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有些不情愿,但男子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紧。她看了我们一眼,无奈的进屋去了。
    “我们在外面等着,就不进去了。”阿利克西欧斯开口。
    回头看见他抓住了想要进门的瑟琉斯的肩膀,对后者使了个眼色。
    看起来最让人畏惧的成年健壮外邦人自愿留在外面,这对夫妇松了口气。瑟琉斯则是进去也没用,多余。
    刘曜不知在心里想了些什么,我看不出他面上有情绪波动。
    不过,或许内心正在翻江倒海吧。
    主人领了我们二人在正屋一进门的那块空地坐下,而后说:“我去找阿敬来。”
    有两个小童从不远处后门探头向内张望,被女子摆手赶了回去。
    过了一会,一个缓慢的脚步声传来。
    “赵哥…是谁?”
    “应该是陈卫大哥的朋友。”
    “朋友?不,不对……”
    我和刘曜同时循声看去,便看见一个身着粗布麻衣,面色苍白,身形瘦削的少年踉踉跄跄的走来。
    只看了一眼,我便看出来了。
    他是个瞎子。
    我突然觉得大脑内传过一丝刺痛,而后忍不住捂住伸手揉了揉太阳穴。
    “……没事吧?”刘曜担心的看向我。
    “不要紧。”
    突然来的疼痛很快消失,而许敬听到陌生人的声音,胆怯的站在了原地。
    “你们…是谁?找我的…?找我…做什么?”
    他声音颤抖,显得非常恐惧。
    “我姓刘。”一旁的刘曜开口,“许敬,我们有重要的事要问你。”
    找许敬的事是瞒不住的,所以找到了,就该将他带走。我是这么想的。
    但皇帝似乎没有立刻离开的意思,一直打量着这间陋室,对这里十分感兴趣。
    “带你来的人是陈卫…”我开口道,“你何时瞎的?你对陈卫了解多少?”
    许敬低着头,只喃喃自语:“我已经死了,没人知道我在哪,我已经死了…为什么,为什么…”
    “你正常点!”我用手用力的一拍桌子。
    许敬剧烈的颤抖了一下,抬起头,“望”着前方。
    我看了他的眼睛片刻,很快确定不是病理性失明,是人为的。
    “我们要将他带走。”本想开口问些什么,想了想,觉得在这里不合适。
    “不,不行!”那女子叫道,“你们不能带他走…”
    “我们怎么不能?”我说,“若我说,那个陈卫我们认识,这孩子根本就是他拐骗来的,我们要带他回家呢?”
    “你胡说,这孩子是孤儿,哪还有亲人了?”女子着急又愤怒的盯着我,接着转而盯向一旁男子,带着埋怨之色。
    “放弃吧,如娘。他们要带阿敬走,我们阻止不了  ,不如就这么同意。”一旁的赵睦显得十分平静,“然后告诉陈大哥一声,他一定有处理方法。”
    我霍然站起身,飞快的朝赵睦伸手。
    他一时不备,被我抓住手腕。
    我的手飞快在他手掌各处摸了一圈,这时他才反应过来甩开了我。
    “姑娘这是做…做什么?!”
    “走吧,他不是刺客,就是普通人。”我对皇帝说,“这家人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帮梁陈照顾许敬罢了。”
    刘曜叹了口气。
    “你们,你们要伤害他吗?他到底做了什么?”女人满目忧愁。
    显然,照顾许敬的这两年让她对他有了似姐弟似母子的感情。
    “不伤害他。”刘曜开口,“这天底下,只有我把他带走才能救他。”
    我走在前头,刘曜在后面抓着许敬的胳膊,把他朝外面拉去。
    许敬踉踉跄跄的被拉出了门,一出大门,就被丢给了站在一旁的瑟琉斯。
    “怎么,还恋恋不舍的?”
    走了两步,回头看见小皇帝站在院门口盯着院子出神。
    “这里具体是哪里?”
    我耸了耸肩:“回去吧。回去拿地图我给你指出来。”
    许敬看不见。除此之外,我不知道梁陈做了什么,这个许敬吃东西经常吃几口就吐出来,饭量很小。
    “怪不得瘦成这样。”在饭馆里大快朵颐的四人看着那个惨兮兮病秧子似的少年,都露出同情眼神。
    而我望着他,心中却怒火更盛。
    很快我们被挨个送回了住处,脚刚一落地我便抓住瑟琉斯开口道:“回去看着牢房里的犯人吧,别跟着了。”
    若不是这次有找到许敬的把握,我是不叫瑟琉斯轻易离开牢房的。
    纵使那几个疑犯在梁衡手下,不容易丧命,但正因为在梁衡手下,我会担心他们突然出事。
    虽然许敬看起来不太舒服,我还是叫那些仆婢把他收拾一番,而后拎到专门收拾好的厅堂给皇帝审问。
    屋内空空荡荡,只摆放着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皇帝坐和我坐在椅子上,许敬坐在地上。
    “有什么要问的就问吧。”我说,“皇帝陛下。”
    听到这个称谓,许敬浑身一阵剧烈痉挛。
    “啊……什么……别骗我……什么……”
    而后,他蜷缩起来捂住头呢喃:“不能说,绝对不能说…都是骗人的,没人能找到…!没人能找到,皇帝也不能…不能!”
    刘曜无奈的抬头看了我一眼。
    “不能说什么?你不开口回答问题,立刻就死!”皇帝声音威严,“或者,生不如死?你想试试吗?”
    许敬浑身抽搐,倒在地上干呕,不断的吐出残渣和黄绿色的液体。是胆汁。
    “快,来人!”皇帝见状急了。
    许敬被抬起来放在了软榻上,事先备好的良医替他把脉,又熏上了安神的熏香。
    眼见着是没法问了,皇帝再次看我。
    “……真是的,陛下你这么依赖我干什么啊?”我有些不耐烦,“人都给你找到了,当初你拜托我的事就算我完成了啊!”
    刘曜被我噎住,一脸的欲言又止。
    过了一会,他开口道:“……唉。姐姐说的是。”
    我见他这副蔫头耷脑的样子,刚提起的气也消了不少,便说道:“这下陛下知道,我说过的话的意义了吗?”
    “什么?”他一愣。
    “不能滥用神力啊!”
    皇帝望着我,明亮的双眼染上雾色。
    “这样……”
    “不能过分依赖,也不要寄予使用却不会被反噬的期望。”我说,“许敬是真的死过的。但是,他又活了过来。”
    许敬被抬到了另一间屋子,那是空出的卧房。
    我找了梁青去安慰他,告诉他要温柔一点,说些好话。
    梁青很擅长这个,她声音又甜美。一番温声细语的关怀之下,许敬总算镇定许多。
    我和皇帝在窗外听到他轻声开口:“我……我不是傻子…我只是太害怕……呜…”
    良医在将他带回时就检查过,许敬除了那被人弄瞎的双眼外,身上还有两道极为可怖的伤疤。一道在心脏附近,切口很长并且前后贯通,一道在胃部,同样切口很长,没有贯通。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疤痕,连个擦破皮的痕迹都无。
    “许敬死过。”我说,“准确点来讲,是中了必死无疑的一刀。但他为什么没有死呢?”
    “为什么?”这个消息太过骇人听闻,皇帝自听到起就一直阴沉着脸,“梁陈…他能做到这一点吗?”
    “没错。”我说,“只有非人之力可以做到。梁陈可以让流血的部位瞬间愈合结痂,只是会留下非常明显的疤痕。”
    “朕,我,我知晓他能力超群,伤恢复的很快。”皇帝脸色发白,“不可能,这也太超出常理了。”
    “为了不让你警惕,他当然会控制。”我说,“另外就是会留明显的疤,大概是不想太突兀。”
    皇帝一时无言。
    “当时的情况应当是有人要许敬死,而梁陈就是被要求去杀他的人。”我说,“梁陈当着众人的将许敬一剑穿心,但在穿心剑拔出的同时,已经用神力控制着其致命伤的伤口愈合,只留下了最可怖的表皮创口。这需要十分精准的控制和时机的把握,因为他的这个能力,应该是不能让伤口停留过久,否则也是无济于事。他阻止不了死亡,也不能使死人复生。”
    “那若是许敬中了致命一剑却没有死,岂不是…”白捅了…
    皇帝迟疑。
    “我猜测,剑上有麻痹的毒,或者是他用神力使人昏倒,短暂窒息,又或者,单纯的是他力气非常大,能将许敬震的昏过去。”我说,“另外,陛下可不要忽视我说的精准控制是什么意思。意思就是说,梁陈将那致命的一刀变成了表面致命,实际上却是只会造成濒死重伤的一刀。”
    皇帝面色发白:“在重创之下,剧痛也会让人昏厥倒下,一眼望去也像是死了…”
    即便迅速愈合,疼痛也一点不会减少。
    “接下来再说胃部那个疤痕的来历,”我说,“许敬吃东西就容易吐,因而经常吃不饱饭,造成他如今身形瘦削,浑身无力,满脸病容。若是别人,我是想不到的,但若是梁陈…再结合那个疤的形状,我就有了大致的猜测。他除了弄瞎他的眼以外,可能还切了他的胃。”
    稍微吃快就食道反流,之前还吐出胆汁了。
    皇帝透过窗栅注视着屋内虚弱的少年,浑身发冷。
    “切胃指的是将胃的大部分切掉,直接将剩余部分与十二指肠切口连接起来。这样,人的胃部体积就少了八成,吃东西稍微多了便很容易反流到食管,同时食量自然而然也比常人少许多。”我说,“如果陛下结合着人体脏器剖面图来看会更容易理解。不过我想不需要,陛下也是能明白的。”
    可见梁陈对人体的了解和精通,和处理问题喜欢用神力的特征。
    一般人要是想让他长期虚弱无力应该会持续性下药,或者干脆打断对方一条腿。
    这种时代这种医学条件,要想让许敬能活着遭受完这趟折磨,也就梁陈做得到。
    “至于弄瞎他,只是一个不让他有逃跑能力的另一层保障。”我声音沉闷。
    “他,他做这些是为什么?”皇帝被这天方夜谭般的残忍行径震惊到了。
    尽管刁民惨死在他眼里“也就罢了”,但亲眼见着一个大活人遭受“酷刑”,他还是会有所触动。
    “让他不受怀疑的假死,不让他逃跑,不将那户人家牵扯进来。”我说,“这便是我大概推测的。如果只是不想让他说话,直接灌哑弄残或者杀了便是。但是梁陈留着他还有用,所以便这样做了。”
    “……”皇帝久久无言。
    “这样的伤是为了瞒过隐士。”我说,“除了当面的致命伤能让他们相信这人会死之外,还有什么其他的方法吗?这也就是致命伤在躯干,而不是在头部或者后颈。他必须先出手,避免别人出手造成必死无疑的后果。只有他亲自出手,才能瞒过同为刺客的人。”
    “人如果吃饱喝足,手脚健全,即使瞎了眼也会很快适应。”我说,“所以干脆动了些’小手段’让许敬自此吃饭费劲,吃不饱饭十分虚弱难以逃跑,又能做出因为打击太大精神萎靡的可怜模样,很快便让赵睦一家接受了。留有一张口,一双手,耳朵清明,以后便能将所有证词和秘密再次吐露而出。梁陈这么做,是打算让他在未来某个时机出现。”
    “某个…时机?哪个时机?”
    “那就跟许敬嘴里的秘密有关了。”我说,“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是能同时威胁隐士和那伙人的东西。”
    青州叛乱案,除了叛乱之外,便是让皇帝十分可惜的那个矿脉的线索。
    如今不知在哪处的矿脉悄无声息的被开采着,印制了大量私钱,通过巧妙的手段混入官钱,不知不觉控制了许多地区的经济命脉。
    这是手腕高明,细水长流的盘剥。等皇帝自然发现的那一天,为时已晚。
    “隐士这个民间组织隐藏在暗处,通过行商建立了大量的据点,打听和买卖消息。”我说,“商人经商,买卖做大了,与各个地方豪强扯上关系是自然的。牵扯进青州案的铜矿之事也没什么奇怪。”
    “原本是为了收集情报,结果控制不住想要更多。一切皆因虽有神力却依旧是凡人之心,无法抛却世俗的贪念、嗔念、痴念。”我说,“有了梁陈的存在之后,他有将皇权不放在眼里的条件,隐士便更将皇权视作玩物。”
    先前的绑架皇帝,若是换作他人,就是大逆不道的行径。换成梁陈皇帝却反要讨好他,全因神力难以制衡,这的的确确是一种耻辱。
    之前的耻辱还达不到不共戴天的程度。
    如今,望着皇帝的脸色,应是已经完全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如今,即便皇帝已经学会一些神力的基本用法,也远远比不过梁陈这种深谙此道的高手。
    先前唯一他还有些忌惮的应该是皇室的龙脉仪与龙器之类。如今则不知道了。
    “贪嗔痴…”以拳抵口,皇帝咀嚼着这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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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章里藏着梁大狗对女主动了真心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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