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卿一贯的文艺路线正在于此,她希望创作者和观众都看见老百姓——那些不知姓名、面目模糊的老百姓。珍卿由这次经她提议并参与的活动,进一步阐释践行了这一理论,顺势接受邀请在各校做了相关主题演讲。如此传播渲染之下,她这种理论的拥趸者愈来愈多,这倒不是稀奇事。
    也有人责她心口不一、虚情假意,说她天天住的是高级别墅,出行坐的是高级轿车,坐火车从来不坐三等座,身上穿戴没有一处不金贵的,出入任何场所无数保镖听差服侍着,如此挥霍无度还敢侈谈关注底层百姓吗?
    其实珍卿真是谢公馆最朴素的,她总不好为了迎合某些人对她的“高标准”,打扮得像在谢公馆打秋风的吧?话再说回来,包括珍卿在内的谢公馆众人,这些年捐赠的钱做的善事,也应当豁免无缘无故的攻讦了吧?但任何时代都有以恩为仇、欺善怕恶的无聊人士。
    为让自身行为符合“接地气”的文艺主张,珍卿便将蜀州路的婚房挂出去卖,又继续拣出妆奁的东西去拍卖,得到的房款资金一半捐到禹州,一半捐在海宁,都用于失业工人的生活救济和就业指导。
    至此竟然还有人不依不饶,说中国尚有更多人需要救济,易先生既然还有丰厚的产业和嫁妆,为何不都拿出来扶危济世、以证主张呢?这时不用易先生亲自出马,她的亲友师长、学生和崇拜者,一人一篇小作文就能这些人喷得满面屁。珍卿的学生董时吟为此纠集中文系的同学,跟攻击易先生的无德之辈在报上劈面笔战。珍卿也悄悄把这些人的老底刨开,倒要看看满口公德仁义劝人捐钱者,究竟为普通老百姓做过什么好事。事实证明,逼人捐钱者自己一分不捐,道德绑架者自己没有道德,不必细述……
    当然,珍卿卖房卖嫁妆不纯为做善事,她是想找个借口把名下的产业出手一些,免得遇到大事难以脱手不说,还给将来留下无穷无尽的隐患。若非杜太爷再三再四地阻挠,珍卿甚至想把楚州路杜宅也卖掉了。杜太爷咬牙切齿地说她败家子,气急败坏地拿着龙头拐杖要打她,她最终没有强卖她名下的其他宅子。
    ————
    十二月的时候,政治形势开始发生惊天逆转,很多民众对停止内战、一致抗战更具信心,三哥在梁州和蜀州的事业也顺利,于元旦的前三天回到海宁家中,直到农历新年也没长时间出远门。珍卿这几个月挺着大肚硬撑,有三哥在身边也可安心一些,夫妇久别后的温馨相守,自然难以尽情言述。
    元旦过后半个多月,海宁艺专率先进入期末考试周,珍卿每天都得去艺专给美术生们监考,多多少少帮唐师兄他们“批卷”。海大的期末考试周轻松不少,钱缤主动帮忙珍卿连监考都不用,最后期末成绩倒是她自己出的。
    培英的期末考试周也结束了,明春开始高三学生又要分流,有人会在夏天结束学业嫁人生子,有人会参加海内外高校招考继续深造。高校长邀请珍卿为学生们演讲,为毕业之后去向迥异的学生指点人生方向。
    三哥本来说跟着一起去培英,忽听江平老家那边发来急电报,说是三哥那位祖父昨日仙逝了。俊俊哥身负军机重责不得脱身,珍卿月份大了也不便舟车劳顿,只得三哥和四姐立刻南下奔丧。
    珍卿自己跑了一趟母校培英女中,男女两校学生都一同聆听易先生演讲。上午讲有智识的女性对家庭和社会的作用,其实,这个话题珍卿早年在《新女性报》就有阐述,所以演讲中大道理讲得少而具体例证讲得多,大家听着老生长谈也有新鲜趣味。
    下午,她就为这些少年男女讲大学对人生的意义,演讲的题目是“我们为何要进入大学”,讲大学能教人如何识别好人与坏人、损人与益人、有希望的人生和没希望的人生,还有大学如何培养学生自我教育的能力。当然,这些都是教育家们苦苦追寻的大学教育目标,并非说所有大学都达到了这些目标。但却让学生们听得津津有味、心驰神往。
    演讲结束珍卿跟学生互动一时,她觉得累就干脆跟先生们告辞,娇娇还要跟同学拍照留恋,就没有跟着她一同出来。
    珍卿坐到车里长长出一口气,保镖头头黄皕忽然提醒她,有个奇怪的人在校门口一直盯着她,问珍卿是不是熟人。珍卿定睛向校门口看过去…………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4-03 19:19:58~2023-04-04 21:23: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9041819 20瓶;丁丁 10瓶;小白 6瓶;padd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4章 今夜不知几人愁
    黄皕说校门口有人盯着珍卿, 她看去时正见那人摘下帽子,她凝目一看是施家和先生,就是从前教她国语后来跑去做官, 彭娟一直恋恋不忘的施先生。他站在校门口向珍卿这边观望,此时见珍卿似乎留意到他, 他才撩起长衫快速步下台阶, 珍卿也忙走下车子跟施先生寒暄。
    施先生问珍卿身体怎么样, 讲了两场还受得住吗?珍卿说中午休息过两个小时, 除了有点疲倦也没什么。珍卿看他无名指戴了结婚戒指, 正准备恭贺施先生新婚快乐。却见施先生微微怪异地吸一口气,跟珍卿说教育局里有个要紧的会,他说今天大家都不大方便, 不如约个时间从容再谈,却把手里一本书送给珍卿,书里还夹着一枝艳红的玫瑰, 莫名说这是当年身份有别不及送出的心意。
    说完施先生就仓促地离开了, 珍卿看着手中的书与花, 惊骇不定地看着施先生不见了。不及细想,保镖张三福跟黄皕紧张说道, 某处某处有不止一个人, 鬼鬼祟祟的好像是特务。黄皕肃然地吩咐属下警戒,车子迅速启动往谢公馆赶。
    珍卿回到房里才定下神来琢磨。施先生不是轻浮无德之人, 在培英校外的表态不可能是表面意思。他给珍卿的书是《少年维特之烦恼》, 里头夹的花是一朵工艺玫瑰花, 内里有一朵花瓣上写着:爱如罂粟之艳。
    这本《少年维特之烦恼》是新书, 珍卿仔细地翻看了半天, 并没有特别的夹带或手写文字。施先生送她此书与此花时, 意味深长地说是“当年身份有别不及送出的心意”。这本书的内容倒能跟暗恋扯上关系,但一朵写着“爱如罂粟之艳”的假花,未见得真跟爱情有何关系,它更可能跟堕落和死亡有关系。
    珍卿由死亡想到书中的主人公维特,他听见心上人跟朋友谈起朋友的死很漠然,他不禁在心里感叹:假若死去的是我,她们会感到——或者能感到多久——我之死对她们生活造成的空虚呢。他敢肯定,任何生命的存在,对外人的生活都是无足轻重的……
    珍卿只是隐约有一种猜测,施先生若要传递什么讯息的话,必然跟死亡有关,极可能是暗示他朋友的死亡。她嘴里喃喃念着“身份有别”,明白施先生知道她晓得他们的身份,当年她曾帮荀学姐给他送过一回信。
    珍卿猛然省悟到一件事,施先生是她的授业恩师,不管他的私下身份如何,跟她这学生说话都不能说可疑。他却处心积虑地以书和花暗示求助,而没有找个僻静地方说明详情。当时在培英校门外的保镖说有特务,想来多半是监视和限制施先生,多半不是冲着她和谢公馆来的吧?
    这时黄皕上来告诉珍卿,说之前有特务从培英跟上来,但在谢公馆外观望了一会,被租界巡警盘问一番就离开了,黄皕说没有叫人反跟踪这些人,珍卿说黄先生做得没有错,黄皕就又带着属下出去警戒了。
    黄皕的话也证实了珍卿的猜测,特务多半不是冲着她和谢公馆来的,那自然是冲着施先生的了。
    可是社会党和公民党已要重新合作,这样的特殊时期,公民党的特务还在针对社会党地下人员吗?珍卿不由按一按发疼的脑袋。是她脑子僵化了,两党斗争怎么可能就此停止?她到怀孕中期人确实迟钝了许多。
    珍卿意识到施先生有旦夕之危,连忙打电话去教育局秘书处,打听施先生是否已经回去坐班——施先生分别时说局里有个紧急的会。对面却说施先生一早到局里点个卯,下午两点钟说去市政处开一个会,但市政处的人说他不到两点半就离开,现在将近五点钟还不见回来。打电话到他家里他老婆也不在。
    珍卿在培英校外遇见施先生,大约是四点二十分。也就是说,施先生从市政处出来后,在遇到珍卿之前的两小时,似乎一直在外面转悠,也不知是要见什么人,还是要办什么事,似乎是一直没有成功。
    目下有两件迫在眉睫的事,一是施先生现在的处境多半危险,必须得赶快找人帮帮他,二是施先生向她传递的消息,他大约有什么朋友遭遇死亡危险,但这个信息要向谁传递珍卿不知道。
    珍卿第一个想到的是慕先生,打电话过去却说慕先生不在家,说跟容牧师一起出门访友去了。慕先生不在家还有谁能信得过?从前,与社会党有关的事多是三哥经办,三哥向来不许珍卿多过问乱插手。可是三哥正在江州给他祖父吊丧呢,谢董事长平常也不经手这些事,找她也不行。
    她认识的人品可靠的社会党人,荀淑卿学姐大约在自己的地盘上,韩清涧师兄远在粤州也遥不可及,明衡表哥这些年更是不知道去向,当年的洋货纠察队也跟社会党有关,可他们内部鱼龙混杂也有变节者,这种不确定能否托付的对象,绝对不可轻易托付心腹要事。
    珍卿抚着肚子慢慢深呼吸,以抚平自己的焦躁情绪。盲目焦心不但想不出办法,对她和孩子都不好的。
    她慢慢走到自己的书桌前,看见之前列的新年工作计划,不少打算作的书目跟合作机构及事情的轻重缓急,都简略完备地罗列于其间。珍卿蓦然想起当年六三政变后的旧事,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十字街心》的魏经纶先生,魏先生九成是社会党的地下人员,就算有一成不是,他也绝对是与社会党相友善的人士。
    珍卿连忙给《十字街心》打电话,魏经纶先生倒是在的,但是他们电话里讲话怕不方便。珍卿跟他说起《中国文艺名品索引》,说有些新想法要跟魏先生讨论,魏先生二话没说决定马上过来。
    珍卿知道特务想监听租界电话,没有那么容易,还是参照她自己列的新年工作计划,跟三四位学界人士打电话沟通一番,又说头痛给常给她看病的中医打电话。这么多电话从谢公馆打出去,就算有人监视也能混淆视听。不想中医圣手孟老先生太负责了,说要亲自过来给珍卿看诊,珍卿原本不想劳动老先生,转念一想叫魏经纶先生一人来,在外人看着也未免太显眼,孟老先生过来打个掩护也好。
    施家和先生现在恐有生命危险,就算魏经纶先生能帮忙怕也太迟。珍卿急到厉害处反倒冷静了,既然暗处能信得过的人都见不到,那干脆明着利用她自己的人脉吧。
    珍卿先打电话找蒋菊人探长,却听说蒋探长数日前因公务负伤,现在还在医院里住着呢。珍卿握着电话半天眉头难展,怎么事情这么凑巧,今天想找的人多有找不上的。
    不过事情也没有到绝处,老同学彭娟显然对施先生没有忘情,正好可以借助一下她。
    珍卿简单做了一下心理建设,就为彭娟量身订做了一套说辞,打通电话还没来得及说话呢,彭娟就劈头盖脸地质问她,说有人见她在培英外面跟施先生说话,质问珍卿明知道她也在培英听她演讲,为什么没叫她一块出来见施先生。
    珍卿马上把编好的话说出来:“……我太累了才提前出来,没提防会在外面遇见施先生。彭娟,我找你正是为这件事。施先生好像遇到难事了,他当时神情紧张得很,跟我没说几句就匆匆离开了。我当时只觉得他有点怪异,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还是我的保镖跟我说,有鬼鬼祟祟的人跟着施先生,好像是混街面的地痞流氓。彭娟,我回来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刚才摇电话到教育局的秘书处,说施先生一直没回去坐班,教育局的人说打他家的电话也不通,他跟他老婆都不在家。彭娟,施先生对工作是最负责认真的,不会不告知局里就无故失踪,我感觉他极可能是出事了。最近街上老有打黑枪杀人的,你说施先生会不会也得罪什么人,有人在踩点准备打他的黑枪?”
    彭娟闻言大喊“这还了得”,一时间焦急不得了,说马上托家里的亲故朋友帮忙找人,还有老同学齐佩瑜的大伯哥在警察厅,这些人都可以帮得上忙,等等。
    珍卿忙叫彭娟先别自乱阵脚:“你找亲友帮忙找人,人托人白耽误功夫不说,齐佩瑜的大伯哥也不能找,现在哪里不是警匪一家,若真是帮派分子要害施先生,你找华界警察帮忙,且不知他们是帮你找人呢,还是勾结街痞流氓害人呢?彭娟,你娘家不开着两家黄包车公司吗?说是一家在华界一家在租界对吧?黄包车夫们一天到晚四处跑动,相互之间还能通消息,你就叫娘家的车夫们帮忙找人,重赏之夫必有勇夫,你到你娘家把找人的赏格昭告出去,找到施先生我给他们出赏格。”
    彭娟关心则乱急得火上房了,一听珍卿说得头头是道,连忙说请他娘家父兄帮忙经办这件事。珍卿想到什么连忙喊住彭娟:“别人问你为何费尽心机寻施先生,你不要说是你自己要寻他,你就说是我苦苦求你帮忙的。彭娟,在你父兄和丈夫那里,你把事情都推到我身上,明白吗?”彭娟嗫嚅一下说“明白了”。
    彭娟一定会千方百计救施先生,想到这一点,放下电话的珍卿稍微松了一点心。彭娟家在国内广有根基人脉,却是不涉军政党派的租界富人,即便遭遇特务也没那么麻烦,何况彭娟不晓得施先生的身份。即便别人最终怀疑她帮忙的动机,她暗恋施先生在学生时代就有迹可寻,行为逻辑上也讲得通。有人因施先生注意到珍卿也不妨,最坏也不过跟施先生闹点联合绯闻,说珍卿跟彭娟一块暗恋施先生。
    珍卿喝了一碗安神养心的汤,眼见着快到六点钟,魏经纶先生还没有过来,她平平躺着都莫名心惊肉跳。她知道施家和先生是社会党,不敢叫公民党军人的俊俊哥掺和进来,也不敢叫其他信不过的人参预此事。
    她思来想去,叫来三哥留下听她吩咐的阿永,叫他去三哥的帮派朋友那旁敲侧击,看有没有人在策划杀害教育界人士。公民党不少人都跟帮派分子结拜,那些特务在租界内不方便找人办事,不方便弄枪搞子弹时,常托交好的帮派分子帮忙,说不定帮派中有人听到风声的。当然,打听的时候绝对不能言及任何党派,只能问有无被仇家盯上的教育界人士。
    想到魏经纶先生马上要来了。珍卿再次回想魏先生的既往行径,想着这些年《十字街心》发的文章,一直不遗余力地揭露当局的党同伐异、贪腐成风。若是魏经纶先生也能变节,只能说她杜珍卿太无识人之能。
    现在正值人们下班下工的时间,魏经纶先生在路上难免耽搁,四五十分钟的功夫才赶过来。珍卿跟魏先生讲明当时的情况,把她没看出名堂的的书跟绢花拿出。魏先生一见之下却神情惊变,来不及多跟珍卿说什么,拿着两样东西急急离开了。
    幸好中医圣手孟老先生来了,对外可以解释魏先生来了,才没谈跟珍卿谈多久就离开了,因为她身体不舒服要看病,魏经纶先生没好意思多待啊。
    珍卿感谢孟老先生特意前来,夸大地讲了不舒服的情状,老先生便施展他望闻问切的手段,最后给出的诊断结果,就是说珍卿劳心耗神太过,导致一时的气血不畅,虽说没有什么大症象,还是告诫她务必安居休养,不要到处奔走干些劳心耗神的事。珍卿的状态没她说得那么糟,从老先生开的药就知道老头也明白。
    俊俊哥傍晚回到谢公馆。珍卿就拿对彭娟的同一套说辞说与他听,她不是要叫俊俊哥帮忙救人找人,而是想知道特务是不是在谋杀教育界人士。
    俊俊哥见问冲珍卿凝重地点头,虽说近来公民党和社会党要合作,韩领袖却恐怕将来谈判时,对方提出要释放□□,他们迫于舆情只得被动接受,上头命令秘密处决□□,最近海宁全蕉监狱等数处都在秘密杀人,特务们也在秘密捕杀暴露的社会党人。
    珍卿得知心里沉甸甸的,但她却没有更多的办法了,她已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在帮他们。
    晚饭之后,谢董事长姗姗归迟,听说珍卿请了中医来看病,便态度慈软地责备珍卿,很不该在培英一连演讲两场,她这肚子毕竟也有六个多月大了,叫珍卿腊月开始免除繁琐的活动,明年最好也不要到任何学校上课。三哥在江平听说珍卿有所不安,说明天就和四姐坐最早的船回来。
    晚饭之后,一家人各自回到房中休息。珍卿瞑瞑蒙蒙要睡着时,忽然听见一阵连绵的枪声,住在对面以防珍卿用人的秦姨来了,说俊俊哥说不是华界的全蕉监狱放枪,听枪声似乎在租界之内。
    谢董事长稍时也上楼来,见珍卿胆战心惊地白着脸,说珍卿如今怀孕胆子倒是小了不少,还笑问要不要陪着她睡,珍卿辩解说气血虚浮,自然容易心神不定,还是叫谢董事长陪她老爹睡吧。不过谢董事长也交代珍卿,说最近胡乱打枪的多,没事还是不要轻易出门。
    珍卿让秦姨把办事的阿永找回来,这几声枪响似远似近的,就算在租界也不会离华界不远,她有一种强烈的不安感觉,也许该发生的事情已经在发生,没必要让阿永再接触帮派分子,节外生枝意味着麻烦无穷的。
    珍卿正准备给彭娟打个电话,没想到她正好打过来,便告诉彭娟叫家里车夫不要再找人,若真的是施家和先生出事,这时候她们也做不了任何事。若不是施家和先生出事,更不必她们两个女流随便插手了。
    一会儿,俊俊哥说跟华界警打电话,说确实是刚才打枪确实不在华界,华界警察搞不清楚是啥情况。珍卿暗暗扼腕蒋探长现下病了。
    珍卿抚着肚子不愿意再想了,尽人事还要看天命,她不能再在这些事情上耗费精神了,还是先顾着自己的身体要紧。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4-04 21:23:03~2023-04-05 20:05: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折一只笔 1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5章 欢喜此身固长安
    珍卿第二天身上微感不适, 心里稍稍有一点闷滞,喝了孟大夫开的养心安神的汤,吃了早饭就在床上躺着缓神。想给彭娟打电话又怕被人盯上, 便叫胖妈拿今天的报纸给她看。可胖妈说杜太爷跟谢董事长都吩咐,今天绝不许五小姐看书读报, 也不许打电话接电话劳神, 还交代俊俊哥也不许跟她说些有的没的。
    幸好九点钟彭娟自动送上门, 珍卿总算能知道一点外头的事。彭娟异常沮丧地告诉珍卿, 说昨天按照珍卿说的, 叫娘家的黄包车夫们留意街上,还把施先生的身材长相描述给他们。反正见了类似的人赶快报告上来,车夫们听说找到人还能拿到丰厚的赏钱, 自然人人张大眼睛到处留意。
    据一个叫老苍的车夫说,昨天晚上大约八点半钟吧,租界与华界交接的地方, 有个穿长衫戴眼镜的斯文先生, 跟彭娟给他描述的教书先生样子很相像。可是当车夫老苍看见他的时候, 正瞧见他被人打了三下黑枪,那斯文先生至少是中了一枪的, 当时就一身血地往黑巷子跑。那个打黑枪的一边追过去一边继续打枪, 不想租界的巡警立刻闻声赶来,听见警笛声的黑枪手立马逃跑了。那个目击事情经过的车夫老苍就发现, 不知从哪里开过来一辆车子, 下来两个好利落的人, 架着那位中了不知几枪的长衫先生上车, 车子一眨眼就开不见了。
    珍卿听得心脏提到嗓子眼儿:“那他现在人呢?长相衣着穿戴, 能否确定是施先生?施先生还活着吗?”彭娟也愁眉苦脸地抱怨道:“天色暗还有人打枪, 他吓得缩头缩脑直要躲,能看几眼记得这些就不错了。昨天巡捕房的人盘问了他一夜,老苍也就只记得这些细节。其实还有两个车夫也说,昨天晚上在两界交接的附近,看见过跟施先生类似的人,一直在租界这边徘徊不停,反正就是不往华界方向走。那个被人打黑枪的人多半,可能就是……可惜不晓得叫甚么人驮走了,给他家里打电话,他太太竟然还没有回家,施先生现在生死不知,做人太太也不知道着急,真是愁人。”
    珍卿心里暗想,施先生老婆说不好跟他是同道,她一直不出现说不定已然遁走,也说不好会否是被秘密逮捕了。若那个被打黑枪的果是施先生,会不会是她通知魏经纶先生之后,魏先生通知同事去救的施先生,要不然怎么那么巧就被人救下呢?
    珍卿皱着眉正自冥思苦想,彭娟又跟她小声地说道:“珍卿,听说公民党恨人鼓吹‘停止内战’,是特务跟流氓在给‘停战派’打黑枪呢。珍卿,听说施先生就是这个主张,他会不会是因为这个?要是如此,施先生定有同道中人,说不定是他们救了他。要是真这样倒好了。”
    珍卿诧异地看着忧切的彭娟,没想到她还没跟她解释什么,彭娟自己把这件事给圆平了,而且圆得七八不离十。珍卿不由唏嘘她对施先生的情谊,这份情谊自己是比不上的。
    因为彭娟待施先生的赤忱,珍卿倒有点惭愧瞒着她来利用她,不过背后的事还是不能跟她透露,彭娟对施先生这份情谊已经能解释她的行为了,不必再节外生枝。
    珍卿想了一想,极端真诚地提醒彭娟:“彭娟,你对施先生的情谊,连我也没有想到。听你说的昨夜情形,施先生多半被他的同伴救了,你最好别再大张旗鼓地寻他,我也不能再叫人找寻他了,不然叫施先生的对家察觉,还不知有什么腥风血雨呢。”
    彭娟也心有余悸地点点头,还是愁恻地抹着眼泪说一声:“我知道,只盼老天和上帝都保佑施先生吧。”珍卿面带奇异地跟彭娟说:“你没跟家人讲你喜欢施先生吧?”彭娟难以置信地看着珍卿:“你以为我是那么蠢的人吗?对我爸爸跟我哥哥,我逼不得已才说你请我帮忙,他们乐得卖给你一个人情,我丈夫那里什么也不晓得。”
    珍卿闻言又讲起另一件重要的事。
    彭娟家有四个车夫提供了施先生的行动轨迹,属那个目击凶案的车夫老苍提供的信息最多。珍卿把许诺的赏钱交给彭娟,叫她悄悄地交给这些车夫,而那个目睹凶案的车夫,最好采取一些保护措施,毕竟凶手极可能是公民党特务。珍卿跟彭娟如此这般交代过,让她转告老苍一定别乱说话,而且准备视老苍的情况,再到别省给他找份好差事。不过还是请别人来经办,她自己家的人不要掺和得太多。
    珍卿留彭娟吃了一顿中午饭,因为利用她心里稍感愧疚,打算以后对彭娟再好一些,又再三交代她不要跟家人露底,不晓得怎么说就都推到她这里。
    珍卿到晚上被家长允许看报时,才发现今天海宁的大小报纸都政治氛围浓厚,都在讲公民党对异己者的政治迫害,说昨晚又有教育界民主人士被刺杀,到现在还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新林报》头版头条的社评,专门讲华界、租界好几桩没结案的谋杀案和绑架案,被害者有社会活动家、资深律师、出版界名流、知名学者等,都是主张“停止内战,一致抗战”的民主爱国人士,只因与当局的绥靖妥协政策相违背,便因言获罪成为韩领袖的眼中钉,有人被当局的鹰犬杀害于当街,还有人失踪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些报纸上列举的一长串被害者,有的还曾经是谢公馆的座上客呢。珍卿感到难以抑制的苍凉感,抚一抚自己的肚子缓了一瞬,再想到三哥跟二姐夫妇常年在外奔波,最好不要在风口浪尖挑战杀人者的耐心,不要想着附和这个话题写什么文章讲什么话。
    三哥、四姐从江平归来的翌日,俊俊哥回谢公馆悄悄跟大家说,这几日报纸上一直下不去的热度,就是当局不但疯狂杀害民主人士,还在全蕉监狱秘密杀害□□。从珍卿原来国语先生失踪的翌日起,这两天全蕉监狱总有许多记者围堵,他们最近不敢处决狱中的□□,今天夜里计划悄悄向外面运送□□,准备拉到别的地方秘密料理呢。
    这些话说得谢公馆众人无言以对,可现在谁也不敢明着插手这些事。四姐更吓得直叫丈夫闭嘴,说以后这些脏事不要拿到家里来说。
    珍卿几日间没见到慕先生,腊月中旬带着娇娇过去拜访,发现他老人家又老瘦了大一截,惊问他可是又病重了?慕先生当时肃穆地审视她,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倒莫名跟她说了一句话:“你祖父说你命厚能带契人,我只道他是封建迷信,现在看来他倒是没有说错。”珍卿疑惑地追问他是啥意思,慕先生就说他头疼得很,要躺下好生歇着,把珍卿关在房门外不肯回答她。
    娇娇听说寿康去三一教堂找容牧师玩,她也跑到三一教堂去找郭寿康玩。
    这天晚上回到谢公馆,娇娇跟珍卿说在三一教堂外见了个怪人,明明是个粗布短打卖苦力的脚夫,可是娇娇站在教堂门洞里等寿康的时候,听见此人兜里怀表滴滴答答地响着,娇娇说她虽然没有亲眼看见那表,但她敢确定声响一定是从那人兜里发出来的。
    珍卿是很相信娇娇的耳朵的,问她有没有把这怪事告诉别人,娇娇说原来准备告诉寿康,想到这背后说不定有什么隐情,她最终没有说。珍卿嘱咐娇娇再不要告诉别人。
    翌日三哥回来跟珍卿说,说是俊俊哥悄悄告诉他的,这两天全蕉监狱秘密送出两拨□□,被社会党的人成功劫走了一拨。
    忽然之间,珍卿就明白了容牧师的身份。对施家和先生送给她的书和玫瑰花,也隐约有了一些联想和猜测,不过这些联想和猜测,以后才从当事者嘴里印证一些。

章节目录


穿到民国好好学习生活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文阁只为原作者老实头儿的春天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老实头儿的春天并收藏穿到民国好好学习生活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