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乐激昂振奋,仿佛也在为万铭喝彩,李芳蕤也是头次看到这戏法,当下便喝道:“彩!来人吩咐下去,给万铭师父和茹娘加二十两赏赐!”
    万铭和茹娘纷纷谢恩,待众人稍稍平复下来,便见高台上的木箱已经被搬走,所有人都已退场,这时台上出来四个舞姬,珠翠彩锦加身,乃是为众人献舞。
    歌舞并非双喜班所长,一看便是白日的表演已经结束,以此娱兴,众人虽意犹未尽,可想到行猎之后还有一场,便也作罢,只一边议论着适才的戏法,一边用膳,而满场宾客之中,只有秦缨显得格外冷静。
    李芳蕤惊喜还未消,便问道:“县主怎不好奇?是觉得此戏法索然吗?”
    秦缨弯唇,“自然不是。”
    李芳蕤疑惑地看着秦缨,眼珠儿一转,赫然道:“县主是不是知道他如何变得了?!”
    她惊呼声引得众人都看了过来,陆柔嘉也忍不住道:“县主最是聪颖,到底怎么变去我们身后的,县主快说——”
    众人目光灼灼,秦缨轻咳一声道:“我可没说我知道。”
    此刻道明玄机形同拆台,简直是断人财路,秦缨不想出这个风头,只想打个哈哈搪塞过去,其他人闻言半信半疑起来,谁也不信秦缨真就那般机敏洞明了。
    但李芳蕤却不放弃,她眼下百爪挠心一般,拉着秦缨的手央求,“县主骗得了他们骗不了我,你一定看出来了,否则怎如此无波无澜?”
    秦缨强作镇定,“我真不知——”
    话锋一转,秦缨有些遗憾地道:“听你说了一路双喜班的绳伎,我还等着看,却没想到还要等到晚上。”
    “不许转移话题,你快告诉我嘛……”
    李芳蕤不想放弃,其他人也还盯着秦缨,但忽然,管事从外快步而来,“小姐,世子和赵世子到了。”微微一顿,又补了一句,“还有金吾卫小谢将军也来了——”
    李芳蕤一听忙起身,惊道:“谢大人也来了?”
    管事应是,其他人也有些意外,李芳蕤这下顾不上拷问秦缨,连忙出门相迎。
    秦缨松了口气,又轻喃:“竟来了……”
    陆柔嘉就在她身边,却未听清她所言,疑问道:“县主说什么?”
    秦缨一犹豫,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被李芳蕤攥皱的袖口,坦然道:“他们来的正好,芳蕤不会再追问我了……”
    陆柔嘉听得眯眸,“所以县主就是知道!”她忙凑近些,轻声道:“县主便告诉我吧,悄悄地,我不告诉旁人,也不会拆台的——”
    私下探问,秦缨便不好藏着了,她倾身在陆柔嘉耳畔轻言一句,陆柔嘉顿时瞪大了眸子,“竟是这样?县主看都没看便知道?”
    秦缨微微一笑,“因为只有这一种法子。”
    第80章 人血
    谢星阑跟着李云旗从外院进来, 一眼看到人群中站着的秦缨,今日她着一袭月白绣兰纹窄袖湘裙,比起广袖长衫, 更显利落飒然。
    秦缨也正看着他,二人四目相对, 秦缨眼底三分深长,仿佛无声在说,没想到他会出现, 谢星阑眼底闪过一丝明彩,又看向场内其他人。
    李云旗和赵望舒同在神策军, 两家来往颇多, 赵望舒的出现不显奇怪, 但谢星阑竟也来了, 便令在场众人神色各异,尤其是杜子勤,他与谢星阑结了旧仇, 对于李云旗今日邀请了谢星阑的行为很不满意。
    杜子勤上前一步,“哟,没想到谢将军也来了——”
    谢星阑神色淡淡, 李云旗牵唇道:“大家都是旧识, 就不必介绍了,行猎嘛, 总要人多才好玩,今日秋高气爽, 咱们人多正好切磋比试一番。”
    杜子勤哼道:“你说的也不错, 咱们这些人家,大都自小习弓马骑射, 的确能比斗比斗。”他扫了一眼谢星阑,“当年老谢将军也是出自军中,不知小谢将军继承了几分遗志?”
    提起谢正则,众人神色微凛,谢正则当年出自军中,立下颇多战功,但最终他成为贞元帝身边宠臣,权倾朝野,已恶贯满盈,今日站着的这几家虽未遭过毒手,但当年可没有一人愿意与谢正则为伍。
    李云旗微微蹙眉,“子勤——”
    今日到底是郡王府做东,杜子勤也不好闹得太过,他眼底闪过几分暗芒,又问道:“既然是比试,可有何彩头?”
    李云旗神色微晴,“自然有,猎物最多之人,可得一把承钧剑!”
    裴熙一听来了兴致,“可是自前朝传下来的那把承钧?”
    李云旗弯唇,“正是,承钧有五把,此番彩头,是那把尺长短剑,来人——”
    身后侍从捧上一支锦盒来,李云旗亲自将锦盒打开,果然看到里头有一把尺长短剑,他将短剑拿出,又“噌”的一声拔出剑刃,众人只见一抹寒芒一闪而过,定睛一看,承钧剑剑刃薄如蝉翼,在当头金乌照耀之下,锋锐迫人。
    杜子勤道了一声“彩”,“好剑!算你舍得,有了这彩头,大家才生斗志。”
    李云旗将锦盒盖上,又见众人用完了午膳,便立刻道:“时辰不早,咱们早些出发,以傍晚酉时过半为期限,晚归者便算自动弃权。”
    杜子勤文斗不成,对武斗却是胸有成竹,当下应了声好,便令侍从去取爱弓。
    其他几位公子也都带了趁手兵器,纷纷命侍从准备,李芳蕤这时看向身后女客们,“知道你们不擅弓马,今日我备了好用的短弓,大家待会儿上后山只当游乐,不必当真,若觉疲累,早些归来便是。”
    李芳蕤吩咐人去取弓,谢星阑见秦缨未曾婉拒,眉头微微一皱,他走上前来,径直问道:“县主今日未带弓弩?”
    秦缨正想与他理论此事,便往一旁走了两步,待谢星阑跟上来,才道:“谢大人出手好生阔绰,连御赐贡品也敢送人,今日我若带来用,岂非容易落人口实?”
    谢星阑牵唇,“彤华已赐下多时,且当日赐下之时,并无旁人在场,除非对各国贡品门清,否则极难认出,不会引人注目。”
    秦缨只听是贡品便觉贵重,倒未想到这层,但她还是道:“但此物终归太过贵重,今夜回城后,我命人送归谢大人。”
    谢星阑无奈失笑,“临川侯府珍宝无数,彤华本不算什么,你不愿用彤华行猎,也可用来防身,总有派的上用场之时,但于我,却是毫无用武之地,何况,我送出去的东西,又怎有收回来的道理?”
    秦缨欲言又止,但这时,李云旗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县主在与谢大人说什么?”
    李云旗走上前来,秦缨不好再说,便弯唇道:“问问卢氏的案子。”
    李云旗不觉奇怪,只道:“晚些时候再说,时辰不早了,得出发了。”
    见秦缨有话憋着说不出,谢星阑眼底倒噙着笑意,“好了,案子就这般定了,咱们莫要耽误时辰。”
    谢星阑说的当然不是案子定了,他话音落下转身便走,秦缨远远看着,只见谢坚捧了一把三尺长弓递给了谢星阑。
    既有彩头,公子们皆兴致高昂,他们本就是冲着行猎而来,皆自备武器与坐骑,杜子勤催着众人,裴熙和裴朔也速速准备完全,李云旗很快带着公子们往后门去。
    与他们相比,女客们便显得冷静多了,待拿了李芳蕤准备的短弓,众人一路慢行至后门,只见门外备着几十匹骏马,待小姐们与各自亲随们选好了坐骑,诸位公子已先一步往后山驰去。
    李芳蕤看的心痒痒,便道:“山中岔道不少,但已做了标识,大家入山林后随便试试手,这里头的野鸡野兔都是自家养着的,并不怕人,若累了便可回来,尤其你们几个娇弱无力的,切记以安稳为重,莫要犯险。”
    李芳蕤说的便是萧湄与郑嫣几个体弱的,郑嫣这时忍不住问道:“这山上可有猛兽与险境吗?”
    李芳蕤一袭窄袖红衣,此刻已翻身上马,山风烈烈,吹得她裙袂翩飞,通身飒然之气,她一边调整缰绳一边道:“半山以下山势平缓,也无猛兽,随便跑马都无碍,西边有一道山壑,莫要往那边去便是了——”
    众人应是,也纷纷上马,李芳蕤催马到秦缨身边,“县主可要我教你骑射之道?”
    这山上鸡兔虽是郡王府养的,但秦缨还是不惯射猎之行,又见李芳蕤不住往公子们离去的方向看,显然是蠢蠢欲动想与男子们一较高下,她便道:“要教也不是今日教,今日既有彩头,你怎样也要代表我们与他们争一争!”
    李芳蕤等的便是这话,“要是真能争到,我便将彩头送给县主!”
    秦缨笑意分明,李芳蕤轻喝一声,马鞭重重落下,朝着前面山脚疾驰而去,秦缨失笑摇头,却又见一道紫衣身影亦快马而去,她定睛一看,有些愕然,竟然是萧湄!她连果园采果子都嫌累,这会儿行猎却颇为积极,直令陆柔嘉都显惊讶。
    大周建国乃是马背上打来的天下,因此无论贵族还是平民百姓,都喜修习骑术,世家公子小姐们更是如此,只是姑娘家常以马车出行,渐渐便有所荒废,见李芳蕤和萧湄疾驰出一射之地,后面的其他人则不急不慢,真如秋游一般。
    今日秋高气爽,山风如啸,树涛似浪,一行人刚入后山林中,眼见满目葱茏斑斓,只觉心旷神怡,没走多远,萧馥兰眼利,最先看到一只雪白兔子在草丛中一闪而过,她轻呼一声,带着仆从扬鞭追了上去。
    很快,赵雨眠也眼底一亮,“锦鸡——”
    她目光尽头,是一只通体彩羽的野鸡,正在灌木从中逐食,郑嫣也瞧见,娇喝一声,当先拍马,“分明是我先看到的,看谁射中便是谁的!”
    赵雨眠被激起兴头,眼见郑嫣跑的更快,她连忙搭箭拉弓,然而她箭术奇差,连射了五箭,连锦鸡周围的灌木也未射中,而那锦鸡被箭矢与郑嫣的催马声惊动,“咯咯”长鸣,振翅便逃,郑嫣和赵雨眠一看,忙不懈追赶,简芳菲见状也跟了上去。
    秦缨和陆柔嘉在旁看热闹,只听见林中传来鸡飞狗跳的喊叫,一听便是二人终无所获,如此众人散了开,其他人都往东行,秦缨便与陆柔嘉往西北方向上山。
    猎场虽占了大半面山林,却因山势不高,各处叫喊声都能隐隐听闻,而山下守着郡王府武卫,众人又各有侍从相随,也并无危险可能,因半山之下山势平坦,秦缨与陆柔嘉便无上山打算,几人悠闲在林中漫步,复又说起了前日请陆柔嘉帮忙之事。
    陆柔嘉道:“毒物种类繁杂,要按照县主的意思写完,少说得三五日功夫,至于病理与猝死就更显复杂,我还在想该如何给县主编册。”
    秦缨道:“的确繁杂不易,其实仵作这一行,与医者颇为相通,若仵作皆是懂医理之人,那便可事半功倍了,你只需将常见病亡猝死写出便可,若真遇难处,可再专门请大夫帮忙相看。”
    陆柔嘉忙道:“若县主需要大夫,只管命人找我便是。”
    秦缨应好,正说着话,秦缨却听见一阵簌簌响动,目光一扫,又见一只兔子在不远处的树丛之中匍匐,但令几人惊讶的,却是那兔耳之上插着一截短箭,雪白的兔身被鲜血染得鲜红,看着令人触目惊心。
    陆柔嘉也瞧见,惊道:“是中箭之后逃来此处的?”
    白鸳亦道:“好可怜的兔子,被抓便被抓了,但眼下这样子,它还活的成吗?”
    秦缨催马上前,“将箭取下便可。”
    伤兔匐在树丛中,秦缨只以为其伤重难跑,可不想她刚催马靠近,白兔又一溜烟窜了出去,几丝血迹留在它跑过的枯叶蔓草之上,直令人揪心,秦缨未曾驻马,陆柔嘉几个也一同跟上,皆一路往西边追去。
    山兔在树丛灌木中拼死逃命,秦缨几个御马到跟前,待要驻马捕捉,兔子又窜出数丈,如此一逃一追,没多时便奔出数里,秦缨倏地抬手,“御马不成,咱们走过去看看……”
    几人将马儿系在树上,徒步往前找寻,走了不到百步,沈珞当先发现一抹血色,他未出声,只顺着血色往草丛中移步,没多时,一抹雪白毛色映入眼帘,他眼疾手快,一把将伤兔捉了住!
    “县主!这里——”
    众人顿松了口气,待秦缨走到跟前,沈珞已将短箭取出,眼见兔耳伤了个窟窿,陆柔嘉怜惜道:“我来看看,今日我正带了伤药。”
    沈珞将伤兔交给陆柔嘉,见它瑟瑟流血,几人皆面露不忍,秦缨道:“那便带回去吧,眼下放归,只怕活不成。”
    陆柔嘉应好,捧着伤兔转身返回,秦缨跟在她身后,正要迈步,却忽然觉得不对,她猛地转身,目光落在了更远处的草叶之上。
    草叶碧青,可叶尖的一抹血色引起了秦缨注意,伤兔一路逃至此处,又藏在野草之中,但它已被沈珞捉住,为何更远处多了血色?
    秦缨眉头大皱,轻手轻脚地朝那血色处走去,此刻似临近山溪,淙淙流水声落入耳中,因此草木亦格外茂盛,秦缨缓步靠近草叶,待走到跟前近看那血色,很快眉头大皱。
    沈珞跟上来,“县主,怎么了?”
    秦缨抬手止住沈珞往前走之意,又目光警惕地看向前方草丛深处,“是人血——”
    第81章 喊冤
    “人血”二字落定, 沈珞的手立刻落在了身侧剑柄之上,他上前半步,又将秦缨一护, 沉声道:“县主退后——”
    沈珞缓缓拔出长剑,用剑尖探齐膝深的蒿草, 秦缨跟在他身侧,没走两步,又看到了草叶尖的血色, 而更令她心惊的,却是随着靠近溪水, 泥土越来越潮湿, 地上出现了形状残缺的脚印, 只看残印也知脚印瘦小纤秀, 不像是成年男子所有。
    秦缨眉头紧皱,沿着蒿草丛,一路往前慢行, 又走了十来步,眼前蒿草灌木倏地茂密,而沈珞用剑尖将草丛探开之时, 却发现跟前到了一处断壑, 已无路可走。
    淙淙流水声响,秦缨想到了李芳蕤所言, 看来她们已经到了西边深涧,沈珞剑尖微收, 又将跟前茂盛缠绕的灌木拨开, 只见这条山壑三尺来宽,石壁从山涧延伸出来, 上面布满了青苔,再往下看,便见山涧虽不宽,却极深,底下黑嗡嗡一片,流水声仿佛从遥远之地而来。
    沈珞禁不住道:“身手利落的可跳过去,不过底下很深,坠入期间必定受伤。”
    “嘘——”
    秦缨做了个禁声的手势,伸手朝沈珞借剑,沈珞将剑柄递给她,秦缨握着剑锋又往前走了一步,她不止分开叶尖,而是擦着草根将蒿草荡开,而同时,一道急促的喘息声落在了秦缨和沈珞耳边。
    沈珞心头一跳,下意识回身去看,却见白鸳几个都还未跟上来,这山涧树丛边上,只有他和秦缨两人,他呼吸平稳,秦缨也面色沉凝,既是如此,那多出来的喘息声是何人?
    一股子寒意漫上沈珞心头,可秦缨却走到涧边,将垂入山涧之中的灌木杂枝一剑劈了开,灌木杂枝一除,山涧中陡然多了两分光亮,秦缨倾身往下探看,很快,她在黑漆漆的流水深涧之中撞上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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