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军官众人或高或低的议论,永锡衙门的那名老参军道:“田大人,既然如此的话,那这案子将怎么判决?难道薛十七郎无罪?”
    田溪桥的脸上露出一种有点不甘的阴狠:“谁说他无罪,就算施武不是他杀死的,在这件案子里,他也脱不了身,殴打同僚,隐瞒真相,试图替真凶脱罪,要怎么治他,真还得还好想想。”
    那位罗队正倒是有点犹豫:“这……田通判,既然施旅帅是死于银针,那么……杨易……”
    田通判盯着他,仿佛他问了个多余的问题:“这个不必多问,杀人者死,难道你都忘了?”
    忽然潘四涟道:“这位杨易先生既然服了毒,两位大夫也说不容乐观,我怕是……凶多吉少啊。”
    人群中另一个声音道:“这人吃了贼胆,谋害巡检司旅帅,这样死倒是便宜他了。”
    话音刚落,又有道:“恐怕也怪不得杨先生吧,他可是给狄将军看过病的,要不是施武那厮心怀不轨,连个男人都不放过,怎会招来杀身之祸。”
    一时又争吵了起来。
    田溪桥抬手安抚众人:“行了!都不要吵嚷,虽然闹了这两日,终究水落石出,不管是真凶还是帮凶,只要触犯律法,我岂会放过一个?另外,各位倒也要以此事为戒,平时行事,务必修身自好,千万不要如薛十七郎一样跋扈无度,也休要像是施武一样劣迹斑斑!免得有朝一日,也落入田某手中。”
    众人听他发威,这才纷纷又住口。
    田溪桥又训斥几句,就叫众人先自散了。
    其他人都走的差不多,只有潘四涟跟永锡的罗队正,并跟随田溪桥身边的那几位副手还在等候。
    田溪桥回头看了看里屋,戚峰跟俞星臣两个,一左一右在门口。
    温英谋探头看了他一眼:“老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揭我的脸?”
    田溪桥道:“温大人脸皮够厚,揭了一层自然还有无数。”
    温英谋道:“算你够狠,连底儿都给你看穿了。你还几乎把狄将军都拉下水……回头看你怎么交代。”
    “狄将军调我来,自然就该知道我只认真相。”
    “你可把杨先生害死了,这薛十七如此看重他,等知道是你逼得杨易自杀,必然有的你好受。”
    田通判哼了声:“他虽洗脱杀人罪名,但余罪难逃,何况我若怕他的话,还会接这个案子?”
    “你不怕,我怕,”温英谋长叹了声:“现在杨先生保不住,薛十七也得罪了……我这监军只怕都干不长了。”
    田溪桥不屑道:“你但凡有点担当,就该在发现杨易用银针谋害之时,即刻向众人揭露此事,而不是意图藏掖,如今也是自作自受。”
    说完,他走进里间:“杨易如何?”
    两个老大夫一左一右坐在床边,见他进来,都站起身,阮先生回道:“尚且未醒,气息也是急一阵,缓一阵,刚才几乎都停了……要还再来几次,只怕人就真去了。”
    苏大夫道:“方才试着喂了点汤,竟都洒了出来……照这个情形,能熬过上半宿就不错了。”
    田溪桥端详杨仪,却见她的脸上毫无血色,躺在榻上,如一个安静的纸人,说是没了气息也不会有人怀疑。
    通判肩头一沉:“这么说,等不到上堂审问了?”
    两个大夫齐齐苦笑:“田大人说笑了。”
    田溪桥摸了摸自己髭须稀疏的下巴:“也罢,他这个体格又自作死,谁也救不了的他,看他造化吧。”
    说完后他转身往外,却见屠竹抱着豆子坐在地上。
    田溪桥盯着豆子:“这狗……”
    眨了眨眼,却没问什么。
    他先经过俞星臣身旁:“让俞大人见笑了。”
    俞星臣道:“哪里,田通判清严高明,让俞某大开眼界。”
    田溪桥薄唇一掀:“说来……俞大人说有话跟杨先生商议,不知什么话?”
    俞星臣道:“几句私话罢了。”
    田溪桥嗤地笑了:“别是……俞大人有什么什么隐疾……所以才不好开口,又夤夜相访?”
    俞星臣淡淡地:“田通判好诙谐。”
    田溪桥也一笑:“俞大人莫怪,只是说笑而已。”
    他点点头,迈步出门,正要下台阶,见戚峰立在台阶上。
    “戚旅帅,好好的官儿不做,穿这夜行衣当贼,你可真出息。”
    戚峰问:“你想把杨易怎么样?”
    田溪桥道:“刚才大夫的话你没听见吗?熬不熬得过上半宿还难说,我本来是想上堂审问他的,奈何他没那么长命了,大不了……明儿叫人来收尸也就罢了。”
    戚峰攥紧了拳头,却没有再跟他回嘴。
    田溪桥又道:“姑且念在……你无意之中也算是帮了本官查明真相,这一次就不再追究,给我留神,休要有下回。”
    他打足了官腔后,这才带了一堆人去了。
    屋内温英谋目送他带人离开,啧了声。
    刚要转身,低头望见豆子:“这狗……”
    摇摇头,也没出声。
    一抬头,却对上俞星臣凝视的眼神。
    温英谋忙道:“俞大人,今夜真是怠慢,如今总算告一段落,大人若不嫌弃,或许我叫人收拾房屋……”
    俞星臣没等他把客套话说完:“能否借一步说话。”
    温英谋望着他幽沉之中闪着若许明光的眸子:“请。”
    两人出了此处,来至一处就近小偏厅。
    “俞大人有何要事?”
    俞星臣道:“今夜虽是田通判一枝独秀,可也多亏温监军打的好配合。”
    温英谋心头微震,面上却还笑微微:“这……我又给田通判打什么配合了?”
    俞星臣道:“我有两件事不解。”
    “请说。”
    “第一,薛放出事之后,是温监军负责调度派人的吧,戚峰跟田通判,都是你选的人。”
    “是。”
    “温监军既然是狄将军的心腹,自知将军之意,狄将军必有周全薛放之心,所以你一开始选的负责审讯之人,必定得有益于薛放。”俞星臣浅浅抬眸:“戚峰可以理解,他本就是薛放下属,但事实上论起最好的处理此事的人选,是隋子云,不过我知道你不选隋子云的原因……唯一令人不解的,是田通判。”
    都是绝顶聪明的人,温英谋已经明白了俞星臣要说什么。
    俞星臣道:“就算我这个外人看来,都知道田通判针对薛十七,而且是有名的铁面无情。所以选他……不是跟最初保薛放的初衷相违背了么?但我知道温监军绝不会搬起石头自砸脚,你既如此安排,必定另有高意,也就是说,虽然看似你用了一招险棋,可事实上,却是最有利于薛十七郎的选择。”
    温英谋轻轻地吁了口气。
    田溪桥是有名的六亲不认,之前薛放才到笏山,便即刻吃了田溪桥的下马威。
    在所有人看来,就算狄闻跟温英谋都偏袒薛放,田通判也绝对不会,毕竟先前他审问薛放之时,是有目共睹的阴狠冷酷,只差最后一步便盖章定案了。
    而且在得知银针之事后,也是田溪桥自己往监牢去激薛放,叫他露出马脚——派戚峰来救杨仪。
    别人不知,跟随田溪桥身边的两名副手,便是站在施武一边、从旁监督田溪桥断案的。
    监牢里,田通判冷嘲热讽薛放的那些话,他们可也都是听得一清二楚。
    不管从哪方面去看,就算把田通判这个人放大数倍的打量,也找不出任何差错。
    从头到尾,田溪桥都只是为了破案,为了给薛十七郎定罪。
    他的立场毋庸置疑。
    所以今夜他的这番严丝合缝的推理,甚至还冒着得罪狄将军之风险,对于众人而言,其可信度可想而知。
    俞星臣道:“如果公然指出银针害死施武,大家立刻就会先入为主地认定是狄将军袒护,就算证据如何详细,众人也绝不会再听一句。但如果反其道而行之,说狄将军袒护的是用银针的杨仪,想要让薛放替救过他一命的杨仪顶罪,那大家自然就不会如先前那样针对,甚至反而……会偏向薛十七郎。所以这根本是一招‘以退为进’‘调虎离山’。我说的可对?”
    温英谋笑的意味深长,不承认也不否认。
    俞星臣道:“但我也有想不通的,不知先生可愿为我解惑。”
    “请。”温监军仍淡淡的。
    俞星臣道:
    “第一,为何起初不由分说要给薛放定罪。”
    “第二,田通判跟温监军一唱一和,将真凶之名推在杨仪头上,你们想把她怎么样。”
    温英谋颔首:“在我回答这两个问题之前,也想请教俞大人一件事。”
    他看了看院子的方向,回头:“俞主事跟杨……杨仪先生,到底是什么关系?”
    三天了。
    薛放越来越不安。
    这期间田溪桥没有再过来讨嫌,可是那小狱卒也并未出现,其他的狱卒们好像都给割掉了舌头,送饭送汤一声不响。
    就算薛放想从他们口中打听消息都不能。
    终于这日,狱卒来开了锁,说是要堂审了。
    薛放戴着那沉重的镣铐,走的很艰难,却尽量让自己走的快些。
    这三日里他没怎么吃东西,身子已经有些乏力,走到堂上的时候,脚腕跟手腕都磨破了。
    田溪桥跟潘四涟坐在堂上。
    潘四涟忙着要去给他卸掉镣铐,却给田溪桥制止。
    薛放环顾周遭,心里的不安在加重,他居然没看见戚峰。
    甚至连斧头也不见踪影。
    刚才疾走一路,太阳照着头,弄得他出了汗,喘息都沉重了些。
    定了定神,薛放问:“戚峰呢。”
    田溪桥道:“戚队正冲撞上司,行为不检,已经给关押了,薛旅帅不知么?”
    薛放愕然:“什么?他冲撞了谁?为何冲撞。”
    田溪桥淡淡道:“薛旅帅,是我在问案,你倒反过来了。”白了他一眼,道:“谋害永锡巡检司施武旅帅案子,业已查明,施武死于银针入心,元凶系大夫杨易……”
    薛放听到这里猛然一颤,吼道:“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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