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打个电话”,其实是一个很简单的嘱咐,这些年纪丙年送过我很多次,每次都这么说,不用他提醒我也会这么做,几乎是一种习惯。
    然而这次我握着电话,突然有点不敢拨出,即便已经洗过了脸,敷了个面膜,看不出眼睛发肿,依然还是有点紧张。
    我觉得我回来得太急、太快了,我在车上想了很多,无数次觉得后悔、难过,有很多话想和纪丙年说。
    但到了临近电话拨出,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我发现我只是纯粹的很想见他。
    纪丙年正在吃饭。
    以前我都是直接给他打电话的,这次换成了视频,他有点呆呆的,没反应过来,同时也没有觉得有什么异常,这让我稍微放心了一点。
    他说:“到…寝室了。”
    我说:“是。”
    他那边是一张放大的正脸,鼻梁高挺,头发剪得挺短,但刘海还是蓬蓬的,笑的时候轮廓显现出来,棱角分明。
    我也看到他身后的店铺,发财或者金条坐在他旁边,神经大条地插了句话进来:“丙哥,你妹这就回去了?我还以为她会多玩几天呢。”
    纪丙年似乎是想到了我回学校的原因,笑容慢慢敛了起来,看起来有点阴沉。
    我没挂电话,就这样等着他说话,突然间我发现了一件很小的事情——以前都是我主动挂电话的——这次我没提,他就一直没挂,好像只要我不挂,他就会跟我一直聊下去似的。
    这个发现让我觉得很开心。
    他问我:“吃…饭了吗?”
    我说:“吃了。”
    “吃…的什么?”
    “随便在食堂打了个盒饭,一个豆腐,一个宫保鸡丁,还有一个莴苣。”
    他说:“我…今天也吃了宫保鸡丁。”
    我们两个都笑了。
    然后我问他,“妈还有去找你吗?”
    他说:“没。”
    我说:“好,她应该知道我们说的是真的,我把房产证带走了,她找你也没辙。应该不会再有什么损招了吧。你说外公真的得了膀胱癌啊?”
    他说:“早期,已…已经切了,问…问题不大。”
    我说:“那她说得那么惨,我还以为下次回去可以吃席呢。”
    他说:“吃…不上。住…住院贵,白…白蛋白不报销。”
    我说“哦”,继续盯着纪丙年,没挂。
    我想起来他还在吃饭,“你饭还没吃完呢。”
    他说:“嗯。”
    我说:“你吃啊。”
    说完他犹豫了一会儿,我这才想起来他一只手拿着手机,吃饭会很不方便。
    但是他听到我说的话后,直接把手机放在椅子上,扶着盒饭继续吃,从善如流。
    吃相也很呆,扒拉一大口进去,腮帮子鼓鼓的,然后抬起头来。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感觉心底特别软,脱口而出,“我很想你。”说完以后自己都愣了,心脏狂跳,我觉得我应该脸红了,因为脸在发烫,但纪丙年似乎没有看出来。
    他很自然地说:“我…也想。”
    我的心跳得更厉害了,有一瞬间又想哭了,点了点头。
    后来我们又聊了几句,我挂了电话,埋进枕头里哭了一顿。
    那段时间我回到学校,还在上这学期的最后一门课,紧接着是三场期末考试。
    我很难不去想纪丙年,总是总是在想他现在在干嘛,今天生意好不好,出去送货的时候有没有注意安全,电动车是不是停在了安全的地方。
    这次回来以后,我给他打电话的频率直线上升,我觉得这是很合理的,因为家里刚刚出事,我多关心他是正常的。
    我常常在晚上躺在床上给他打过去。
    他结巴,我因为怕打扰室友睡觉(不过她们一般都在玩王者,也睡得比较晚),说话会比平常小点声,聊天的时候经常一句话重复说。
    他问我:“还…还不睡觉?”
    我说:“我室友在玩游戏,我睡不着。”
    他说:“给…你寄个耳塞,床…床帘是不是…太薄了?”
    我有耳塞,遮光帘也很好用,我不是真的睡不着,我只是……
    “想听你的声音。”
    纪丙年说:“我…我不会唱歌。”
    “我也没有让你唱歌啊!”
    纪丙年又说:“我讲话不…不好听。”
    我说:“好听。”
    他没说话。
    电流的声音轻飘飘的,我知道他就在旁边,像在我不远处的黑暗中看着我一样。
    我以为他迟钝,听不出来我说的意思,但我有点太没有控制住了,说了太多次“我想你”。
    在最后一门考试的前一天,我告诉他我准备订票的时候,纪丙年沉默了半分钟,突然跟我说:“我…想来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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