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三十来岁都能当爷爷的年头,陆三哥这么好的条件,爱慕她的小姐贵妇,多如过江之鲫,他会愿意等个黄毛丫头吗?
    再者说了,他身上还有一桩婚事,稀里糊涂的,到现在还没退干净呢。
    珍卿狠狠捶了两下胸口,有句话咋养说的:你的温油,让俺心碎。
    陆三哥无意间回头,看见小妹莫名捶打胸口,不知为何就想发笑。
    陆三哥身边的客人,问他在笑什么,他笑着给圆过去了。
    忽又见杜教授,兴匆匆过来拉住珍卿,神采飞扬地跟她说着什么,然后,他就把珍卿给拉走了。
    珍卿被喜滋滋的杜教授,拉着向东面走过去,没两分钟,就走到一大群正在吃喝的人前面。
    杜教授挺胸抬头地,跟那两桌子人介绍说:“诸位,这就是小女珍卿。”
    就见这两桌子七八个人,十几只眼睛刷刷刷地,都看向珍卿身上。
    然后又很莫名其妙地,这几个人看着珍卿哄笑起来。
    珍卿真是摸不着头脑,这帮人看着像是文人学者,为什么都对着她笑呢?
    难不成家里都有儿子,替儿子们相看她来啦?
    就见一个头白胡子白的老头儿——他穿着松花绿的绸袍子,外面罩着黑缎面的马褂儿——他抓着珍卿肩膀,歪头笑着问她:
    “你怎么说你爸爸是妖精?”
    这老头儿此话一问出来,其他人不免又哄笑起来。
    珍卿不由瞅向杜教授,这嘴可真够长的,啥话儿都往外面散播。
    那先说话的白胡子老头,笑眯眯地问珍卿:
    “你爸爸挂个篆书对联,你就说他是妖精,那你可不知道,老夫的家里,处处都是篆书的遗迹。
    “依你的推议,我是不是也成了老妖精?我的家也是妖精的老巢了。”
    说着,他跟着一众友人,都哈哈大笑起来了。
    但大家还是看着珍卿,有意想看她怎么对答。
    珍卿想了一想,一本正经地说道:“即便这样,以我的推理,老先生当不是妖精。”
    这花白胡子的老先生,就摆出倾听之态,端看珍卿怎么把话说圆。
    珍卿就不慌不忙地说:
    “《南史》有载,梁代的纪少瑜小时候,梦见一个白发文神,把一管青镂管笔,赠送给他。
    “纪氏从此以后文章大进。以我推测,老先生大约是文神赠给纪少瑜的那支青镂管笔。
    “文神穿梭古今,无方不往,无处不在,想必先生做青镂管笔的时候,随文神在先汉以前的年代,游历了太久,由此钟爱先秦时的篆书,这也是未可知的。”
    其他人在一旁含笑听着,端看珍卿能编出什么仙语。
    这白胡子老先生犹然不满意,捋着胡须缓缓笑问:
    “既然你说我是那管青笔,那我如今怎么成人了呢?白发文神如今何在,怎么把我丢到人间了呢?”
    珍卿很光棍地耸肩膀:“先生自家不知自家事,当去询问家中师长,或者向梦中告问白发文神。
    “我这个后学晚辈,只能依事推测一番,又不像神仙,能知过去未来,再多的事,晚辈可就无从得知了啊!”
    此珍卿此言一出,众人先是一愣,然后哄堂大笑起来。
    一个穿黑绸袍的眼镜叔叔,拍着白胡子老头儿大笑:
    “沉公,我看这位小友说得很对,你自家不知自家事,不去问自己本家的人,怎么倒揪着她问个不停?!这岂不是舍近求远?”
    说得这白胡子老头,也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然后,一个灰西装的八字胡大叔,过来扒拉着杜教授,手舞足蹈地念着“妙妙妙”:
    “令媛果真才思敏捷,颇得墨辩之机啊。”
    一个白脸的中年眼镜帅大叔,过来摸摸珍卿的脑袋,很和煦地说:
    “志希,你这位女公子,果然精灵古怪,惹人喜爱。”
    总之,大家对珍卿印象很好,然后你一言我一语地,非要珍卿写几个字来看看。
    那个白胡子老头儿,还拉着珍卿立flag。
    他说若珍卿果真写得好字,他就把珍藏多年的八大仙人的《雏鸡图》,捐给后妈办的这个慈善拍卖会。
    白胡子老头扯着珍卿问:“杜小友,你觉得好不好啊?”
    珍卿想了一想,坦然自若地说:“如果老先生觉得好,那晚辈自然也觉得好。”说得众人又笑。
    这一会儿,杜教师才跟珍卿解释,说这些叔叔伯伯们,都是一些名声在外的大教授,除海宁的大学,还有旧京、新京和粤州各大学的资深教授。
    珍卿这才有点肃然起敬,这些陌生的大教授们,基本都还挺低调平和,一点也不张扬猖狂。
    杜教授介绍完学界朋友,也不吝啬夸赞自己的女鹅,说珍卿各种书本写得都好,但写得最好的还是小篆,篆书嘛,可不是一般人能会的。
    大家就都催促珍卿写一写,让他们都来长长见识。
    杜教授取来一张长宣纸,在桌子上小心地铺开。
    这宣纸上下宽、左右长,是这样长长地书写——这写出来的就是诗轴了。
    珍卿想着这老先生桑榆晚景,不如写一首超脱一些的诗词,她就写了苏轼那首有名的《定风波》。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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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论功劳问及师父
    慈善拍卖会的现场
    陆三哥找过来的时候, 见这里围了三四层人,挤在外围的还踮脚伸脖子朝里看。
    陆浩云个头很高,不用踮着脚也能看清, 小五在里外写字。
    虽然此处人多,这一小片地方, 倒是格外地安静。
    那一幅长长的纸张上, 已写了有十来个字。
    就见小五神情清淡, 她松松地扶着袖子, 毛笔正在砚台里蘸墨。
    然后她就心无旁骛地, 动转自如地在纸上落笔。
    她的手腕很灵活,运笔也很熟稔,一分钟就写了有五六个字。
    站在此处的外行人也觉得, 这种书体真是漂亮极了。
    珍卿的神情专注而恬淡,她的手腕灵活之极,她手中的笔旋带着行云流水的动作, 神乎其神地, 留下一个个优美的墨字。
    这写出来的字真是圆融典雅, 均衡匀称,有一种带着韵律的强烈美感, 给人都奇异的视觉感受。
    吴娇娇不晓得何时也挤进里面, 她兴奋地拉着杜教授嚷:“爷爷,你看这个字, 还有那个字, 真像伸胳脯的小人。可是其他的我都不认识。”
    看着这样的小妹, 陆浩云有点怔住了。
    他眼前蓦然现出一副画面:
    小五在乡下院落的寂寥灯火里, 一遍遍地在纸上挥洒笔墨, 仿似听不见鸡啼鸟鸣, 看不见红日升落,好像不知疲倦似的。
    她只有这么大的年纪,会这么多书法,而水平也相当不错,只只能是勤练不辍的结果。
    这样专注而恬静的她,身上好像有一种神秘的力量,把她跟周围的环境隔开,让他觉得战栗而感动。
    这种强烈的感觉,让他微感不安,又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欢喜。
    直到有小孩子的声音,大声喊:“噢,写完喽,姐姐真厉害。”
    珍卿写完也没有说话,她把笔搁在一边,把挽起来的袖子放下来。
    杜教授和他的教授朋友们,把珍卿写好的纸拿起来,小心地平铺到桌子上。
    大家都纷纷围过去看字,你一嘴我一嘴地议论。
    但他们议论的时候,在书法一道上,隐隐推崇那个穿黑绸袍的先生。
    大家议论了半晌,由穿黑绸袍的羸瘦先生,颔首总结道:
    “观杜小友的墨迹,形体似方而圆,初见似后世书法的圆融,细览却又是先代书家的古拙劲厚。
    “杜小友运笔挥洒,万毫齐力,疾而不速,落笔之文圆转流丽,似也借了隶书之神,仿佛是清代书家邓十兰的笔风,而笔法暗藏绵韧,又如唐代李阳冰之峻劲……”
    说着,他啧啧地瞅着珍卿,眼中有掩饰不住的惊叹,拉着珍卿说:
    “真是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小友小小年纪,竟能师法百家,自成风格,足见用心之苦,造诣之深。”
    旁边有个儒商模样的人:“既然杜小姐造诣这么深,必定有名师指点,杜小姐,你师从哪位大家啊?”
    珍卿正犹豫着不想说,忽见杜教授把珍卿写的诗轴卷起,喜滋滋地跟大家说:
    “我跟小女讨了许久,说叫她给我写一副诗轴,今日可算如愿了。待我寻人裱好,就挂在书房之内,届时请与诸君观摩。”
    那白胡子老头儿,先不干了:
    “本是我与杜小友作赌,说她要是写得好,将八大仙人的《雏鸡图》送来拍卖,这幅字理当归于老夫,志希不可贪墨了啊。”
    对珍卿评价很高的黑绸袍先生,也加入争论说:“我是作书法理论的,这幅翰墨正好拿去,在下好好研磨杜小友的格调,也加入我的论作之中……”
    然后,其他人也起哄争夺起来。
    珍卿看得目瞪口呆,这帮人把她的字夸得天上地下,把人夸得晕晕乎乎——李师父虽说喜欢她,也没把她夸得这么花样百出。
    现在他们又莫名争夺她写的诗轴,这帮人看起来,怎么这么像后世的托儿,用他们耸人的话语,精湛的演技,来抬高来替她抬身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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