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名已经拟定了,待到开春便发。朕已经先派人去东海郡,控制了他的家人,将其带到洛阳了。”皇帝神情沉重,“待五月份的上计结束后,谢太傅会辞官回乡。朕会应允他辞官,但会以担忧他年事已高,舟车劳顿恐生变故,加之朕不愿与太傅远离为由,在洛阳周边择一处安置他与谢阳的家眷一起颐养天年。”
    “看来,西征军与北伐的顺利让杨震下定了决心。”我说,“他原本极不赞成西征。但如今木已成舟不说,还得胜了。所以他便决心出仕。我先前派人调查他的家眷动向,又让人去他老家打听,都说他卖了不少祖宗的田产,换了洛阳郊外的田产,又打算开春把家眷接来。”
    “既如此,若他有功,朕封他个列侯也未尝不可。”皇帝说,“没想到,西征军得胜一事竟然叫他态度有此改变。”
    “不是西征叫他下定决心,而是西征与北伐同时进行。西征都是皇帝的人,由此他认为,这足以看出皇帝在朝野内外的能力与决心。”我说,“西域多次交战,我有亲人也领兵参战。说不准他们也有大功。”
    皇帝拿着新收到的绢帛:“朕这里有一份表功的名单,姐姐看看是否有识得的人?”
    我伸手接过,细细查看。
    终于通过皇帝得知了西域的消息,我不知不觉的松了口气。
    上面列了十数个名字,后面记录了他们的功勋,排在最前的皆是汉将。一个叫马可位列前三,这名字看着名字有些怪,不汉不洋。
    位列第一当然是班绍大名,其贡献主要不在于杀敌数,而在于几乎以一己之力推动了与北匈奴的决胜之势。
    皇帝也注意到了这一点,笑道:“定远侯功不可没。他年事已高,给朕写信说想要回洛阳。朕允了。听说他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二子皆是武将不善文墨,朕欲封赏他们。而他的女儿却是文采过人,博闻强记,朕欲招她为女官为朝廷作史。”
    “如此甚好。”我说。
    皇帝皱眉:“就是这梁陈究竟在何处,一时寻不得。既如此,朕也不能心慈手软,只能将那赵睦一家绑上刑架,定他们窝藏逆贼,意图谋反的罪名,看是否能将他引出了。”
    梁陈没能赶在瑟琉斯出手前将赵睦一家安置好,一是因为他确实身受重伤,没有办法。二是因为除了那处桃源外几乎无处可逃,而无论他们藏到哪里,赵睦一家都会被找到。既能找到一次,便能找到第二次,自然是知道逃无可逃。
    我怀疑他利用世界树之种隐藏了起来。那处找不到是桃源应当也是世界树之种造成的。
    这么说来,他身边至少留着两枚世界树之种。
    “陛下最近有检查过龙脉仪吗?”我问。
    “最近并没有用到,被封存在祭庙内,每日都有派人清扫。”皇帝说,“怎么了?”
    “陛下既然答应我,之后会摧毁龙脉仪永不再用,不如就在今日实现吧。”我说。
    若一时没办法解决玉魂的麻烦,那么将龙脉仪摧毁也是可行的,我这么想。这样,用玉魂控制我却没什么用处,等同于解决了玉魂。
    “这件事…并非朕不答应。只是,这是祖宗流传下来的至宝,也非朕一人决定便可将其摧毁。”
    此前皇帝已经拒绝我两次,现在这是第三次了。
    “那么就将玉镯摧毁。”我指着手上的镯子,“将所有玉镯一并取出销毁,这样总可以了吧?”
    皇帝虽面露为难,但还是点了点头。
    我叫来阿利克西欧斯,他走到皇帝面前,亮出手腕上的玉镯。
    梁衡欲言又止,一副想要拒绝又不知该不该开口的模样。皇帝瞪了他一眼,他轻轻叹气,走上前。
    “请跟我来。”
    不一会,两人又出来。
    “我的呢?”我抬起手腕。
    “这玉镯如果不在姐姐手腕上,反倒少了一样可以平衡玉魂之物。姐姐可想清楚了?”皇帝抬头问我。
    闻言我犹豫起来,想了想,也的确是这样。
    可我努力了这么久,就是想摆脱控制,如今却发现不仅不能还要依赖,心下五味杂陈。
    “算了,我再想想吧。”我摇摇头。
    阿利克西欧斯与我一起回到宅邸,路上我问他是如何摘掉这他都没办法的玉镯的。
    “梁衡带我进了一间屋子,屋内正前方是一扇门,用幕布遮掩。拉开幕布,我看到门上有一个小洞,后面黑漆漆一片不知道有什么。”阿利克西欧斯解释道,“他叫我站在门前,将手从洞内伸出,稍等待片刻。我将手伸进去,感觉到那应该是一间暗室。”
    “暗室?”我疑惑。
    “就是世界之角上也有的,用特殊材料制成的房间,此房间可以完全隔绝神力的探查,也会使神力失效。”阿利克西欧斯说,“将手伸进去后,过了一会,我感到有人解下我手中玉镯。之后束缚感便消失了。”
    回到屋内我心事重重,只觉得这间安全屋,怕不是…
    据刺客大师曾经所说的,能够完全隔绝神力的安全屋生来就有定量,最早应当是奥德神留给刺客一脉的,只留了有限的数个。
    世界之角有并不奇怪,同样的,在汉宫里有也正常。看来当年一批刺客东行迁徙到此地是真的,同时也带来了所有神造物与刺客的训练方法。
    想到这里,我心情低落的意识到,我想要杀梁陈的想法,可能很难实现了……
    不,不能轻易放弃!
    如今我已经把他彻底得罪,若不尽力绝除后患,他来杀我怎么办?
    近日朝中喜讯多多,先是初雪下的早,预计今年会风调雨顺。再是北方的两场战事都算顺利,使得朝中对皇帝想要施展拳脚的反对之声少了很多。
    虽然那天跟着我为了空虚的未来颓丧了一阵,但老刘家大概天生自带乐观属性,小皇帝近日对这次战事脱颖而出的几个年轻小将感到十分高兴,又和几名青年才俊谈的开心而无太傅阻碍,处理朝政非常积极。
    当代人就解决当代人的问题,这也挺好。那些麻烦的朝事,就让他烦恼去吧。
    原本他想留我住在宫中,自然是被我拒绝。听说那日他将我带回宫,又将我安置在从未有女人住过的皇帝用来办公务的地方,惊得后宫几个姬妾纷纷偷摸着给外头家人写信。有些地位的,都开始上书举报我了。至于没地位的,则开始在坊间流传我媚乱天子,惑乱朝纲,其罪当诛的谣言。
    我想我向来行事低调,被先前被安置在梁府就从不出门,对我骂的比较多的仅限天子近臣和女眷。如今经过这么一宣扬,洛阳近郊百姓都知晓我的大名,一时之间把我骂的黑红起来。
    我对此无言以对。
    就在此时,谢缨却一反常态,对皇帝说,她写信给祖父父亲,希望他们帮忙澄清,查出谁在这里败坏天子名声,而父子俩都答应了。
    不仅答应,事情也办的漂亮。
    皇帝将这事跟我说的时候,脸上笑如春风。
    “谢缨还是一向这样懂事,知道主动投其所好,也不枉朕给她封个美人,暂领后宫。”皇帝对谢缨的识相十分满意,“太傅也是难得,知道朕如今诸事顺利,春风得意,竟愿意给朕好脸色看,主动弹压那些不实的谣言。”
    我看不得他这副得意洋洋的模样,面无表情开口:“皇帝偏爱于我是君王私事,对君王私事予以宽待,是媚上讨好的行径。”
    刘曜笑容僵住。
    “这样做是为什么,不言而喻。”我哼了一声,“天家无私事,可君王有私心。故而,讨好皇帝,叫你舒服了,你便会放松警惕,他就能悄悄行动。”
    刘曜面色难看,灰溜溜的摸了摸鼻子。
    “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他小声嘟哝。
    “你只要查一查谢缨行为是谁授意就行,近期她舅母不是来探望她吗?”我说,“她舅母家与她家是姻亲,与长公主是闺中旧友。长公主寡居多年,你怜她一人寂寞,每到冬天便把她请进宫里居住。谢缨舅母递牌子来探望长公主,顺道看看谢缨传小话十分不显眼,你没有想到也正常。”
    刘曜身边的皇室女眷并不是很有存在感,先前窦太后专权造成刘曜对女眷弄权十分反感,窦太后倒台后大家都不敢触皇帝霉头。
    时日一长,皇帝想不起“夫人外交”也不奇怪。
    “姐姐怎什么都知道。”刘曜紧握我的手,“难不成你日日夜夜都关心朕关心,虑朕所虑?如此深情,便留在朕身边,朕定不辜负!”
    我一用力,把手抽了出来。
    谢太傅还未失势,却变得十分低调,常常摆出一副失势的态度。
    皇帝对谢阳颇为欣赏,召了他数次入宫后,谢阳生了场病在家休息,不来了。
    皇帝派了杨震亲自去看,说的确病的不行了,不是装的。
    “正因为病的不行,所以不得不防。”杨震一反之前谨慎多疑的态度,表现的像个极想要辅佐君王改革新制,一展宏图的忠臣,“虽然一个不闻不问,一个大病着,但朝野上下他们的门生故吏依旧很多。办事是没有过去的艰涩,但更像是太傅有意放松。他要再夺权回来,也不过是几日的事。”
    “先前朕欲除掉几人,换上自己人,你说不行。可不这么做,就像你说的,有这种风险。”皇帝说,“好像是他愿意退让才有朕的喘息之机一样,实在让人意难平。”
    “现在不同了,陛下。谢阳病的真病的沉,可见是下了血本。这是一心一意想要拖延时间了。”杨震道,“不如直接上表,弹劾几位与太傅关系匪浅的要员,看他态度。一方面,若对方隐忍,陛下便立刻派人前去他老家抓人。另一方面,如此动作便能逼得谢允让无可让,必定立即行动,露出破绽。”
    皇帝只当不知道这破绽定有杨震手笔。杨震不知皇帝早就对谢阳与杨震麾下隐士之间的事一清二楚,还只当皇帝重查青州旧案,一查查出谢家私铸黄铜有不臣之心,想要抄家治罪。奈何投鼠忌器,不能轻易动手。他要的就是皇帝的步步紧逼,他好身先士卒将他自己摘出来。他再不动手,逼急的谢阳要拉他一块下水。
    皇帝对谢允谢阳父子二人是厌烦居多,恨却很少。一方面,他与谢太傅之间的师生情谊存在多年,另一方面,太傅再大也无法覆国,谢家非宗室诸侯,也只是个列侯罢了,能把皇帝怎样?自秦一统至今,经过几番削弱,藩王和军功诸侯的势力大为削减。文人士族治国封侯,大多顾及名声大义,不敢轻举妄动。
    而杨震便可怕许多,光是私下屯兵造甲的能力便让皇帝日日难以安眠。过于强大,以至于和杨震商议国策,让刘曜觉得像是在与虎谋皮。
    这让他想到孝武皇帝年间捕杀游侠郭解的行为,认为杨震就是当世的“郭解”。
    对于梁陈的处置,杨震自然是不愿意他手底下最厉害这位大刺客出事。知晓皇帝绑了一帮赵家人想要威胁梁陈出现,虽然头一次知道梁陈居然还瞒着他做了这件事,但也没有改变态度。
    皇帝大张旗鼓派人生事,将赵睦一家治罪,绑在了菜市口严刑拷打。
    “他会出现吗?”我问皇帝。
    “不知道。你找到了吗?”
    “暂时还没有。”我摇头。
    我很疑惑,以我能力本该找到的,怎么会找不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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