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献却又看着萧太康,靠近薛放低声道:“你刚才情急的时候说漏了嘴……”
    正在这时,萧太康回头:“对了十七,你刚才跟我说,是什么……杨仪告诉你尸毒的事的,那杨仪难道就是白天来的那位……鸡鸣县严仵作的同门?他不是叫从之的吗?”
    薛放刚才满心都在萧太康到底有无嫌疑之上,忘了避讳。
    他还没开口,陈十九在旁泰然自若而一本正经地说道:“是这样的,‘从之’是他的名,‘杨仪’则是他的号,修身养性的‘养’,颐养天年的‘颐’。一般外人都叫从之。只有十七偶尔会叫叫人家的名字。”
    萧太康点头:“哦……原来如此。”
    薛放很是佩服陈献张口就来的本事。
    王参军带人匆匆回来:“旅帅,沈仵作不在衙门,据说一刻钟前家去了。”
    萧太康皱眉:“去他家里找。”吩咐了这句又道:“等等,不要吵嚷,只说衙门里有点事,叫他回来看看,别着急忙慌惊吓到他家里人。”
    王参军答应,又急忙带人前去。
    趁着这个功夫,薛放就把自己心里的怀疑又说给了萧太康跟陈献。
    最后他道:“如果不是公门的人,未必会那么快知道哪里死了人。加上那夜,那面具人怎么就轻易出现在衙门里,若不是熟悉巡检司地形的,又怎会轻车熟路?”
    萧太康皱眉沉思:“其实那件事后,我也曾想过,那面具人到底是因为我死了而要浇桐油的呢,还是有心要我死,如果是前者就罢了,如果是后者……我诈死的事,只有几个心腹知道。”
    陈献在旁听到这里:“还有发生在鸡鸣十里庄的案子,那尸首是头七才出事,按照十七的说法,如果那凶手是你们这儿的人,对鸡鸣县的事情自然不熟,莫非是……路过作案?”他问了这句,又道:“你们最近有没有人离开照县去往鸡鸣的?”
    萧太康寻思片刻:“据我所知并无,稍后我再叫人通查一下。”
    薛放却看着萧太康:“你诈死是为引那凶手来偷尸……”说到这里蓦地想起那凶手对尸首所做的那些令人发指的事,他停了一停:“倘若他相信你已死,又何必浇油?这不合常理,唯有后面一个解释,那就是他知道你诈死,所以故意倒桐油要将你烧死。”
    陈献问:“为什么他非得冒险出来烧死萧旅帅?”
    三个人都沉默了。
    片刻陈献又道:“要么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深仇大恨,要么,也许他知道萧旅帅诈死要引他出来,所以恶意报复。”
    薛放问萧太康:“你到底有没有恨你入骨的仇人。”
    萧太康苦笑:“我自诩没有那种非要我死而不可的对头,也许如陈旅帅所说,他只是想报复我欲引蛇出洞罢了。”
    陈献道:“若真如此,那就得从你几个心腹之中查找。萧旅帅诈死的事情到底都有谁知道?”
    萧太康叹气:“这些人都是跟随我身边多年的,对我来说,没有任何一个有嫌疑的。”
    陈献冷笑:“可还记得方才萧旅帅骂我们当局者迷么?难保你也如此。”
    萧太康沉吟:“好,查清楚了去了疑也行。”他想了想,走到桌后,提笔写了一张纸:“就我所知都在这里了。不过……我虽信任他们,可难保他们也有信任之人,当时若有人把消息泄露出去……就难办了。”
    陈献跟薛放凑过来看名单:“横竖只先把这上头的人都清理干净再说。”
    只见上面写的是:王镇,闫一安,沈暂,王千里,赵彤……
    王参军,小闫主簿,还有那位沈仵作赫然都在上面。
    萧太康指着上头,告诉他们某人是做什么的,正说完了,王参军终于把沈仵作带了回来。
    沈仵作年纪三十开外,中等身量,有点瘦削,两只眼睛有点深陷,隐隐透出些许精明。
    王参军因为被陈献的人跟着,也没有提前跟沈仵作说什么事,只按照萧太康的说辞。
    如今沈仵作一看面前除了萧太康外,还有薛放跟陈献,他仿佛意识到什么,眼睛里一瞬间掠过些惊慌之色。
    萧太康道:“沈仵作,这位你见过,京畿巡检司的薛参将,这位是鸡鸣县……”
    “小人知道,是鸡鸣县的陈旅帅。”沈暂带着笑微微哈腰。
    萧太康道:“传你来不为别的,他们只是想问问,你在验尸的时候……”
    陈献没等他说完便打断了:“你验尸的时候可有人在你旁边?”
    沈暂愣了愣:“啊……这是何意?”
    萧太康道:“无妨,你照实说就是了,不必有任何隐瞒。”
    沈仵作想了想,才继续说道:“通常只我一个人,但有些棘手案子的时候,旅帅……王参军他们也会来看一眼。”
    陈献道:“那他们可上手过么?”
    “上手?不会……”沈仵作本能答了这句,又皱眉会儿:“对了,先前飞尸案闹的很凶,验房里一下子多了好几具尸首,我未免忙不过来,那会儿为了及早破案,旅帅也上过手的。”
    萧太康瞥向薛放。
    薛放长长地松了口气。
    陈献却道:“等等,你是仵作,你可知道尸首上可能会有尸毒一说?”
    “这……虽是知道,但小人做的就是这个差事,只尽量防护着就是了。”
    “你用什么防护?”
    “有些不怎么难看的尸首,自然无妨,有些……尤其是在这个天气的,弄脏了手,半天都洗不干净,所以会用布隔着之类。”
    “那你们旅帅可有防护?”
    沈暂又皱眉苦思了会儿:“我不记得旅帅做过防护,何况那时候太忙,连我都忘了……”
    “你也忘了?就是说你也碰过那些尸首。”陈献眼珠一动,对薛放低语了几句。
    薛放点头,陈献便道:“你上前几步。”
    萧太康本不知他要如何,手背上一痒,这才反应过来。
    沈仵作犹犹豫豫走近:“陈旅帅,何事?”
    陈献道:“你伸出手来。”
    沈仵作呆了呆,终于把手探出来,陈献查看片刻,对薛放摇头。
    薛放也看见,沈仵作手上什么斑痕也没有。
    陈献正要开口,薛放拉他到旁边:“从之跟我说,这也未必人人都会有,跟人的体质相关。所以,就算他没起疹子,也不能证明什么。”
    “嗯……这姓沈的是仵作,体质自然跟别人不同吧,”陈献自言自语,又苦笑:“你这位‘从之’懂的可真不少。我看,倒真该把他叫来了。”
    萧太康道:“可问完话了?若是无碍,可以让沈仵作家去了吧。”
    陈献看看薛放:“还是我来做恶人吧。”他转身道:“萧旅帅,不要怪我不通人情,你名单上的那些人,只怕都要一一审问。这位沈仵作既然来了,且就叫他在衙门住一宿。”
    萧太康道:“人家有妻有子,明儿再来不成吗?”
    陈献眯起眼睛:“萧旅帅,要照我的意思,此刻就要把名单上这些人都拿进来,一一排查。如今只先留他一个,已经是破例了。”他这一眯眼,有点像是一只要发怒的猫。
    萧太康看了眼薛放:“陈献,你别忘了这是在哪里,我只是看在十七的面上,让你几分而已!你休要太过分!”
    陈献笑了几声:“谁不知道你是他‘萧师父’,薛十七郎自然是会念旧情,但萧旅帅你难道也想挟昔日情分而不自重?”
    萧太康有点动怒:“混账,你要审人,就算把我关三天三夜我都无话,我衙门里的人,没有真凭实据不许你为难!沈暂,你回去!”
    沈仵作见势不妙,悄悄地退后了几步。
    陈献瞥着他:“萧旅帅,我提醒你,这个人可是有嫌疑的。”
    萧太康道:“他有嫌疑也好没嫌疑也罢,一夜之间横竖他逃不了!天大的事,明日再问。”
    陈献道:“好,那我丑话说在前头,万一他真……有事呢?”
    萧太康已经给弄的极不耐烦:“他若有事,我担着!”
    陈献一笑:“沈仵作,你可以……”
    还未说完,薛放道:“且慢。”
    陈献跟萧太康双双诧异,薛放盯着沈暂:“前日鸡鸣十里庄事发的时候,你在哪里。”
    沈暂先是一愣,继而道:“那日我在衙门内填写尸格,并未往别处去。”
    薛放看看萧太康,他只“嗯”了声,显示确有其事。
    沈暂见无异议,这才又躬了躬身,慢慢退了出去。
    厅内重又安静下来,萧太康冷着脸:“时候不早,两位虽有精神,我年纪却大了熬不了。王参军,给两位安排下榻处。”
    他此刻连带对薛放也恼上了,吩咐了一句,负手走开。
    当夜,薛放跟陈献歇在客房。
    北地的炕极大,还算容的开他们两人,两人在一张炕上躺倒,各怀心事。
    良久,陈献道:“你记不记小时候,咱们也是这样一块儿睡来着。”
    薛放道:“不大记得了。”
    陈献啧了声:“你啊,越大越冷了,这次你回京,明明离鸡鸣那么近,也不去看我,倒来看萧老头。”
    “他是我师父,你呢?”
    “我是你从小儿玩到大的啊。”
    薛放笑:“少说没用的,我至少比你大,没个叫我去拜会你的道理。”
    陈献哼道:“你素日是个最没规矩的,怎么这会儿就讲上了……你不过是把我忘了,或者眼中无人罢了。”
    薛放把双臂往脑后一背,枕着手臂:“我没忘。”
    陈献扭头看他:“没忘怎么不去。”
    “我当时……急着有事,而且也不知道你在鸡鸣县。”薛放低声。
    “什么要紧事?”
    半晌,薛放才低低地说:“找一个人。”
    陈献微微蹙眉:“什么人又这么要紧。”
    薛放却又抹了抹额头:“罢了,不说了。”
    陈献看着十七郎有点烦恼、可又不完全是烦恼的脸色,心里有一个猜测。
    他的猜测往往会成真,但是现在他不想说出来。
    咳嗽了声,陈献道:“今晚你幸亏叫我一起来了,我看啊,姓萧的吃定了你念旧情。”
    “萧师父才不是这样的人。”薛放说了这句,突然翻身:“你总不会……还在怀疑他吧?”
    陈献淡淡道:“没到水落石出,每个人都有嫌疑。”
    薛放望着他有些冷的脸色:“你果然跟以前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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