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三哥清清淡淡地说:
    “倒也不至于无人可说。只是她碰巧问起来,就顺便给她讲讲。我们家的孩子,懂些工商业的事,也是继承家风。”
    吴二姐笑了一笑:“我最知道你,家里做工多年的佣人,你也只是客气而已,哪会用心跟人聊天?我看你,倒是太喜欢小五了。”
    陆三哥看二姐一眼,她的神情倒是寻常,不像看出什么端倪,他说:
    “小妹伶俐可爱,我自然喜欢亲近她。
    “这个时代,你走到外面的世界去,十停人有九停人,跟你聊挣钱、喝酒、女人、赌博、贵亲。
    “有个小女孩儿跟我说,只要坚持心中所想,将来也是厉害的人。我听着还挺顺耳。”
    吴二姐默了一会儿,说:
    “我看,还是把跟周惠珍的婚事彻底了结,认真找个志同道合的恋人,比什么都有益。
    “妈妈最近说起来,口气也松了不少。”
    陆三哥神色淡淡,说:“我这里,觉得早跟她了结了。只是那些长辈,还有周惠珍自己,觉得还能等我浪子回头。”
    吴二姐思忖一番,冷静地说:
    “旧时代的风气如此,你是新派人物,说退婚就没有挂碍,但长辈那里不做数,周惠珍也是拎不清的。
    “你给她的那一笔教育费,她一直认定,是你作为未婚夫,该替她花销的钱。不管是否因为长辈哄骗误导,你必须跟周惠珍当面说清,此番务必要断干净。
    “她这样旧派的女孩子,婚姻是终身大事,她若自己想不清明,她只会认为是你抛弃她。哎,一根筋的人想事,能活活把自己想到绝路上。
    “就在上个礼拜,我收过一个女病人,说等了多年被退婚,她受不了讥言冷语,也觉得后半生无指望,于是上吊自杀,送到医院也没救回来。
    “浩云,就算不为陆家长辈,你为了妈妈好过,也该让此事落个圆满。
    “当初,妈妈跟陆家离婚,又是净身出户,外祖父生她的气,也不给她任何支援,多亏周惠珍的父母,在绝境里拉她一把。
    “周伯伯临死的时候,说的那些话,就是托孤之意,妈妈对周惠珍有愧疚,这个你不能不顾及。
    “更何况,此事若和平了结,于你的名誉尊严也有好处。”
    吴二姐这息事宁人的办法,陆浩云其实并不反感,他说:
    “周惠珍的叔伯,最近也想松口。不过,他们想多要钱,这样狮子大开口,我不会轻易就范。”
    吴二姐会意地点头:“愿意松口,就是拖不起了。未免他们得陇望蜀,抻一抻他们也好。”
    过了初五以后,萧老先生回到谢公馆,继续给珍卿上英文和德文课。
    吴二姐给珍卿一些资料,交代萧老先生,带着珍卿有重点地,把其他学科也复习一下。
    吴二姐说正月十五后,过不了多久,培英中学就会有招生考试,珍卿还有十来天的时间,好好复习一下。
    就这样过了有十五天。
    正月十五元宵节,谢公馆张灯结彩,很多灯笼里装的是灯泡,把四下里,映照得亮亮煌煌。
    一家人重新团聚一堂,热热闹闹吃了一顿晚饭,吃完饭大家就出来赏灯。
    但很多大人略看看灯,就又跑进去说话去了。
    就□□姐、明珠姐和珍卿,还有大房仨小孩儿,还在外面继续看灯。
    谢公馆的灯挂得真不少。
    别的灯都不大稀奇,有客商给谢董事长,送了八只山水花鸟、福寿吉祥的彩绘仿古宫灯,真是精巧美丽之极,看得人眼花缭乱的。
    这一会儿,大房的三个孩子,就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说等这些灯挂完了,他们各要选哪些灯,挂到他们的屋子里。
    说着说着就吵起嘴来。□□姐在那骂他们,明珠姐在那给他们调解。
    珍卿心思有些多,一直坐在一边发呆。
    她昨天梦见杜太爷了,梦里的景象都忘了,就记得睡醒了以后,情绪莫名地低落。
    她昨天去惊华书局打听,听说画稿还在审核之中。
    这事情急也急不来。
    去年去投稿的时候,那位涂光昭助理说,要走完全部的审核程序,差不多就是一月时间。
    从去年投稿的日期算起,把年假的时间也算进去,时间还不满一个月呢。
    文化界出版界的事儿,杜教授多半能帮上忙,可是想想他那爱卖弄的德性,还是算了吧。
    这一会儿,小孩子们为争灯笼,一时间嚷得更厉害。
    珍卿也懒得去劝架,就喊黄大光说:“黄师傅,我要看放花炮。”
    结果吴娇娇耳朵尖,她就马上脱离争吵战场,跑过来大声说:“小姑,等等我,我也要看放花炮。”
    然后,另外两个小男孩儿,还有给他们调解纠纷的人,也都站到廊下来看花炮来了。
    看了一会儿放花炮,两个男孩子兴头起来,还想自己放一放花炮。
    吴大嫂就出来骂,说:“寻死啦,炸烂手怎么办。”
    吴大嫂把他们外面的人,都喊进去到内客厅里去。
    珍卿刚从门里进来,陆三哥先看见她,无声地瞅她一眼。
    杜教授也看见她,招手叫她过去。
    杜教授招她过去之后,却跟她吩咐:“帮爸爸把书房的糖罐子拿来。”
    珍卿心想:一分钱不给她,使唤人倒挺爽快。
    珍卿眼珠儿一转,笑得甜滋滋地说:“爸爸,我的朋友最近,都在买一种七色银环手镯,你给我点零花钱呗。”
    杜教授神情一顿,回想了一下,颇有点为难地说:
    “爸爸过年的津贴,没剩下多少了,你那七色银环手镯子,要多少钱——”
    珍卿就满眼希冀地说:“一只要二十块,我要买两只,一共四十块钱。”
    杜教授就很为难地说:“这么贵啊,我剩下的钱——”
    谢董事长连忙说:“我来吧。”说着扭头就要叫秦管家。
    就见珍卿那期冀的神情,迅速萎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失落。
    陆三哥已经忍不住笑,他准知道,小五葫芦里卖的不是什么好药。
    就见珍卿若有所失地,含着轻愁似的说:
    “爸爸,都说母爱如水,父爱如山。
    “母亲如水的爱,无微不至,细腻暖心,我小时候就感受到了。
    “可是,你的父爱之山,就小时候像蓬莱山,再大点像昆仑虚,现在又像瀛洲山——”
    陆三哥忍不住低下头,抿着嘴无声地笑了。
    杜教授还没有会过意,傻傻地问:“珍卿,你说的什么意思?”
    珍卿就小哼了一声,说:
    “爸爸,你没听说过一首诗吗?——闻说东海有仙山,虚无飘渺何曾见。一筏横渡昆仑虚,舟子从来不复还。”
    说着珍卿站起身,翻着眼睛说一声:“爸爸,我去给你取方塘罐子。”
    吴大哥也暗中好笑不已。他本来不太喜欢继妹,但更不喜欢杜教授这继父。
    他跟继妹处了这半年,她这拐弯抹角骂人的艺术,实在让人甘拜下风。
    尤其她暗骂杜教授的时候,他听着颇有快意之感。
    谢董事长是笑不出来,她下意识地,先要关切她的丈夫。
    陆三哥和吴二姐,也若有似无地,关注杜教授的反应。
    就见杜教授沉默着,脸上有点思索的迹象,然后好笑又无奈地说:“这孩子,不就要点零花钱嘛,还弄出春秋笔法来了,这孩子。”
    然后他就跟个傻大哥似的,咧着嘴拍手傻笑,还挺高兴地跟大家说:“珍卿这诗才真不错,真不愧是大师教引过的。
    说着,他拔腿起身,赶紧去撵他闺女,一边伸手一边喊:
    “珍卿,你这个讽喻诗作得不错。是从前作过的,还是刚才一瞬的灵感?”
    谢董事长还起身问:“志希,要不要帮忙?”
    吴二姐冷着脸说:“妈妈,杜叔叔本该尽父亲的责任,小五的用意正在于此,您就别大包大揽的了。”
    谢董事长这才恍悟,然后好笑地说:“这孩子,真是心较比干多一窍。”
    吴大哥和陆三哥,不喜作长舌妇之举,就闭着嘴不说话。
    吴二姐颇是哭笑不得:“妈妈,您真是当局者迷,再加一个关心则乱。小五一开始念诗,我们可都明白了。”
    过了一会儿,杜教授喜滋滋地回来,搓着手跟大家说:
    “诗是珍卿立时作就的,这孩子真是天赋异禀,将来是做学问的好材料。”
    谢董事长附和夸了一阵,陆三哥问杜教授:“杜叔叔,你给小五多少钱?”
    杜教授笑个不完:“我给她六十块。剩下的钱,用在别处也好,我看她不喜虚饰,总不会乱花的。”
    忽然,大房的仲礼现学现卖,扯着他爸爸的手说:
    “爸爸,都说母爱如水,父爱如山,母爱的无微不至,我天天都感受到了。
    “可是你的父爱之山,就像东海上的蓬莱山,还有昆仑山,虚头巴脑,云山雾罩的……我想买那什么——”
    吴大哥立时黑了脸,甩开了小儿子的手,然后张望四周,似在寻找趁手的打孩儿武器。
    这吴仲礼见势不对,立刻闭嘴跳开,吴大哥威胁地问:“仲礼,你是不是皮痒痒了,想学你哥哥?”
    吴仲礼三两步跑开,巴着客厅门说:
    “爸爸,爷爷都没生小姑的气,你却生我的气——”
    他扬着脑袋还说想什么,但接收到他妈妈的眼神信号,闭着嘴不敢说了。
    钱明珠看着这场面,心里忍不住空落落的,她真是羡慕五小姐。
    有这么一副锦心绣口,随意说两句俏皮话,她瞬间就成了话题的中心。
    等过了一会儿,珍卿放好零花钱回来,脸上算有一点笑模样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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