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衣着整齐的国师黑发凌乱, 浑身上下写满了匆匆忙忙四个字,领口皱成一团, 中衣正反不分, 连脚下的鞋袜都半穿半踩, 很不周正。
    白露心中冒出一个大不敬的想法:自家国师活像是被人从青楼里赶出来一样……
    更如山的铁证是国师怀里抱着的人!
    前日雷云滚滚真龙降世的神迹仍历历在目, 短发金眸的少年突兀来访国师府, 金色的龙鳞在他暗色的小臂上蔓延, 贵不可言。
    向来不喜与皇子公主交际的国师对这人亲近不已,两人似是相交多年的挚友。
    少年一来,国师遣散了府中下人,两人欢欢喜喜说了会儿话,又一同消失在府中,只道携手出游,归期不定。
    如今回府,自家主人衣衫不整,少年面容倦怠地倚靠在她怀中,似是元气大伤之态。
    两位大人出游时到底遭遇了什么?白露心里好奇,面上十分克制地守礼退下,坚定道:
    她一定要替主人守好府邸大门!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许打搅他们!
    白露的气息停留在门房,府中没有其他人的气息。令梨眼睛闭合又睁开,瞬息内神识扫过府邸角角落落,蚊蝇鼠虫皆死于神识威慑之下。
    她还不太适应化神期的力量,近期不宜见客。
    令梨踢开寝殿的门,把伽野放到屋中柔软温暖的被褥上。
    少年很低地唔了一声,令梨把人往里头推了推,给自己留出一块躺着的位置。
    结界封锁,禁制设下,剑气威慑……令梨接连掐了好几个法诀,才呼出一口气,只觉得腰肢酸软得都不像长在自己身上的了。
    她侧躺在床上,背对伽野捂住了脸,终于抽出空闲回忆那段不堪回首的时光。
    令梨理智回笼的时间是在一切结束之后。
    她的身体适应了化龙池过高的水温,半个身子浸没在水里也仅如沐温泉,熏得她懒怠不已,只想埋头再睡个回笼觉。
    是日复一日早起的生物钟拯救了令梨,她迷迷糊糊但无比坚持地撑着枕头直起了身。
    不对,化龙池哪来的枕头?
    令梨目光缓缓下移,伽野紧实的小腹落入她眸中,再往下是线条漂亮的人鱼线。
    好,可以了,就此打住,令梨拍了一下自己的脸,强行冷静。
    不就是埋在人家腹肌上睡了一觉吗,这只是小问题中的小问题,放在大环境中无足挂齿。
    令梨小心探头看了眼伽野:很好,昏迷中。
    她稍微自在了一点,左顾右盼,找到搭着衣衫的本命剑。
    不管怎样穿上衣服总没错,令梨捞过中衣,下意识对着水面照了照自己。
    她陷入沉默。
    “伽野……到底属龙还是属狗?”令梨真心实意地疑问。
    十几处落雪红梅斑斑点点,牙印上叠着指痕,青的红的几乎数不清。
    她捞衣服时不觉得什么,抬手穿衣方知身体几乎散架,超过她练剑三天三夜的强度,好几处尤其酸软。
    令梨只得放弃严格的穿衣流程,用最省力气的方法勉强把自己裹住了事。
    穿衣途中记忆的碎片在她脑海中不断闪烁,一些令人面红耳赤的画面远胜令梨从前浏览过的话本——果然是纸上谈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她掬起一捧水泼到脸上给自己降降温,奈何池水太烫,感觉起了反效果。
    “来个人一棍子把我打失忆吧。”令梨小声碎碎念。
    好恨自己的记忆力,失了智怎么还记得这么多?
    令梨勉强收拾好自己,背好本命剑——中途她摸了摸剑柄,有那么一瞬间生起了自裁的想法,企图用离开人世的方式逃避眼下的烂摊子。
    奈何旁边还昏迷了一个无法自理的人,令梨不能丢下伽野不管。
    她深吸一口气,拿出如临大敌的态度看向双眼紧闭的少年。
    首先入眼的是他倦怠苍白的面容,一眼能看出是精气亏损之相。
    令梨探了探伽野近乎枯竭的经脉,又探了探她体内活跃充盈的灵气,表情更加复杂。
    “我也太不是个东西了。”令梨喃喃自语,“第一次采补就把人采得这么狠。”
    简直是往死里压榨,换个没有龙血在身的人,怕是已经进气少出气多了。
    令梨心中的愧疚瞬间占据高地,纵使她腰酸腿疼,纵使伽野后期着实急切粗暴了一些,但就结果来看,她显然不是更惨的那方。
    伽野的龙尾已然化作人腿,令梨小心翼翼把人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一起身,伽野的后背暴露在令梨眼中。
    十几道抓痕交相叠错,最凶的几道隐隐结了血疤。
    令梨:“……”
    不用想,嫌疑人就一个,一看就是她干的好事。
    “我回去修修指甲。”令梨心虚地抚了抚抓痕,轻轻吹了吹。
    她给伽野诊过脉,他体内的灵气亏空到近乎于无,修为在跌落境界的边缘摇摇欲坠,非得精心疗养不可。
    反观令梨,除了身体的不适外健康得一拳能锤碎一座山,龙脉的馈赠被她整个吃入腹中,顺顺利利迈入化神期,还不如她结婴时凶险。
    令梨抹了把脸,从乾坤袋里拿出备用的衣服,努力给伽野穿上。
    她七七八八收拾得差不多了,期间昏睡的少年一直乖乖倚靠在令梨身上,纤密的睫毛垂下,像可怜兮兮的小狗眼。
    令梨抬手想揉一把伽野的头发,余光瞥见手背上半月形的牙印,默了一瞬。
    世上怎么会有这种又猫又狗的人……
    “先把人带回国师府再说。”令梨掐诀御剑,庆幸自己手握国师的编制。
    拎包入住水电全免的编制可不多见,在成为国师之前令梨一直是睡桥洞专业户,随便找个山崖凿开洞穴就算她的洞府。
    她可以过苦日子,但少主不能跟着她过苦日子,特别是被采补后元气大伤的少主。
    令梨决定拿出坐月子的规格替他精心疗养。
    国师府里一切都是现成的,不用令梨额外操心床铺被褥的问题。她忠心耿耿的小婢女白露特别善解人意,看见令梨衣衫不整抱人回来问也不问,张嘴便是:大人可要热水?
    令梨:不必了,化龙池的水已经够热了。
    她被熏得通红的肌肤逐渐变回凝脂般的白皙,灵气充盈,温和的气流在四肢百骸中游走,缓解身子的不适。
    令梨侧着躺了一会儿,慢吞吞放下捂脸的双手。
    不能再想了,越想越羞耻,堂堂剑修应当勇敢向前看!
    “当务之急是调养好伽野的身体。”令梨小幅度翻了个身,面向伽野。
    虽脸色苍白,可伽野睡得很熟,眉眼十分放松,神色满足。
    ……令梨不是很懂他的满足,倘若这人稍有节制,如今她的腰不会这么酸,他自己的气息也不至于如此惨淡。
    说到底妖族骨子里的兽性实在难消,獠牙一旦亮出绝没有回转轻饶的余地。
    令梨不记得她有没有求饶,但伽野肯定没听。
    “就算失了智的我莫约也不会求饶,恐怕是劝谏和威胁,劝他掂量一下轻重,免得事后后悔。”令梨喃喃自语。
    她还挺挑衅的,虽说多少有些不合时宜。
    “该!”她低声道了声,扯过被子把少年裹得严严实实,一丝风都不许漏进去。
    大量的灵石突兀出现在令梨脚边,联通她事先埋在寝殿下的灵脉,空气中灵气浓稠如雾。
    令梨一点儿没吝啬家底,若她再催发一批灵石,空中甚至可以下起灵雨。
    人在屋里躺雨从天上来,令梨勾勾手指,灵气化雾缠绕在她指尖,顺着流入伽野抿紧的唇中。
    灵气落入少年体内,被吸收的却近乎于无。
    令梨眉头微蹙,又很快松开。
    如何给被采补的人补身子是门学问,特别当这人昏迷不醒的时候,更是难事。
    令梨至今精通的医术只有掏人金丹和换人金丹,但问题不大,盖因她天生少一根骨头。
    吸收灵气喂琼玉梨枝,又以琼玉梨枝凝聚出的灵气精华反哺自身,这可是她练气时便掌握的本领。
    伽野吸收不了稀薄的灵气,琼玉梨枝里的灵气精华就不一定了。
    令梨指尖划过脊椎骨,难耐的酥麻和泉涌的灵气一起涌上,汇聚在她舌尖。
    侧躺在床上的黑发少女犹豫了一瞬,她掐住伽野下颌,强行撬开他唇关。
    涌动的灵气清冽入泉,缓缓淌入少年人干涩的喉咙,滋润枯竭的经脉。
    令梨微阖着眼,直到一次悠长的呼吸走完,才退后一寸,抬袖擦了擦唇边的水渍。
    很好,此法有用,再来几次伽野的经脉应该能充盈丰润。
    令梨以手为扇,扇了扇风,平缓微喘的呼吸。
    她又拈起几颗灵石攥在掌心,用琼玉梨枝故技重施,甘霖涌没舌尖。
    她抬了抬头欲再度凑近伽野薄唇,余光中忽然闪过一丝金茫。
    令梨猛地掀开眼皮,将睁眼的伽野逮了个正着。
    “没装睡。”伽野哑着嗓子说,“我刚醒。”
    他的体力比令梨更好,气血亏损也不会比她太晚转醒。
    “一醒来就发现阿梨偷偷亲我。”伽野狡黠地笑了笑,恶意曲解令梨的用意。
    灵气精华涌在令梨舌尖,她要么咽下去要么渡出去,在此之前无法开口说话,更别提为自己辩解。
    不如咽下,令梨想,看他精神这么好,补什么补。
    她的情绪写在眼睛里,很好懂,伽野及时示弱,惨白的小脸凑在令梨眼前,可怜巴巴的。
    令梨又心软了,她垂下眼眸不看他,慢吞吞靠近了一点儿。
    伽野主动弥补了剩余的距离,卷走令梨舌尖的灵气。
    这是第一次两人都清醒的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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