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鸳也惊讶道:“那岂不是还有四十天?会否太快了?”
    秦缨摇头,“还未定呢,郡王府也觉得快……”很快,她又笑起来,“不过我看她是不嫌快的,她只嫌方大人古板,总以不合礼数堵她。”
    白鸳笑道:“李姑娘这样的性子,只要她想,什么事她都做得成!她十月回京,如今也才两个多月吧,实是雷厉风行,不过方大人是她自己选定的,总比父母选好后,再面都不见,等个两三月直接嫁人来的强——”
    秦缨也颇为感叹,原文中她未曾逃婚,嫁入韦家后,平白受了多年之气,后来鼓起勇气和离时,已是身心俱伤,为了和离,还不顾一切将韦家公子绑在城墙上闹至天翻地覆,所幸,如今再不会重蹈覆辙,也无人再将她逼到那般境地。
    秦缨为李芳蕤高兴,可这时,她脑海中竟又浮起了李芳蕤在江州求到的签文,彼时她自己的签文说她们归程不顺,后来碰到水匪,果然应验,而李芳蕤的签文,却是在说她情路坎坷……
    秦缨深吸口气,忙将此念挥出脑海,又接着往下看,这一看,她顿时呆了住。
    白鸳还等着她往下说,却见她倏地愣住,便问:“怎么了?”
    秦缨迟疑一瞬,也不瞒白鸳,“她说,是谢星阑找到她,她才知晓我病了,今日送信,也是谢星阑让她试试此法——”
    白鸳喜上眉梢,“竟是谢大人想的法子!奴婢就说,怎么李姑娘给咱们送起信来!定是谢大人怕您闷坏了,又想看看侯爷对您有多严苛!”
    她又急急道:“那谢大人让李姑娘带话了吗?”
    秦缨摇头,“没有,只说让她多与我说些外头之事,芳蕤便说城南设营已建好大半,又说陛下起了立储之意,还说陛下这几日身体不适,童谣许是从宾州传来的——”
    白鸳顿时失望起来,“啊,怎么谢大人没别的话对您说啊!这些有什么好在信里说的?”
    秦缨自然想知道这几日京城中有何事端,但听白鸳这般说,心底也滑过了一分寞然,但就在此时,熟悉的埙音又遥遥响了起来……
    秦缨倏地坐直身子看向窗外,白鸳也激动道:“是谢大人!”
    秦缨怔了怔,笑意从唇角蔓延开来。
    她将李芳蕤的信收好,披着斗篷走出了门,白日是个晴天,此刻夜空中一弯冷月高悬,雪光与月华交映,幽幽的曲律之中,秦缨的心却怎样也静不下来。
    她不时朝高墙外看一眼,等了片刻,方才与白鸳一同放天灯。
    看灯纸上白花花的,白鸳问:“您今日不画谢大人啦?”
    秦缨撇唇,“不画,就这样吧。”
    天灯升空,没多时短乐响起,心知谢星阑要走,她竟生出几分未尽之感,转身看向院门时,这颗任凭秦璋处置的心,竟有些按耐不住了。
    翌日傍晚,李芳蕤又有一封信送进来,秦缨得了趣味,又看她在信中念叨,说方君然如何如何不解风情,又说宣平郡王还未打定主意接受这么个寒门子弟做女婿,看李芳蕤一时甜蜜欢欣,一时发愁抱怨,秦缨叹笑不已。
    待夜里,果真又等来埙乐,谢星阑翻来覆去便是这么几首曲子,而那首尚不知名字的缠绵古曲总是吹得最多,听着听着,秦缨忽然发觉谢星阑在哄她,那首曲子根本不算长,来来回回皆是同样曲律,她不禁暗道古怪。
    转眼到了腊月二十八,白鸳眼巴巴地望着院门,祈祷着秦璋早些消气,而眼看着一日日毫无动静,秦缨心底担忧也愈发沉重,如此,白日里再难得闲适,到了夜里,反是那首凝心静气的曲子最为悦耳。
    秦缨默默一算,谢星阑竟已连着来了七日。
    至二十九,府外已能听到零星炮竹声,但府里却甚是安静,秦缨在房内枯坐一早上,最终打定主意,待安生过了年三十,务必要行个变通之法。
    正想着,忽然听见院子里传来响动。
    白鸳起身去看,很快道:“县主,秦管家来了!”
    秦缨忙朝外走,一出门,果然看见秦广笑盈盈地进了院子,紧闭多日的院门,也在此时大开,秦缨呼吸轻屏,“广叔,这是——”
    秦广温声道:“这几日苦了县主了,侯爷说,让小人来打开院门,县主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他不会阻拦。”
    白鸳欢呼一声,秦缨也有些激动,“那爹爹在哪里?我去见他。”
    秦广叹息道:“侯爷刚才带着人出城去了,说要去祭拜公主殿下,等他回来了,自会好好与您说话,您也别气侯爷,侯爷这几日也不好受。”
    秦缨哪里会气,只歉疚道:“爹爹是不是还在恼我?”
    秦广失笑:“哪里的话,侯爷这几日早已不气了,只是要顺着您的心意,他也下了好一番决心——”
    说至此,秦广迟疑片刻道:“您有所不知,当年公主殿下弥留之际,要侯爷发下毒誓,要让您平安喜乐地长大,这些年来,侯爷一直遵守誓言,无论您想做什么他都由着您,也无惧您在外有何声名,但此番,实在是往日任何事都难比的,眼看着明日便过大年了,他终是定了心思,但如此只怕有违公主遗命,这才等不及出城去。”
    秦缨恍然,怪道往日秦璋对原身那般宠纵。
    知晓了这段旧事,秦缨面露欲言又止之态,秦广见状道:“小人知道您想问的有很多,但一切都要等侯爷回来之后再论。”
    虽不知秦璋愿不愿告诉她当年内情,但至少,不会再强令她改变心志,这便已经足够,秦缨振神道:“我明白了,那我等爹爹回来。”
    秦广看了眼碧蓝的天穹,又弯唇道:“明日便是大年,今日下人要来给您院里布置布置,您也不必拘着了,这几日李姑娘来得多,那位谢大人也来过,您不若出府转转,告诉他们,就说您‘病好了’,也免得他们担心。”
    秦缨应好,“广叔有心了。”
    风波暂平,秦缨松了口气,待与白鸳更衣后,脚步轻快地出了院门。
    白鸳欣然道:“县主,咱们先去何处?去金吾卫?”
    禁足多日,谢星阑办的差事还不知进展,她先去金吾卫,算再合理不过,但不知怎么,此时竟觉心弦微紧,与往日去衙门的利落坦然大不相同。
    白鸳瞅着秦缨,见她沉吟不言,还以为她不甚自在,要先去郡王府才好,却不想没走几步,秦缨语声轻扬,“不错,先去金吾卫——”
    白鸳笑意止不住,“好嘞!”
    秦缨也弯了弯唇,双眸雪亮,步伐也加快了些,但眼看着将至府门处,外间却忽然传来一道马蹄声,似乎有人赶了过来,很快,府门被敲响——
    “在下岳灵修,有事求见县主。”
    秦缨眉头一扬,快步走到跟前,“开门——”
    门房小厮听令落闩,待门一开,外间站着的果真是岳灵修。
    看到秦缨,岳灵修也是一愕,“拜见县主,您这是要出门?”
    秦缨摇头,又问,“你因何事来?”
    岳灵修苦涩道:“本不该烦扰县主,但义庄有具遗体在下昨日苦验了一晚上也没确定到底是不是冻死,这才想着来求助于县主。”
    白鸳看向秦缨,便见秦缨毫不犹豫点头,“怎么回事?路上说。”
    岳灵修应是,待秦缨上马车,车轮走动起来,他便策马跟在车窗旁,边走便道:“您不知道,这几日城外死伤者又多了些,朝廷赈灾的大营虽建成了大半,已投入使用,但灾民太多,病重者也不少,每日都有报官敛尸的,还有些人大抵犯过事,因入灾民营要登名造册,他们不敢去,便还在外头流窜——”
    顿了顿,岳灵修沉声道:“昨天早上,城外又发现了两具尸体,衙门把尸体带来义庄,其中一人,小人确信是冻死无疑,那第二人,小人却不敢肯定,此人虽被冻僵了,但身上有些可疑伤痕,也没有冻死常见的表征,很是奇怪,您去看了就知道了。”
    道完前情,车马都疾驰起来,小半个时辰之后,几人到了义庄外。
    秦缨下马车,刚踏进义庄,便见连正堂外的院子里都铺着几张草席,草席裹盖着尸体,依稀能看到死者露在外的双脚。
    岳灵修道:“堂内已经没多少地方摆了,验完尸体,死因无异,等着人领的,便会摆出来,如今外头天寒地冻的,也不怕腐坏,就是有点骇人。”
    白鸳许久没来了,一进门便见到这幅情状,顿时白了脸。
    待到门前,便见前堂中也摆满了棺床,岳灵修进门转东,指着最靠近窗户的棺床道:“县主您看,就是这个死者,小人实在验不出——”
    秦缨跟着他靠近,便见那棺床上躺着个身形瘦高的中年男子,男子着一身沾满泥渍的粗布冬袄,身上有新结的白霜,裸露在外的头脸手脚,冻伤斑驳,完好处亦早冻得青紫。
    岳灵修见她验看起来,便道:“您那本集录上教过的,说冻死之人的伤痕分了几度,每一种程度都不一样,又说冻死之人多为衣裳单薄,身体蜷缩之状,又或者,会出现反常脱衣之象,面上还可能有似笑非笑之态——”
    “这几点,在此前发现的被冻死的死者身上,都十分分明,但您看,此人身上衣衫并非单薄,目击者发现他的时候,他身体是直挺挺的,连双腿也并在一起,脸上也没有那似笑非笑之态,相反还有些痛苦之状。”
    说至此,岳灵修微微一顿,“但您想不到他是在何处被发现的,是在城外的一处小河沟边上,发现的时候,他人和浅滩处的泥水冻在一块,可您想,好端端一个人若是滚进泥水里,怎么会不起身?就算他当时病了晕了,也总会冷得下意识挣扎吧,他身上的泥渍和伤痕也很是古怪……县主在看什么?”
    秦缨站在床尾,一边听岳灵修说着,一边从死者双脚开始,往头脸处查验,就在检查死者五官之时,她秀眉微微一皱。
    岳灵修靠近半步,恍然道:“您是在看他眉梢上的疤痕?这是旧伤疤,一看便好几年了。”
    秦缨看的疤痕形似柳叶,位于死者左侧眉梢,她眼底闪过一抹疑云,似乎想到了什么,但很快,又摇了摇头,往死者敞开的领口看去——
    岳灵修跟着她视线,道:“对,这里也是一处古怪,他身上的衣服有些宽松,像是问别人借来的,但您看他掌心,他手上并无粗茧,虽有两处冻伤,但还是看得出,此人多半出身殷实人家,不像个做粗活的——”
    秦缨倾身翻看死者的粗布长袄,但这时,岳灵修想起一事,“对了,他颈子上,还贴身带着个串了两颗小金珠的香囊,香囊里装着一张护身符,小人已经看过了,是一张五显财神的求财消灾符,小人放在死者怀中了。”
    秦缨不解道:“五显财神?”
    岳灵修颔首:“是坊间的小财神,有五人,说此五人原为古时一家五兄弟,本是猎人,因常上山采集草药为百姓疗伤治病,深受爱戴,去世后,当地人尊他们为神仙,因其名字中都有个‘显’字,所以称为五显财神——”
    说着,他上前来帮忙,“小人本也不知这来历,还是问了衙门之人,才知晓这财神只在北面睦州与袁州两地供奉,咱们京——”
    “等等——”
    岳灵修话未说完,秦缨猝然打断了他,她直起身子,满是惊疑地问:“你说这财神,只在睦州供奉?!”
    岳灵修点头,又道:“还有袁州,这两地挨在一起的。”
    秦缨面上本只是沉肃,听完此言,她骇然地看向了死者眉梢上那道柳叶刀疤,很快,她急声吩咐,“沈珞!速速去金吾卫衙门一趟,把谢星阑叫来——”
    眼见沈珞转身离去,她又接着道:“还有谢咏!一定要把谢咏也带来!”
    岳灵修惊在原地,白鸳也一脸茫然,秦缨一错不错地盯着死者的脸,冷声道:“只希望,不是我想的那样——”
    ……
    “你们县主在义庄?!”
    金吾卫内衙里,谢星阑见到沈珞便足够意外,一听秦缨出了府,更是大松了口气,但还来不及惊喜,便得知秦缨去了义庄帮忙验尸。
    沈珞点头,语速极快道:“县主请您速速过去,还有谢咏,定要同去!”
    谢星阑看一眼谢咏,谢咏也很是茫然,但秦缨终于出府,又如此十万火急,谢星阑来不及多想,立刻带着谢咏朝外走——
    既然去了义庄,那便定是有人殒命,而要他们同去,那定是非一般的案子。
    谢星阑策马疾驰,心中生出些不祥之感。
    一路上风驰电掣,自比马车快了不少,待到义庄之外,谢星阑想见秦缨之心更为急切,他大步流星入院门,扫了一眼院中情形,直奔正堂,待踏进门内,一眼瞧见多日未见的人,正亭亭玉质地站在一具斑驳尸体跟前。
    秦缨听见动静回头,四目相对的刹那,她沉冷的心腔一热,严峻的眉眼也清朗了两分,但她开口问的却是:“谢咏何在——”
    谢咏后一步跟进门,“小人在此。”
    秦缨越过谢星阑,催道:“你来看看此人!”
    谢星阑剑眉微拧,谢咏不敢轻慢,老远便往死者身上看去,刚看清死者面容,他便面色一变,却又不敢置信,只快步到棺床跟前,仔细盯了死者两瞬后,他身形一颤,又一脸震骇地看向谢星阑,“公子,此人是——”
    有岳灵修在,谢咏并未明说,但谢星阑眼瞳微缩两下,已明白谢咏未尽之言。
    他目光扫过秦缨,又一转,冷冷落在尸体之上,他也不敢相信,找了多日的唯一人证,竟死在他们眼皮子底下……
    第213章 衷肠
    “尸体是昨日一早在城外发现的, 本来以为又是灾民病重,在外受冻而死,可尸体带回来之后, 岳仵作却发现有些古怪,这才喊了我来。”
    一片死寂之中, 秦缨定声开了口,谢星阑眉眼间阴沉一闪而过,问道:“可验出了死因?”
    秦缨点头, “适才去请你们过来时,我已做了初步验尸。”
    谢星阑一错不错看向她, 秦缨便倾身揭开了死者身上的草席, 沉声道:“若所料不错, 他的确是被冻死。”
    死者身上衣物已除, 裸身之下,尸表斑驳痕迹愈发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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