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李师娘, 除了管家之外, 她也没什么大事干, 有时候爱看看闲书,看看琴谱。——李师娘家境优越, 她小时候是专门学过琴的。
    珍卿来杨家湾以后, 就问杨家的长辈,家里有没有旧琴谱。
    杨家里四个表姐, 除了若衡表姐, 其他三个表姐都学琴的。
    结果, 杨家还真的有不少琴谱, 都是先辈人传下来的。
    大表伯当时, 就给她找了一本。
    这两天, 表哥们又帮她找,这一会儿又送来了。
    珍卿到了姑奶奶的房间里,果见昱衡表哥和若衡表姐,都站在书桌前,翻着桌上放的几本旧书。
    这些琴谱多是孤本,珍卿当然不会带走,现在又没有复印机,只能像古人一样,用手誊抄。
    她坐下来先不忙着抄写,而是先把琴谱翻一遍,大概心里有个数儿。
    这种琴谱叫减字谱,看着也像一个个的汉字,其实是把汉字减化以后,创作出来的新字符。
    人的嘴没法读出这个字符,因为它没有读音。
    它上面的每一个字符,表示的,是能在琴弦上弹出来的一个声。
    比如说,它的字符基本都是上下结构,那么按照惯例,这上半部分,代表的就是左手指法,下半部分就是右手指法。
    比如有一个字符,上半部分是“大”和“九”字并列,就是用左手大拇指,按琴上的九徽。
    下半部分是一个“勹”,这“勹”字框里面,写着一个“五”,意思就是右手勾五弦。
    要是不专门学学这字符的意思,这些琴谱看起来跟天书无异。
    杨家有这个家学渊源,自然有人能看懂。
    连若衡姐和昱衡哥,这种不学琴的,都能认得几个字符。
    前两天,大表伯给她琴谱,也给她解说过某些字符,代表的都是啥意思。
    不过她没有学过琴,弹琴的那些指法、专业术语,她也不大懂得,听了也没有全记住。
    不懂也没啥要紧,她从小学书法学画画,临摹线条、笔画是最在行的,照着这琴谱上的字抄写就行了。
    这一会儿,珍卿捧着书坐在中间,左边坐着若衡姐,头都搁在珍卿的肩上,昱衡哥坐在她右边,俩人头挨头,凑得那么近。
    姑奶奶笑眯眯地看着,扭头跟余奶奶说:
    “你看他们多好。我瞅着,就跟贾宝玉和林黛玉,凑在一起看《西厢记》那个情景,真好。”
    余奶奶也含笑点头,就见珍卿咳了一声,昱衡忽然站起来,给两个妹妹都续了茶水,还把珍卿的茶特意递到她手里。
    姑奶奶看着,更笑得合不拢嘴,对余奶奶连声说:“好,好,好。”
    等他们把琴谱翻过一遍,珍卿就开始照着抄写了。
    若衡姐和昱衡哥,又像左右护法一样,一个帮着铺纸,一个帮着研磨,在中间的珍卿,就忙着奋笔疾书,这画面别提多和谐了。
    二表娘过来的时候,就看见自家儿子、闺女,就跟小花的书僮和丫鬟似的,特别殷勤地侍候小花写字。
    她的二儿子昱衡,拿起小花刚写完的一张字,小心放在旁边桌上晾着,又殷勤地帮她翻页。
    昱衡跟小花头挨得很近,他的公鸭嗓子格外温和,正跟小花说着,某个字是什么意思。
    二表娘满脸的笑意顿了顿,心里像被人揪了一下。
    照说小花身体也好多了,可是二表娘心里,就是没法接受,叫小花给她做二儿媳。
    小花家的那些事儿,还有杜太爷的行事,和小花的性格,给二表娘留下的印象太深,她心里总是疙疙瘩瘩的。
    二表娘满脸堆着笑,上前看珍卿写字,先把她好好夸了一顿,
    又扭头跟昱衡说:
    “昱衡,瞿夫子来了,你大哥他们,都陪着在说话,你也去尽尽礼数。好歹小时候,教过你两年的。”
    昱衡哥的脸上,就现出一点不情愿,但他是个性格温和的,不愿当着祖母和小花表妹,让母亲脸上不好看。
    昱衡不大情愿地去了,姑奶奶瞅着二表娘,眼睛里闪过锐利的光。
    二表娘走上去,跟姑奶奶小意地说着话,姑奶奶神情不算太愉快,对她爱搭不理的。
    不过珍卿都没注意,她一写起字来,通常是比较专注的。
    珍卿白天用右手抄写,晚上用左手抄写,不到两天,就把琴谱给抄完了。
    抄完后字迹都晾干,这才用线装订起来,这就算大功告成了。
    正月十五的时候,杜太爷来了杨家湾,跟珍卿一块儿,在杨家过的元宵节。
    正月十六,杜太爷就送珍卿去磨坊店,给她的李师父、李师娘拜个晚年。
    到了李家,杜太爷送上精挑细选的糕点、好酒,珍卿送了抄的好四本琴谱,师父、师娘都极高兴。
    师父给她发个红包,里面有六块六角钱。
    而师娘给了她一荷包的金瓜子——真金做的瓜子儿,好闪好闪的呦,闪得人心花怒放。
    这么大的手笔,真把珍卿给震住了。她吓得不敢要,闹到师娘生气了,才收了这么肥的红包。
    我去,珍卿心想,我前世到底积了啥德,遇到这么慷慨的师父师娘。
    李师父也喜欢琴谱,看到珍卿抄来的琴谱,连连说了几声:“孺子可教。”
    李师娘也格外高兴,对李师父说:“这个弟子,果真没有白收,你看看,我帮你的忙,倒是帮对了吧。”
    然后,李师父又吩咐丫鬟,又去前院里找香兰,把他那一套绘图的《山海经》拿来。
    然后,就把这一套绘图精美的书,送给了珍卿。
    珍卿没有读过《山海经》,但听匡先生讲过,这里面很多有趣的神话,还有稀奇古怪的动物。
    这个礼物,珍卿喜欢极了。
    得了这么多好东西,珍卿在李家,学习更加用功,说话做事更加贴心。
    闲下来的时候,就主动陪李师父走动,陪他讨论些经典诗词,一会儿上山,一会儿下河的,她也不嫌烦。
    而李师娘就太好哄了,陪她说话,陪她吃饭,陪她散步,跟她撒撒娇,说点儿笑话,老太太就高兴得不行,揉着她心肝肉地叫啊。
    两位老人被他哄得高兴,自然越来越喜欢他。
    有一回,李师父看见珍卿,拿竹纸蒙在图画上描,问她是不是对画画有兴趣。
    珍卿一开始还紧张。
    这时候的儒学家们,以为小孩儿学音乐、画画啥的,都是不务正业——杜家族学里的九先生,尤其是这样以为的。
    没有料到,李师父见她喜欢画画,不但没有批评指责,倒起了兴致,要教她画点画了。
    这可真是让人喜出望外。
    中国画真的细分,学问、派别可多了去了。
    李师父能画人物、山水、花鸟,据说年轻时喜画山水,而现在就爱画花鸟了。
    珍卿倒更喜欢人物,正好是李师父不太擅长的。
    李师父真是好老师,她让你明明白白地学。
    他没有一上来,就教珍卿怎么画。而是让珍卿先了解颜料的知识。
    只讲这国画颜料的种类、产地、性质、使用方法,就听得珍卿直发晕,暗觉这中国画的颜料,那学问已经很大了,真正要画起来,怕是更要下功夫。
    到正月下旬,她准备回县城开学的时候,她做了一大册子的笔记,都是关于国画颜料的。
    她先得都给它背下来,再说其他的。
    一到开学,她就欢欢喜喜上学去了。
    六年级的下学期,珍卿十四岁了,她终于开始发育了。
    从今年过了正月后,她就感觉到平平的胸脯上,开始一跳一跳地,时疼时不疼的。
    胸口的一片,真是不能乱碰,稍微受点挤压,那都是锥心刺骨的疼。
    她记得上辈子开始发育,好像没有这么痛苦啊,肯定是这辈子的气血问题。
    这一开始发育,连上体育课,都有点不得劲儿了。
    不过,她还是没有来月经,袁妈安慰她说,就是十七八岁才来的,那也多的是。
    有的穷家破落户,女孩子吃得不好,二十几岁来月经,也算不上啥稀奇事。
    听她这么一说,珍卿略微放下心来了。
    珍卿在学业上,倒没有什么风波,除了劳作课稍微有点费力,其他学科都挺不错。
    就是到了六年级下学期,三个月内有两个同学,等不到期末结业,就退学回家待嫁去了。
    珍卿听其他同学议论,知道相当一部分人,都不会升初中,等到六年级下期结业后,拿到了小学文凭,大都要回到嫁人了。
    这种民国特有之事,让珍卿感觉很复杂。
    到公历四月底的时候,梁校长在全校集会上通知,本校所有学生,将会参加县教育局举办的,全县学校统一参加的期中观摩会考。
    校领导们在全校作了动员,要求大家全力备考,这不但是为学校争取荣誉,也是让自己绽放光彩。
    到了私底下,不少学科的先生,都找了珍卿谈话,告诉她一定要好好备好。
    不但学校的整体成绩重要,个人成绩在全县的排名,在这次全县学校的评比中,也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
    珍卿听梅先生说,这次的期中统考,不但是争夺荣誉,还是为学校争取办学经费,争取更好的生源。
    如此以来,本来不太紧张的珍卿,都被弄得有点紧张了……
    第25章 大会考小学毕业
    到四月底的时候, 梁校长在全校集会上通知,本校所有学生,将会参加县教育局举办的, 全县学校统一参加的期中观摩会考。
    校领导们在全校作了动员,要求大家全力备考, 这不但是为学校争取荣誉, 还是办学经费的争夺战。
    到了私底下, 不少学科的先生, 都找了珍卿谈过话, 告诉她一定要好好备好。
    虽然学校的整体成绩重要,但是个人成绩在全县的排名,对这次全县学校的评比中, 也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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