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两人走到一重院子,婢女道:“公子在这里坐一坐,我去请姑娘来。”
    王蟾见桌上放着一个茶盘,里头有茶有糕点果品,更是喜出望外。
    眼见婢女去了,他便自己斟了一杯茶,吹了吹,清香扑鼻,醉人心脾,顿时一饮而尽。
    不过,就在喝完了茶后不久,王蟾意识逐渐模糊。
    等他醒来后,人已经不在寻芳楼了,他在寻芳阁后巷的一堆杂物之间躺着。
    天色仿佛有些暗淡,后巷静静无人,王蟾只觉着头疼如裂,撑着起身,发现十指上血迹斑斑,有好些划伤似的,但他竟不知发生何事。
    摇摇晃晃地起身,才慢慢出了巷口,便听到寻芳楼里一阵惨叫。
    王蟾猛然回头,意识到出事了,他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已经乱成一片的寻芳楼,依稀看到二楼处人影闪烁,有人在叫:“泗儿姑娘被害了……”
    王蟾失魂落魄,头也不回赶紧逃走,幸亏他离开的早,无人察觉。
    当天晚上,他便发起高热来,做了许多诡异可怕的梦境,其中就有他自己手持利刃,将泗儿屠杀的凶残场景。
    最让王蟾吃惊的是,在杂乱的梦中,他干那些事的时候,丝毫不觉着惧怕,甚至带着无限快意,就好像在做自己一直想做的事情,场景逼真的叫他真假难辨。
    这日早上他醒来,头越发疼,他心惊胆战,不知如何。
    正他的小厮从外回来,他才知道御史赵世被巡检司拿去之类的话,显然是并没有怀疑到他身上。
    偏偏小厮不识趣地问:“公子昨儿去哪了,该不会又去寻芳楼吧,幸亏你没进去,不然也被人当凶手拿了可怎么样。”
    王蟾惊怒,忙训斥小厮,不许他乱说,谁知这么一动怒,头更疼了,王蟾无法忍受,又不想惊动家里人,这才偷偷摸出家门,想找个医馆看一看。
    谁知小梅等正按照俞星臣吩咐找人,王蟾本就心怀鬼胎,自然露了行迹,他又是个没经验的,不等人问就先乱嚷出来,竟似自投罗网。
    听王蟾说完后,屋内三人面面相觑。
    薛放看向杨仪:“那杯茶有问题。”
    杨仪思忖:“也许那个婢女……”
    俞星臣回头看主簿,主簿点头,表示都记录明白了。
    薛放便问王蟾:“那个引你进去的婢女,叫什么你可知道?”
    王蟾不常往寻芳楼,知道的人有限:“没见过,她也没说叫什么。”
    薛放道:“那她长的什么样儿?”
    王蟾抬手扶住额头:“我……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薛放诧异。
    王蟾茫然道:“真的不记得了,就好像从来没见过一样……”
    他说了这句,又有点不安:“我都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真的见过这么个人,而泗儿的事又是怎么样……我的手上的伤……”
    他丢失了自己的记忆,又因为手上的伤跟那逼真的噩梦,让他惶惶不安。
    王蟾怀疑自己就是杀死泗儿的凶手,但内心又极抵触这个想法。
    杨仪方才看过他的手,像是割伤,也有擦伤,好像是在拼命挣扎乱打乱拍之时造成的。
    俞星臣问杨仪:“他为何会不记得了?”
    杨仪道:“多半是银针的原因,记忆的好坏,自然跟脑息息相关。”
    “那可有恢复的法子?”
    杨仪道:“方才我给他服了牛黄上清丸,又用了参苏饮,外敷了丹皮薄荷散,以清他脑中内热,消肿止痛,但也不过是治标不治本,若想恢复,也得看契机。”
    俞星臣问了个问题:“他不知道自己头上被扎了银针?”
    那明明一摸就会发现,而且他一直叫嚷头疼,竟一点不疑心?
    杨仪道:“第一,一般人绝想不到这点,另外,只怕是银针的原因,让他下意识地并不往这方面去想。”
    俞星臣又问:“那如果将那针拔了出来,他的记忆是否恢复?”
    杨仪看他:“你不问若是拔针,他生死如何?”
    俞星臣淡淡道:“明知道的事情何必再问。”
    想想也是,就算普通人看到头上插进那么长的针,也知道不妙,何况俞星臣可是连《云笈七签》都看过的人。
    杨仪屏息,旋即一笑:“怕是要让你失望了,拔针后果难料,是否恢复记忆同样难料。”
    这是实话。
    毕竟人脑又不是什么不坏的东西,针拔了出来就可恢复原样?
    显然不可能。
    可杨仪觉着,如果自己告诉俞星臣拔针就能恢复记忆,他立刻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杨仪知道他职责所在,何况这人就是这外热内冷的性子。
    她也没对他寄予希望,只是本能反感他这样冷绝理智,此刻,一条人命对俞星臣来说,就是一点不知道有没有用的记忆。
    就在这两人在门口说话之时,里头王蟾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我记得她的声音……”
    两人忙都转头,薛放问:“她的声音?”
    王蟾看向杨仪:“她的声音,有点类似于杨大小姐。”
    薛放不寒而栗:“胡说什么!”
    王蟾忙道:“我、我不是说像杨大小姐的声音,只是、只是……她的声音低低的轻轻的,并不很像是小丫头那样、那样嫩。”
    薛放转身,拉着杨仪出了门。
    俞星臣站在门口,眼睛看着王蟾,耳朵听着门外。
    薛放道:“你留在这儿,我要往红绡阁跟寻芳楼去一趟。”
    “你想去找这个人?”
    “赵世说房间内有个女子,我们也推断神秘凶手是个女人,如今又出来个婢女,此人既然能在妓院里自由出入,当然不是第一次进出,王蟾虽不记得,那里的人一定知道。”
    杨仪道:“你……那你去吧,要留意,小心。”
    薛放看她犹疑的脸色,突然意识到她在想什么,便把杨仪又拉开了几步:“你不喜欢我去那里?”
    “你是公务,又不是去胡闹。”杨仪脱口说了这句,又转开头:“平白问这些做什么。”
    薛放笑道:“葛副队说他家里管得严,你也要管我管的严些才对啊。”
    杨仪一怔,转开头,板着脸道:“快去吧。”
    薛放无奈地看了看她,只得下台阶。
    杨仪等他回身,才又转头目送他的背影,眼神慢慢地软了下来。
    杨仪跟薛放俞星臣忙碌之时,小甘见用不着自己,就跑去跟屠竹斧头厮混,她已经跟豆子也混熟了,见了豆子膘肥体壮之态:“越发胖了!这才几天!”
    斧头道:“都怪竹子哥哥,老怕它饿着,宁肯自己少吃肉,也的给它吃。我都吃一块都不成。”
    小甘抿嘴对屠竹道:“你自己就精瘦的,反而省给豆子,这不是‘劫贫济富’吗?”
    屠竹抓抓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每天少喂一点就觉着它要瘦了。”
    小甘说:“我也喜欢豆子,不如给我带府里去养两天吧。”
    斧头忙道:“这可不行,我们十七爷晚上睡觉,得叫豆子在他房内呢。”
    小甘吃惊:“十七爷多大的人了,难道害怕一个人睡吗?”
    “你才怕一个人睡,”斧头叉腰道:“我们十七爷这是爱屋及狗。”
    小甘先是发怔,继而哈哈大笑:“爱屋及狗,你这斧头怕是疯了,满口胡话。”
    正说着,外头道:“十七爷要出门,快!”
    屠竹听了,赶紧往外跑去。
    小甘望着他叮嘱道:“你慢着些,跟着十七爷谨慎些。”
    屠竹回头跟她摆手:“放心。”冷不防脚下差点踩空台阶,吓得小甘从栏杆上跳下来。
    红绡阁这两日已经开张,不知为何,明明出了这等惨事,来往的客人反而更多了。
    毕竟人皆有猎奇之心,那些男人们因事不关己,更加想打听案件详细,尤其是一些隐秘细节之类,竟好像会叫他们格外兴奋,自然纷至沓来。
    这热热闹闹的场景,就好像命案从未发生过。
    薛放传老鸨跟两个素日跟解语交好的,那两个姑娘都正在陪客,其中一个更是被从床/上催着下来的,满脸晕红,本不耐烦,一眼看到坐在桌边的薛放,顿时软了半边。
    薛放本想吩咐老关跟小梅来干这事,又不放心,到底还得亲来,此刻却又后悔,虽然这些女子不至于敢对他做什么,可那种眼神已经够受的了,就好像要把他扒光。
    她们又是干这个的,不像是之前在白淳府里的万蕊儿还算有点收敛,若瞪她们,她们反而越发喜欢,至于骂她们那更是大可不必。
    薛放使了个眼色,老关便问道:“你们楼里,可有来往的外头的女子?”
    几人对视了眼,都未出声。
    老关凝视着在场几人,道:“跟解语姑娘交往甚密的,若有这号人,不信你们毫无察觉。如今我们参将亲自前来,你们最好有什么说什么,不然,再带去巡检司回话就不好了。”
    其中一个女子望着薛放开口:“官爷提这个,我倒恍惚有一次瞧见,解语的丫头鬼鬼祟祟地引着一个人进了她的房间里。干什么我就不知道了。官爷问解语那丫头最快。”
    老关对薛放道:“那丫头因也吓的傻了,之前已经回了乡下。”
    毕竟当时王六身死,以为案子都结了,自然不会再管此处的人。
    薛放道:“那女子生得什么模样?”
    另一个姑娘嗤嗤笑了几声:“过去多久了谁能记得清楚。”
    薛放道:“死了两个花魁,你们好似并无兔死狐悲之意。”
    姑娘摇了摇垂在胸前的发丝:“什么兔死狐悲,死的就死了,我们可还要吃饭。官爷……如果真有怜香惜玉的心思,不如也照顾照顾我们。”
    老关喝道:“还不住口!再敢冒犯,立刻掌嘴。”
    姑娘见老关黑了脸,才哼了声:“总之我们不记得,有本事你们自己查去,还说已经结案了,解语的尸首都埋了,如今又跑出一个凶手来,又白死了一个人,你们却对我们使厉害。”
    先前那个女子倒仿佛有所触动,迟疑着,欲言又止。
    老关又问了其他几人,都说不知道。
    薛放起身往外,之前那调笑的女子扬声道:“十七爷,常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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