你们先睡吧。”
    不料丫头们并没有听他的,仍是各种相劝,闻北蓟似没了法子,便道:“也罢,点个甜香吧。”
    丫头们领命,取了一支点了。
    人影走来走去,似乎大家各自安歇了。
    屋内很快没了声息。
    院子里格外安静,时不时有几声虫儿鸣叫,弱弱的。
    薛放躲在一丛不知道是什么的花架子下,本以为这种地方,又是夏日,必定蚊虫多,谁知并没有来咬他的,连鸣叫的草虫都少。
    他左顾右盼,突然想起杨仪之前在蓉塘的那个院子,曾为了防蚊避虫,她似乎种了不少的药材,比如野决明,凤仙花,薄荷等。
    难道闻北蓟也用了差不多的法子?
    正在诧异,却闻到一股很淡的香气,从半开的窗户里透出来,薛放闻了闻,想到闻北蓟先前说点香,应该就是这种。
    正在这时,屋门吱呀了声。
    薛放一怔,定睛细看,却见闻北蓟披着一件外衫,站在门口。
    薛放躲得很好,自信闻北蓟看不到他。
    而闻北蓟站在那里,也不像是看到薛放的,他只是左顾右盼,像是在找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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