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星臣的父亲俞鼎,翰林院侍读学士,如今有三子,长子俞东君,亦在翰林之中任从六品修撰,二子俞西骁,外放西北,时任舜州通判。
    俞家的后辈人才虽多,但身为一族之长的俞鼐,却曾多次在公开场合,不避旁人地赞扬俞星臣,说他是俞家众后生之中最出类拔萃的。
    跟顾家的事情之后,俞鼎闻听大怒,因俞星臣还未回来,他便先把徐夫人叫来询问:“星臣身旁到底是哪个丫头在外头,如今闹得满城风雨,叫那些人公然指摘,说他跟顾家的那个小公子在码头上为抢一个丫头而大打出手!你可知不知道!”
    徐夫人忙道:“怎么会有此事?他屋内原本有几个丫头,可都是规规矩矩的,我亲自掌眼过的,也都不曾往外头去,怎会惹事。”
    俞鼎说道:“若没有此事为何外头都在传?你速速去查究竟怎样,俞家的百年家声,可容不得这般诋毁,简直不成体统。”
    徐夫人忙召唤小厮询问,那天负责去送的两个只得说了,是俞星臣从南边带回来的一个丫头,其他的不清楚。
    俞鼎听说果有此事,怒不可遏,好不容易等俞星臣回来,即刻喝问。
    早在从大通码头离开之时俞星臣已经想好了说辞,不慌不忙回禀:“那丫头原本是当初在金陵的时候,帮着杨登杨世叔买的,前日她做错了一件事,我便想把她退回去,谁知竟给顾二公子见色起意,抢了去,我欲拦阻,他却并不讲理,这才闹了起来。”
    俞鼎“嘶”了声,疑惑:“好好地你为何帮杨登买丫头?”
    俞星臣道:“我原本也不知道,后来才听说,那会儿杨世叔正找到了流落在外的嫡姑娘,自是给她的。”
    “这么说,这丫头原本在杨府?”
    “是。”
    俞鼎恼道:“这可奇了,她在那里犯了错,他们或打或买的都成,为何还要给你?”
    “这其中可能是有些误会,如今杨家的大小姐已经重新将那丫头带回去了,以后那丫头就归了她,跟儿子不相干了。”
    “杨大小姐,”俞鼎琢磨了会儿:“就是那个会医术……治好了梁主事家小公子的杨仪?”
    “就是她了。”
    俞鼎听完才叹了声:“谁能想到,一个小小丫头竟差点掀起滔天波澜,我素日叮嘱你的话你大概都忘了,有一些杂事——尤其是人家的家事,你莫要轻易插手,这种事最是难缠,竟给我说中,这不是几乎闹出事来!”
    俞星臣道:“是,再不会了。”
    “顾家那边指定记恨此事,只是他们理亏,此刻不宜发作罢了,”俞鼎叹了口气,摇头道:“你伯父那里也惦记着此事,你亲自去给他一声,叫他放心吧。”
    俞鼐听俞星臣说完,反应平常。
    他并没有大怒,而只淡淡道:“这件事一个巴掌拍不响,何况你平时又非那种飞扬跋扈仗势欺人的。必定是顾家的人太放肆,欺人太甚了,此事你不用放在心上,没对上之时,自然尽量不要起冲突,但既然已经交了手,那就不必再顾忌别的。”
    俞星臣道:“此事还是我过于冲动。”
    俞鼐笑看着他:“你这个年纪,也是该冲动一下,不然就太过于老成了也不好。何况咱们俞家也不是怕……”
    他说着,突然微微屈身,手在腹部一挡,眉头紧皱。
    俞星臣忙上前扶住:“伯父如何?”
    外间丫鬟闻声慌忙入内搀扶,俞鼐缓缓落座:“还是那老毛病,无事。”话虽如此,眉头紧锁,自是忍痛之色。
    原来俞鼐入夏之后,一直闹肚子疼,隔数日便请一回太医,可总不能痊愈,一直时好时坏。
    俞鼐又短说了两句,俞星臣便告退出来。
    顾家的事情才算平了下去,俞星臣总算能够抽身,想跟杨甯见上一见。
    但杨甯上回的态度让他十分犹疑,觉着若不是她主动,自己求着相见,倒有点死缠烂打上赶着了。
    正在犹豫,灵枢奔进来说花街又出了命案,薛放已经赶了去。
    这下俞星臣便不用再思量了。
    俞星臣来到巡检司,正遇到赵家前来交涉的赵家三爷。
    整个赵家,只有这位三爷并不务正事,平时只是斗鸡走狗,呼朋唤友,跟杨佑持的性子差不多。
    因薛放并没出来相见,不见动静,赵三爷很是焦虑,正好看见俞星臣到了,当下拦住,一番说辞。
    俞星臣只叫他安心等待,自己会料理此事,安抚了赵三后,俞星臣便来见薛放。
    两下照面,俞星臣先大略问了案情,又道:“赵世毕竟是朝臣,没有真凭实据将他羁押,必定会引发百官不安,势必会不利于巡检司。”
    “原来你是来给他们当说客的,”薛放哼道:“谁说没有真凭实据,如今有凶器,也有人目睹他从受害者房中跑出来,他身上也有血,而且偏偏还有杀人的动机,就差看见他拿刀砍人了!就凭这些,我直接定他死罪都行。”
    “休要说赌气的话,”俞星臣十分平静,“赵世自己并未承认,而且如果是那种杀人方式,他身上的血怎会只有袖口一点。虽有凶器,却无法证明是他的。对不对?”
    薛放道:“再给我点时间自然会证明。”
    “那就给你时间,在这之前,为了平息事端,先叫他回去,不然的话,你招惹了那些御史,处处盯着你,只怕处处掣肘,”看薛放要瞪眼,俞星臣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总之我担保他不会逃走,也担保你要做什么别的,巡检司都会全力相助,如何。”
    薛放思忖片刻:“那好,我看在俞大人你的金面上,网开一面……不过有件事你该知道,万一查出什么来,你这可是放虎归山。”
    俞星臣颔首:“若查出什么来,我担着。”
    薛放叫了人来:“把赵世放了。”
    老关前去放人。薛放又想起一件:“秦仵作方才告了假,如今这里没有比秦仵作更高明的了,你就想法儿先把这个空缺给填上吧。”
    “为何告假?”俞星臣不解。
    薛放道:“你从始至终可见过那两具尸首?”
    俞星臣皱眉。
    薛放是有点情绪上的洁癖,所以不肯多看,而不是为惧怕。
    可对俞星臣而言,他是个老派斯文的读书人,实在见不得那个。
    薛放道:“你见过就知道他为何告假了。总之赶紧找个人来补上吧。”
    秦仵作是经验丰富的老仵作了,地位相当于羁縻州的桑仵作,这京城内的其他仵作,至少三分之一是他教过的。如今连他也不愿再经手此案,却又再找哪个。
    俞星臣思忖再三,忽然想到一人。
    那边薛放正要走,不知为何也想到了一件事,他回头看向俞星臣。
    两个人目光对上,薛放道:“你在想什么?”
    俞星臣道:“小侯爷又在想什么?”
    “你最好别是在想我正在想的……”
    “也许就是这么凑巧。”
    “不行!”薛放提高声音,“我看你是疯了,秦仵作干老了的,都受不得那个情形,你是丧心病狂了?叫她一个弱女子来面对那些……”
    俞星臣见果真跟他“心有灵犀”,便道:“女子嘛,是真,‘弱’不‘弱’,且两说。”
    “放屁。她那个身子骨我还不知道?”
    俞星臣道:“我指的不是体质。”
    薛放一愣,继而道:“总之我说不行就不行!”
    俞星臣想了想:“这样,如今最紧要的是破案,想必你也清楚,有了第二具尸首,恐怕就有第三,第四,如今京内已经飞短流长了,若不及早查出真相,后果你我都无法承担。如今我并不勉强谁,我只是去一问,到底如何只看她的意思。横竖试一试。”
    两个人正面面相觑,冷不防小梅从外跑了进来:“十七爷!”
    他的声音极大,把薛放惊了惊:“干什么!”
    小梅道:“外头……赵家又来了人,您快去看看吧!”
    “有什么稀奇,赵世很快要给放了,叫他们走!”
    “不是,”小梅急忙解释:“来的人是赵世的妻室那位平宁将军府的夏少奶奶,还有……还有杨家的大小姐。”
    薛放听说夏绮来了的时候,还只是有点惊讶,听到后面,赶紧往外走:“你看真了?”
    “都进了厅内了。”
    俞星臣也极愕然,虽不知杨仪为何会跟夏绮一同来,不过这显然是个机会。
    之前杨仪从杨登那里找了几本想看的书,小连跟小甘两个,则在商量该把银子放在哪里好。
    小连笑道:“如果姑娘再多看几家子……是不是还有谢仪?这一锭银子一年都花不了,这么多,足够几年的花销了。”
    小甘道:“到时候可不能都放在这屋子里,不如拿出去换成银票,带着还方便。”
    这话触动杨仪心事,回头道:“有道理,改天叫二爷帮忙料理吧。”
    正说话,门外有人来叫,原来是平宁将军府速请。
    杨仪一听,心头悸动,赶紧扔下书。
    小甘小连忙要给她更衣,头发已经来不及梳了,杨仪心头一动,把小连拿来的裙子推开:“不要这个。”
    小连送他们出了院子,感慨:“我们姑娘比那真正的大夫还要忙呢。”
    孙婆子在旁道:“谁说不是,这不像是出夜诊去了?可这夜间来请,不是那夏少奶奶又有事吧?可真叫人担心。”
    夏绮确实有事。
    赵世被巡检司带走的消息,赵家第一时间知道,不多会儿,平宁将军府也知道了。
    本来陈夫人吩咐不许惊动夏绮,只叫人偷偷地打听情形,谁知夏绮早察觉英荷脸色不对,即刻喝问。
    听说赵世跟寻芳阁的妓/女被杀案子有关,顿时大吐起来。
    杨仪在来的路上听说了寻芳阁的事。
    她有点不敢置信。
    搜肠刮肚,杨仪不记得在红绡阁事发之后,还有什么别的妓/女也惨遭毒手。
    等听说赵世也被牵连其中,她已经明白了夏家急请自己的用意。
    夏绮吐了一阵,头疼,腹部也隐隐作痛,似乎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是不疼的,难受的无法自处。
    陈夫人痛骂英荷:“你这个糊涂丫头,为什么跟姑娘说这些!”
    英荷跪在地上只是哭。
    夏绮厉声道:“不用说她!叫赵世来见我!”
    陈夫人劝道:“赵家已经派人去了,姑爷很快就会回来……”
    “回来?”夏绮拧眉:“他还敢回来?”说着又要吐。
    陈夫人上前给她轻轻捶背,只得道:“他怎么样,你也不用管,横竖赵家会处理,你且先顾好自己身子再说,我已经命人去请仪姑娘了,你且先好好的。”
    “不用请人,我也不想活了!”夏绮突然高声,嘴唇颤抖叫道:“我谁也不见,你们都不用管我!让我死了就完了!”
    她说着竟推了陈夫人一把:“都走,都走!”又顺势向桌上,把满桌的东西尽数扫落地上:“混账糊涂虫子,马踏入泥的贱货!挨千刀的……都要来逼死我吧!”
    幸而丫头在旁边扶住,众人都骇然不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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