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卿和阿青是弱女子和伤员,面临着腹背受敌之险,珍卿一步步向后倒退着,恐惧地对几个大汉说:“你们别过来,警察马上就来,我是谢公馆的五小姐,害了我,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色厉内荏的恐吓完之后,珍卿却吓得哇哇大哭,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她求两个绑匪别伤害她,她妈她哥会给他们好多钱。
    那两个歹徒轻蔑地看这小可怜:娇生惯养的富家大小姐,一遇变故就被吓傻了。到底是经不住事情。
    挡住前面的其中两个大汉围住她,要重新绑住她的手套上麻袋,却被珍卿楚楚可怜带小勾似的眼神,撩得眼热心动、欲念丛,又忍不住上下其手并讲污言秽语:
    “小浪蹄子,这么想让阿哥疼疼你,过一会儿,你就晓得做女人的好处,啊——”
    正当绳子要向珍卿手上绑,珍卿猛向这两人扬起手臂,在这么近的距离上,那石灰粉一甩一个准儿,两个大汉惨叫着捂住眼胡乱跳脚。几乎与此同时,阿青也抽出藏在小腿上的刀,狠狠扎向身边一个大汉的脚。
    珍卿只顾偷袭近前两个大汉,顾不得站得稍远的那个大汉,她才成功地撒出石灰粉,就被人从后面揪住脖领子,身无由己地被扯着头发向后拖。
    那人拖两步把她揪扯到正面,蒲扇似的大巴掌狠狠扇她,嘴里一通污言秽语喷面来,说要给死伤的兄弟报仇,袖中捏出一把刀子向她脸上刺。珍卿吓狠了反而脑子发热,她紧紧咽了几口唾沫,举着另一手中的小巧利刃,狠命向这大汉的脖子里扎去。
    可这大汉不但皮糙肉厚,还身手敏捷,珍卿未能将其一击毙命,他在受了一点皮肉伤,狠狠把珍卿掼到地面上,又用脚凶狠地向珍卿身上招呼。
    珍卿被踢得站不起身来,但她记得二姐跟她说过的,人体大腿内侧动脉的位置。当这大汉再次狠命踢向她,她敏捷地把手上利刃刺上去,等她看见鲜血激狂地喷出来,她才意识自己到做了什么。
    被扎中大腿内侧的大汉,对这伤口开始还不以为意,等他狂怒嘶吼着要跺珍卿,身体却打了个巨大的趔趄,怎么站也站不稳当,最后不由自主地仆卧在地。
    被珍卿撒中石灰的两个人,这时凶狠地叫嚣着来堵珍卿,大声嚷着要把她先奸后杀,大卸八块后丢去喂野狗。这两个孔武有力的人,虽然被伤了眼睛,但是越发被激起了狂性。珍卿拼命地想刺伤他们,却一次次被打砸在地上,终于耐不住呕了一口血。她的体力在迅速流失。
    一阵边一阵的响声,却一直没有警察过来,歹徒跟租界警察行过贿吗?
    艰难刺伤右边两个人的阿青,举着带血的匕首向珍卿大吼:“他们没人了,快向前面巷口跑!”
    珍卿一阵阵眼前发黑,她感觉马上要昏厥过去了,耳朵里就剩下“跑”的顽强回音。她手脚并用地爬起来,疯了似的向前奔跑着,耳边是呼呼的狂风,嗓子干得像要炸裂开。
    两个被石灰扑眼的大汉,拔起腿在后面正要猛追,一人忽然听见另一人的惨叫,那个半路杀出的瘸腿程咬金,拿着匕首狠狠扎向一人的小后腿,这人惨叫着重重倒地。另一个被伤了眼的大汉,眼睛阵瞑阵暗,看着一伙来的十个人,死伤殆尽倒了前后一片,他满眼都是尸体和血泊。
    他被石灰蜇伤的眼睛,竟然流出了血泪,他像一头绝望的野兽抓起重伤的阿青。
    珍卿向前面的大道狂奔着,她心里就是一个念头:只知道跑出去就得救了。脑中却忽有一线清明,那莫名拼死救他的阿青——
    她猛然刹住疾奔的脚步,回头看向背后的人。她看那瘦小的阿青,被个大汉死死压在墙上,他手里那嗜血的利刃,狠命扎着阿青的肚子。
    阿青薄薄的对襟麻布褂,挡不住利刃的攻击,他脚下滴成殷红的血泊。
    泪眼迷离的珍卿听见自己的嘶吼,她疯狂地奔跑回去,嘶吼着跳到攻击阿青的人身上,从侧面狠狠去捅他的脖子。
    她眼里像有两道溪水,相比她发狠的叫声,泪水无声地流动着,一直模糊着她的视线。
    珍卿不晓得扎了多少刀,她看此人狼藉的脖子,鲜血汩汩地冒出来,像是一条红色的小瀑布,她觉得一阵阵眩晕,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她听见自己沉重的喘声。
    鲜血喷溅她的半边脸,这大汉像地基被毁的高塔,轰然一声重重地落在地上,激起一阵黄白的灰烟。
    从被她杀死的人身上跳下来,珍卿拼命地把断气的大汉推开,跪在阿青的身旁,用满是鲜血的双手,伸向他流出腹外的肠子,从他肚子里似还在流出血。她试图要帮他按住,可她不知从何按起。陡然间泪如雨注,一下也不敢碰触他。
    她看见他的嘴还在动,耳朵凑近他的嘴边,听着游丝一样的气息,好像是在说“禾”“河”。珍卿勉强听清他一字。然后就半天听不到声息。
    他的瞳孔已经放大,眼神在慢慢地涣散。
    珍卿紧握住他手,哽咽道:“对……对不起,对不起,你等一等,我去给……你找医生。”她颤着手拿出手帕,帮她把一片狼藉的肚子盖上。
    珍卿勉强站起身来,看着他的瞳孔完全散大,二姐教过她死亡的标准,瞬间显现在她的脑海中。珍卿抬起婆娑的泪眼,看向小巷子尽头一滩血泊外,一个发髻散开的女人,那是三哥给请的女保镖唐小娥,她记得她头上中枪了。
    她先是咬着拳低低呜咽,然后按着额头嚎啕大哭,她偶尔抬着看着天空,灰蓝的天空都漫成血色,她背着手紧紧抵住墙,喃喃地念叨着“对不起”。
    第348章 事件的前因后续
    一个小时之前
    珍卿从医院走后有半钟头, 病床上的红姑神奇地苏醒过来,杜教授欣喜妹子吉人天相,万幸挺过这一劫。红姑却泪眼涟涟, 口里喃喃念叨着“报应”。她人虽醒了魂似还没回来,等到魂魄终于齐聚腔子里, 她急问侄女珍卿在哪里。
    杜教授说她回家去了, 红姑急急扯着她哥:“有人要害珍卿, 说不好哪段路就出事, 你快快找人搭救她。”说着她就崩溃大哭起来。
    杜教授顾不得细问, 赶紧打电话到杜宅,陆浩云还在郊区没有回城,杜太爷接了电话又吓又怕, 慌脚鸡似的把阿成阿永找回来。阿成连忙给蒋探长摇电话,谁知蒋探长在街上维持秩序,阿成没法指挥警察帮忙找人救人。他们晓得谢董事长也不在城内, 赶紧给吴二姐打电话求救。, 蒋菊人探长忙着追缉乱党, 全部都没有空。
    阿成、阿永两人又分头行事,准备找江湖上的朋友帮忙。没想到青帮头子之一的岳川沙, 由他话事的面粉交易所今日开张, 所有同行友朋都去给他捧场,帮中的徒子徒孙也要去壮场面稳秩序, 叫帮派朋友赶到江越路、楚州路寻人, 此时怕是来不及了。也是阖该珍卿有今日一难, 所有能帮忙的碰巧都指望不上。是以在她遇险的半个钟头内, 本可救他脱难的人全在状况外。
    吴二姐联系龚家的人帮忙, 阿成、阿永找江湖朋友搭手, 乔秘书联系官面人物出力,尽可能快地汇集充足人力,来寻找也许正在蒙难的五小姐。他们循着她的回程路线找,终于找到那条修罗场般的窄巷,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人们走在横七竖八倒伏的尸丛,生死不知的五小姐,快把人快吓得魂飞魄散。
    五小姐的惨烈模样叫人不忍卒睹。她浑身上下都是血和灰,往日秀致的脸容肿得认不出,她一动不动地靠墙壁坐着,眼睛似睁非睁地定格着。若不是她还有呼吸体温,这形态看着真像死去了一样。
    拥堵的街市上等不来救护车,阿永、阿成他们人车接着力,把不省人事的五小姐送到众仁医院。谢公馆和杜宅的人接到消息,纷纷跑到众仁医院。谢董事长和陆浩云也匆匆赶回。
    留在红姑所在医院的二姐夫,听着情绪异常激动的红姑,痛苦地讲述她在此事中的角色。
    其实红姑的旧相识莲英,两天前就告诉她这桩要命的事。
    原来,当代的ji女总是受人欺凌,她们为了在夹缝中求生存,也会拜些帮派头目的老婆做干娘,干女儿平常孝敬好了干娘,当她们遭遇流氓税吏的欺侮时,干娘就须站出来给她铲事拔创。
    红姑偶然遇见的旧同事莲英,就拜了海宁兴业帮的头目夫人做干娘。兴业帮那起人据闻也曾当过兵,还在普原山占山做过一阵土匪,后来海宁警备司令部剿匪,眼见在山上混不下去,兴业帮的头目不知如何钻营的,就安然带徒众下山立了一个兴业帮。这兴业帮说是经营土栈、赌馆、妓院,暗地还干着从前绑票杀人的勾当。
    说起来就是半个月前的事,莲英去兴业帮给她干娘拜寿,耗得太晚干娘便留她过夜。莲英解手看院门外停了辆汽车,看起来是帮中来了贵客,她便起心思想发展客人,便悄悄溜到客室听他们谈话。没想到来人竟是来买答的,请兴业帮的人帮忙绑架杀人,对象正是海宁第一世家——谢公馆的五小姐。
    莲英当时吓得赶紧溜走,生恐叫人知道她偷听到这个勾当。莲英生恐惹来杀身之祸,一开始嘴巴闭得严实,既没有想走露风讯得罪兴业帮,也没想到谢公馆多嘴多舌。可现在皮货生意越来越难做,流氓地痞那有干娘帮着周全,但那帮该死的警察千方百计榨钱,这个月她进了三回巡捕房。
    当日恰在巡捕房外遇见红姑,她看起来与谢公馆关系匪浅,她便起心思拿兴业帮的消息,好好地试探一番红姑,看能否从她那弄点钱过日子。莲英如愿弄到了几百块钱,但红姑却未及时向当事人通报消息。终究造成今日的惨烈局面。
    红姑被阿青当胸刺了一下,虽然没有伤着心脏,但受伤之后分明一直吃着药,身体状况却越来越糟糕,精神也越来越恍惚,常常觉得自己离死不远。
    当医生告诉红姑,她误服治疗心脏病的洋地黄,出现了中毒现象,按着胸口的红姑恍然大悟,说一定是一个叫阿青的在谋害她,那什么洋地黄必也是他的手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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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仁医院的医生给珍卿检查完,确定她身体表面遍是伤痕,照过x光后发现肋骨骨折,因剧烈摔跌造成轻微的内伤,还有左脚也被扭伤了。
    她即使陷入中度昏迷之中,也死死攥着手里刀不撒手,即便刀终于被取下来,她也紧紧地攥着拳头不舒开。
    杜太爷看到孙女的惨样儿,立时间五内俱焚、三魂飘荡,他自己在做一个最可怖的噩梦,怎么恐怖都没人把他叫醒。
    谢董事长叫黄大光把他拖出,杜太爷木樗樗地站一阵,忽然白着脸扒诊室的门缝,扎煞着手指向病床上,他不能相信那床上的血葫芦,就是他千伶百俐的孙女珍卿,他趴在门外哭得不能自已:“我的……我的妮儿,我的妮儿,你这是要你爷的命,要你爷的命啊……”
    涕泗横流的杜太爷,哭得一声接不住一声:“妮儿她娘啊,千错万错是我老汉的错,你咋不保佑你亲生的妮儿,你咋这狠的心啊,这是要我的命,你叫我带走算了!”杜太爷哭得在地上站不住,脸上的涕泪跟长长的口沫,狼狈地交接在一起,悲痛欲绝的老人家,此刻此刻什么也顾不得了。
    佣人听差左右架着杜太爷,杜太爷捶着墙一声声嚎哭:“我的妮儿啊,哪个杀千万的心这毒,毒了心要治死你呵!我的妮儿,你没干伤天害理的事儿,哪个剐千万的要害你,这是要我的命啊!”
    陆浩云亲眼见到小妹惨状,又听见医生对伤症的描述,他就眼前一阵阵发黑,扶着墙站了半天缓不过神。直到吴二姐出来说珍卿没有生命危险,他才勉强安住心找回自己。唐小娥家他们死伤惨烈,小妹这一回真是绝处逢生,真的只是差一点!
    想到这里,陆浩云又忍不住战栗着,他想到小妹确是侥幸逃脱,他就不能进行正常思考,一时身在滚烫的岩浆里,一会又像跌入无限的冰渊。
    他脑袋里恍惚有些思绪,自己不该为了父亲的一篇启事,兴匆匆地跑到城郊找妈妈,不该就那样把小妹留在城中。
    他一时又会想,唐小娥也不愧是巾帼英雄,彻底地做到“拿人钱财与人钱财”。幸亏那个诡异的阿青现身,拼却一死保小妹妹逃出生天。一定要好好给阿青办身后事,想到鬼手青兄弟感情极深,最后能找到阿禾的遗体,将鬼手青兄弟合葬一墓……
    小妹的外科手术终于完结,他们家人不远不近地站着,看着他的左脚高高地吊起来,她的身体被包裹得像木乃伊,病室内外不论主仆,没有一个人不伤心下泪。
    杜太爷刚才哭得心脏不好,谢董事长强按着他去休息,现在听说珍卿没有生命危险,情绪总算稳定不少。但他每瞅珍卿一眼心就一揪,声声念叨妮儿遭了大罪,并对凶手极尽痛骂诅咒之能事。
    陆三哥的男儿泪无声掉落,他看着小妹无声无息地躺着,胸腔里又像是发地震后余震不断,又像是震碎了肝胆一样痛苦。他宁愿自己来承受这些苦。
    谢董事长也是强人落泪,看珍卿昏睡中还手脚乱动,吴二姐按住她的一只腿,红着眼跟大家说:
    “小妹昏迷着还像跟谁搏斗,动不动就要从床上掉下。”
    陆浩云轻轻坐在小妹床边,也幸亏她足够强悍也足够幸运。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她的手,看着上面细碎的伤口。吴二姐见弟弟盯着小妹看,眼神幽寒冷清,一时看着是脉脉深情,又似涌动着黑腾腾的厉气。
    陆浩云心里暗暗发誓,不管谁敢对小妹下这毒手,他都要叫他粉身碎骨、悔不当初。
    谢董事长也动了真怒,神色冷峻地对着家人说:“我为了一家平安,时时提防,处处隐忍,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是可忍孰不可忍。
    “该打点的我都打点了,不过浩云,我们家属你最神通广大,我不管何方神圣在兴妖作怪,欺负我谢公馆头上,浩云,咱们娘儿俩必要联手,叫这些人务必血债血偿。”
    不知是谁泄露了消息,谢董事长走到医院的楼下,看等候在外的埃尔弗上尉、蒋菊人探长、还有华界的军政代表:
    “我们一家在租界住着,给两下的政府交税纳捐,一家都是奉公守法的良民,好好地做着合法生意。我倒要看看,这煌煌盛世郎朗乾坤,究竟还讲不讲王法,还有没有公理,有那一起子宵小恶霸,一而再再而三拿我一家开刀做法,横着心要治死我们娘儿们,我倒要看看,这么大的民主国家,还能不能还我一个公道!
    “警察、法官、军队,此番若不给我一个交代,我就到中西两面的政府告御状,看你们要不要奉法良法有活路!”
    华洋两界的军政方面代表,一些人跟着谢董事长说话,一些人试图进入病房探视受害人,问受害的杜小姐现状如何,能否接受警方的询问。
    但吴二姐只许他们远远一看,并跟他们解释珍卿的受伤情况。
    埃尔弗从里头走出来,复杂地跟属下感慨:“she is a fighter(她是个战士).”
    第349章 病床外面的变化
    两天三夜的时间过去。珍卿一直没有苏醒, 家里上下的人轮换着守在医院。
    袁妈小心翼翼给小姐擦身,拧干手巾把儿倒掉了脏水,重新回来守着病人干坐着, 心里塞着块重铅似的难受。她一见小姐浑无知觉的惨状,就要忍不住悄声地抹泪, 沉痛于好好的人无端受这样的罪。
    没一会外面有人敲门, 杜太爷咳嗽着在外询问:“好了吧!”袁妈忙答应着去开门。
    胖妈扶着杜太爷颤巍巍进来。袁妈的老伴老铜钮从家里带了东西, 侍候着杜太爷剃面修须, 总算把这不修边幅的老头弄得精神些。杜太爷这几日都不回家, 孙女婿就近占住一间病室,叫惶恐不安的老爷子住下来,他孙女婿自己也日夜守着, 好随时随地确认珍卿的情况。
    才不过数日的功夫,本就比年龄显大的杜太爷,脸上显出更深邃惊人的老态。无疑, 他骤然得知珍卿的身世, 精神上已经备受摧残;珍卿又差一点遭人毒手, 杜太爷直觉生生死死、死死生生,形容不出这煎熬痛苦的滋味。
    杜太爷弯下僵直的膝盖, 双手按住拄杖艰难坐下, 看着珍卿带着瘢痂的羸瘦脸庞,杜太爷隔着被子握上她的手, 鼻子一酸, 泪花就在浑浊的眼中闪烁。
    杜太爷眨巴着眼睛垂下头, 控着自己不要再三地失态了, 过一会, 他愁眉苦脸地看着珍卿, 嘴里又忍不住念叨:
    “妮儿啊妮儿啊,你今年是咋着了嘛,到底撞着哪路邪神了,我天天替你担惊受怕。”说着,眼泪终究吧嗒地落下来。
    胖妈也在一旁偷偷抹泪。这一年五小姐但凡出门,多数时候是由她跟着服侍。这回她跟花匠老刘闹意见,她去处理私事没守在小姐身边。五小姐昏迷的这几日,胖妈差不多想了一千回,想她那一天若是在家,定会劝住小姐不去瞧红姑,一个老窑姐儿有什么可瞧的,当爹的杜太爷都不愿意瞧她!胖妈心里又愧疚又害怕,在杜宅想起来就要哭一场,几日间人也捱瘦一大圈。
    杜太爷执着地守着珍卿,生怕一错眼就出现什么变故,他当真再也经不住一次了。作为珍卿未婚夫的陆浩云,间或要去处理亟待处置的事务,其中也包括小妹遇袭的案子。租界、华界军警都在协助调查,尤其珍卿的生父滕将军,在这个案子上下了大气力,只望事情能尽快地水落石出。
    陆浩云讲过几个电话回来,在珍卿病室内停留一阵,蒋菊人探长又派人把他叫下去。陆浩云在街边逡巡一圈,走到一辆车前矮身钻进打开的车门。蒋探长看着车外的街景,嘴里小声地讲着话:
    “令妹遭遇的十余名绑匪,都是本城兴业帮的老牌流氓。兴业帮帮首被打了黑枪。他帮内其余帮众并妇孺,都不清楚五小姐这档子事。唯一活着的绑匪田光寿,被……石灰烧坏眼睛,他只是个混街市的文盲,看过的人也形容不清楚,技师画的消像不大妥当,寻起来怕是大海捞针……因此,买签人的来头无从查起。事情还是要着落在ji女莲英身上,那莲英从红姑那得了钱就躲起来,不过也快寻到她的落脚处,这女人还没有走远……
    “田光寿说,他们这回接的绑架杀人签,买签的事主许了三万块,事前先付一万。跟兴业帮买签的那个人,说话口音很杂,大约是北方人。但此人行事异常狡猾,他到过兴业帮中两次,一次买签,一次送钱,田光寿说不确定他是从本埠的还是外来。不过——”
    蒋菊人探长犹豫了一瞬,从怀中掏出一叠证词递给陆。陆浩云一张张翻看过去,脸上阴寒得能拧出水来。买签人再三交代兴业帮的人,务必将加害对象先行□□,同时将其未婚夫陆浩云引诱过来。陆浩云看得目眦欲裂,恨不得活活剐了他们。
    蒋探长小心翼翼地评论着:
    “陆先生,按照那个买签人的要求,说是要……要对令妹极尽□□折磨,并将陆先生引来一并杀害。想必,这必是仇家来寻仇的。”
    说到与他和小妹有血海深仇的人,陆浩云首先想到的鬼手青中的阿青,继而又觉得这想法实在荒诞。阿青为搭救小妹死得惨烈。若他是为给弟弟报仇买的签,他的救人行为就显得不可理喻。
    蒋菊人看向外头吐着烟圈:他一时觉得杜小姐可怜,一时又觉得绑匪田光寿可怜。姓田的被逮到巡捕房时,差不多吓破了胆,大家小姐狠心杀起人来,是专往血多的地方狠扎,那田光寿当时怕得一直装死来着。
    陆浩云愤怒到极点,反倒渐渐地冷静下来,他反复翻看那田光寿那沓口供:“你看供词中买签的人像不像一个当过兵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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