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隐
    长公主提着裙摆急急赶到,左右张望不见人,边走边骂道,“尹辗,本公主的宴会正到一半,你把老娘叫出来,要是没什么重要的事,看姑奶奶不劈了你……”
    严廷艾站在桂花树下,听到声音徐徐转过身。
    长公主在离他四五步远的地方驻足,看着面前兰芝玉树淡雅如菊的年轻男人一愣一愣的。那树浸在月光里,那人又站在树下,树和人,都在水做的月儿下。
    年轻人戴着一张木制的狐狸面具。朴素而又独特。长公主果真不同于寻常女子,不知道羞怯是什么,三步两步上前去揭了他的面具。看着面具下的人儿——那人眼里有一层薄薄的水雾,笑道:“严公子?你在这儿做什么?”
    被扒了面具的人依然一脸茫然,客气答道,“廷艾向长公主问安。我在等一位朋友……是我的小厮,叫我来这儿等他,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突感身体不适,我先回去了。”
    “到东厢客房歇着,我叫下人备床,如何?”
    严庭艾只想赶紧离开,不做他想,“也好。”
    等他走了之后,椎史从黑暗里走出来,长公主心情大好,抚掌大笑,“回去转告你们主子,这个礼物我收下了,甚是满意。”
    我隐在黑暗里看着这一幕,椎史抬起头来,微不可查地扫了我一眼,客气道,“公主喜欢白面小生,今晚有一个人没来真是可惜了,改天当作礼物绑了送到长公主府上……”
    我在心里大骂,死黑无常,追屎狗,你都是这样出卖你家主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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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严廷艾回去之后,我早已在木亭内静候着他。看他慌里慌张地跑进来,我抖抖手里的衣服站起来,假意怨道:“公子你跑哪儿去了,害小玉子在这里等了这么久。外面天凉,来,先把衣服换了。”
    他一边任我脱下外袍,一边紧张地道:“你猜我刚才遇见谁了,是长公主!”
    我为他穿好衣衫,笑道:“那公子可有和长公主好好叙旧,增进一下感情?”
    “什么呀,你还取笑我。”他边系腰带边道,“我跑都来不及,还叙旧。再叙,就要叙到床上去了!”
    哟呵,不傻嘛。
    “长公主是我最不想遇见的人,怎么偏生就偶遇上了她呢?”他怀疑地看着我,“小玉儿,你让我到那个地方去等你,到底打的什么坏主意?”
    我笑笑:“那公子希望偶遇谁?宣齐公主吗?”
    他不好意思,腼腆地笑道:“要是可以的话……”
    我解下自己的面具扣到他脑袋上,“戴好新面具,表现好的话,就让你见宣齐公主。”
    借着方便的空当,我到马车上把从严廷艾那儿拿回来的狐狸面具交给椎史,“保管好了,说不定以后还有用,这可是我熬了几个晚上的辛苦成果呢。虽不是一模一样,蒙混过关足够了。话说你们主子也是只老狐狸,这面具再适合他不过了,你说当作礼物送他如何?”
    椎史扯扯嘴角,“小肚鸡肠。”
    我掀开马车帘子一角探探情况,有女而歌,其歌也醉,歌声嘹嘹,琴瑟和鸣。转头问他,“现在是谁在表演?”
    “尤家四小姐、五小姐。”
    “她们也来了啊。”
    “嗯。而且艳冠群芳,技压群雄,实力不俗,一鸣惊人。”
    我眯起眼,“那么,尤家大小姐也来了。”
    “大小姐?那个男人婆?”
    我没回答他,取下手链道,“现在,该去请宣齐公主了。”
    “这么大的量,你是想药死她啊?”
    无语,“谁说是用在公主身上了,是对付那些想约公主的臭男人的。”
    我看着如痴如醉地欣赏表演的严大人,他儿子明显心不在焉心猿意马的,当父亲的完全没有注意到。
    侍女将新的一批果品送进各个木亭里,不一会儿看到有人捂着肚子冲出来,成鸟兽状四散开来。这次我给他的,只是泻药而已。严廷艾,我可是帮你把竞争对手都清除了,你要是这样还约不到公主,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长公主终于发话让青年男女们自由交配,呸、自由交流。众人纷纷从木亭里出来,向心仪的姑娘的木亭走去,有些姑娘家不好意思的,就打发了婢女小厮去请。唯独宣齐公主的木亭外,寂寥无人,门可罗雀。
    我往前推了严公子一把,“快去啊,现在不去,更待何时?”
    他红了脸,捧着花的手哆哆嗦嗦,“可是、可是……”
    “你要是不去,我可去了啊。宣齐公主那么美……”
    他终于鼓足勇气下定决心踏出一步,不到一刻钟又返回来道:“你可不可以叫公主门口那个黑衣男子不要那么凶神恶煞的啊。”
    我哭笑不得,将他推出门去,“放心,他只对想要接近公主,居心叵测有所企图的男子凶,除了你。你这么可爱,他怎么舍得凶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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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严大人去见了曹大人,我也想着趁机会找找魏大人,太傅有要借我的口告诉他的事。却不曾想看见了一个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我戴着面具在会场中穿梭,刚才忘了问严大人魏大人的木亭在哪一块,现在像个无头苍蝇一样的到处乱窜。经过一个木亭时,看见太子站在帘外,朗声道:“孙小姐可否赏脸陪本太子一叙?”
    原来被太子看中的幸运儿是她啊。
    我提脚欲走,又听他道:“素闻孙小姐有东城第一美人之称,这么大老远都赶来参加皇姑姑的相亲宴,不是冲着太子妃的位置来的,说不过去吧?这全场的女人都为了博我青睐而来,别说姑娘从东城远道而来,就是来赏赏花。”
    我一时间脑袋炸开,反应不过来。
    孙小姐?东城第一美人孙氏不是应该还在东城,等着那个痴情郎吗?现在他们不是应该在定亲了吗?我还等着收到喜帖,那货通知我参加喜宴呢。宁诸马不停蹄地赶回去就是为了见她,她缘何又出现在这里?终究是分隔两地,失之交臂。
    孙氏的亭中终于有了动静。一位温柔婉约,娇小可人的女子走出来,将手放进太子手里,“着什么急,女儿家总要矜持一下,殿下相邀,我高兴都来不及呢,打点一番,这不就出来了吗。”
    “小姐说的是,是本宫心急了。”说着挽起她的手,向后山清泉涧地的花池假山走去,留下身后一众为了博太子青睐一眼使劲浑身解数的女人们咬牙切齿,羡慕不已。
    我跟着他们,不近不远的距离。听不清说的什么,但时不时传来孙氏银铃般的娇笑声。二人走到人工开凿的小溪旁,两人蹲下来把手放到溪水里玩乐。
    孙氏忽然打了一个喷嚏,抱紧了双臂。我躲在一块巨石后面,刚好把我挡住,听见太子说:“你在这里等着,我去给你拿件衣服。”
    看着太子走远,我爬上巨石,蹲在上面叫她:“喂!”
    她看到我,惊诧不已,“你是哪家的小厮,还带着面具?可是要行刺太子?你别乱来,我可喊人了啊。”
    “你在这里,宁诸知不知道?”
    “你怎么知道……”她忽得住了嘴,垂下眸道,“我们本没什么交际,不过见过几次,他一厢情愿罢了。爹爹希望我嫁入皇家,女儿自是要听他的话。我要给他回应,多些时间去了解,不过徒增伤害。”
    我叹一口气,“妄宁傻子对你一片痴情。”
    “有什么用,未婚女子与男子私通,是大逆不道的。爹爹意不在小小刺史,太子对我又有好感,既有更好的选择,为什么要吊死在一棵树上呢?”
    我无言以对,她说的也在理。
    “你若是为自家公子讨个说法来的,就回去告诉他,我劝他早点死心。若你是谁家公子,赶紧去寻找自己的幸福吧,休得管别人家的闲事。”
    太子快要回来了,我转身跳下石头,又回头道:“你当真告诉我,若你真的对他有过半分情意,他要是现在来娶你,你还愿意等他吗?”
    她沉默半晌,回答道,“我等不起。”
    她等不起。
    轻轻浅浅一句话,枉费了他大半年来所做的努力。
    为了得到父亲的同意,听话的回来与早就闹掰的大哥重修于好;为了得到孙大人的赏识,离开了可以安稳享清闲的城主位置,到玦城来帮父亲操持政务;为了让别人看见他的才能,一向不喜官场之事的他放下成见,混入泥水的洪流;为了做出成绩得到孙父的认可,不喜尔虞我诈也不得不运用起权谋之术,离开那一方称作家的土地,四处游历,游说各国。
    一切皆因她而起。
    又因她一句话皆成空。
    都成了白费光阴,虚度年华。
    此种彼种,这般那般,千言万语,都敌不过一句,我等不起。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宁诸说。也许永远都不对他说,选择一直保密是最好的。但他迟早会知晓,知晓事情的原委始末。也许他反倒会怪我没有提早告诉他,瞒着他让他像个傻子一样。
    我不敢想象他知道这一切时脸上的表情。
    -
    这一天下来,身心俱疲。
    没有跟严大人,严公子道别,我自个儿驱车提前离开了长公主府。不想回尹辗的宅子,也不想到严大人家。唯一剩下的去处,就是尤家庄。
    街上已经没有人了,每家都闭门闭户,互不干扰。我要是在街上喊一声有强盗,不知道有几家愿意开门出手相助,还是更紧了门户,插好插销,唯恐殃及自身。
    不知不觉间到了尤家庄。一路走来除了廊上的长明灯和巡逻的人,基本上看不到一点光亮,也找不见一丝人情味。不禁感叹世态炎凉,人情淡薄。
    在我暂时居住的院子前,远远看去竟然还未熄灯。
    我翻下马车,看到有人坐在大门前的台阶上,披了薄薄一件外衫,搓着手取暖,不停地往手心里哈气。
    傻丫头,这么晚了居然还在等我。
    心下一暖,不自觉放轻了声音唤道,“仟儿。”
    她听到我叫她,高兴地站起来,“哎呀你终于回来啦。”
    我却是一愣。
    她愉快地向我招手,“来来来,饿了吧?我给你煮了宵夜,快来尝尝。”
    我站着没动,无语地看着她。
    这个女人又要干嘛?
    “你站在外面不冷的啊,覃翡玉。”
    -
    颐殊
    大清早的院子里传来阵阵中药的苦味。我刚好醒得早,随便披了件衣服,跻着鞋,打着哈欠踱到厨房,“仟儿怎么这么早就起来给我煮药啊……”
    我的脚悬停在门槛上方,愣愣地看着厨房里的人,又默默退出来。
    他怎么会在这里。
    我们的关系,停留在不熟悉也不陌生的阶段。
    以往要是他回来的早,仟儿一阵大呼小叫,若是半夜回的话,悄无声息的,我们都睡下了,也不会打扰到任何人。早晨走同样也是静悄悄的。若是走得那么早还要起来给我熬药,那不得天不亮就起床。
    他拿着扇子扇着火炉,不时被呛到咳嗽。不得不说他是个合格的大夫,而且于大多数人称职。但是于我,他不是完全合格的看守人。
    我在院子里石桌旁坐着,他把药碗端到我面前,自己打了一盆水净脸洗手。我盯着面前散发着苦味的良药,“我还要这样下去多久?”
    不用猜也知道:自然到你妥协为至。
    他把毛巾从脸上摘下来:“等你病好了。”
    我怔忪,抬头看他。
    他没看我,将毛巾拧干擦着手,好像刚才那话不是他说的。
    我推开药碗,“太苦了,我不喝。”
    “又不是小孩子了,还嫌药苦。”
    “我就是怕苦,就是不想喝,怎么了。”
    忽然想念起宁二公子,每次都会在我喝药的时候备甜汤,多体贴多温柔。想起他的好来我就只能唏嘘叹气。
    “爱喝不喝。”说完走了。
    过会儿复又到我面前,“为什么不喝?”
    我拿手指在桌子上划着圈,“昨晚我在床底下打死一只蜘蛛。”
    “被毒蜘蛛咬了?在哪儿,我看看。”
    “那蜘蛛长得很奇特,居然有两张脸。正面是一张微笑的脸,背面却是呲牙咧嘴凶神恶煞的脸。”我顿了顿道,“这种蜘蛛啊,捕捉猎物的时候露出微笑的脸迷惑对方,遇到敌人的时候翻出凶狠的脸震慑猎食者。而且有剧毒,人们称之为,笑面蛛。”
    他没说什么,扫了我一眼便离开。
    那天到晚上都没喝那碗药。他出乎意料地回来挺早,看到那碗药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端着碗哐的一声扔在我书桌上,“为什么不喝?”
    我把书立起来,盯着上面的字不看他,“不想喝。”
    “我熬了一早上。”
    你以后不熬便是。
    他又问,“那你怎样才肯喝?”
    我不说话。
    他按着鼻梁骨,似在平息怒气,端起碗,“这碗凉了,我重新去熬一碗。”
    我都说了不喝你这人是不是听不懂话。
    他是愠怒,又能拿我奈何,我就是故意又怎样。
    他将新熬的药放在桌上,在椅子上坐下来,“我昨晚在曹府帮大人查案,殓房十几具尸首一一探查过来,一夜未睡。本来可以不用回来,早晨才匆匆回来一趟——为了给你熬那碗药。”
    我手一抖,书没拿稳差点掉下来。他把药送到我面前,“喝了。”
    我从床上半坐起来,喝完才后知后觉想到,不对啊,仟儿说昨天他陪曹大人郊外出游,又去了青楼。
    他对撒谎这件事毫无歉意,反倒觉得理所当然,收了碗看着气鼓鼓的我道,“还有一服。”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撒谎成性,随口就来。我气闷地从床上下来去厨房找他,讨个说法,却见他一手拿着小蒲扇,一手撑着脑袋不住地点头。药煮得沸腾,猛惊醒,去端时不小心烫到,连忙把手指放到耳朵后面,找了两块湿帕子包上端起来。
    我又觉得稍有些不是滋味。
    他把药放到我面前,“喝了。”
    “太烫。”
    “你的意思是要我吹凉了喂你?”
    “我的意思是放凉了再喝……”
    他无奈地道,“那就稍微等一下再喝吧。”
    说完他没走,而是就我书桌旁坐下,翻了一下我刚才正在看的那本。我一抬头,发现他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
    一入了秋,天气就变得不好,气温嗖嗖地往下掉。我又畏寒,此刻捂着冻得没有知觉的耳朵,坐在石阶上拼命跺脚,尽力把身子缩成一团,搓着手心取暖,又一直呵气,还是没有多大成效。心里埋怨,再不回来,我就冻成冰雕了。
    我问在我左边戎装盔甲手握佩剑站得笔直的侍卫,“小哥,你是哪里人?今年多大?在这儿干了几年了?”
    他不理我,我一拍脑门,上来不先问人家的名字,真没礼貌。
    于是转向右边,“你叫什么名字?今年贵庚?娶媳妇了吗?一个月月钱多少……”
    得到了跟左边复刻版小哥一模一样的回应。
    没劲。
    有人在身后唤道,“仟儿。”
    我一听,覃翡玉,高兴地站起来跟他招手,“你可算回来了,来来来,饿了吧?我给你煮了宵夜,快来尝尝。”
    一看他站着没动,是不相信我会煮东西,还是怕我在食物里下毒?
    只好走过去拉他,“你站在外面不冷的啊,覃翡玉。”
    将他按到桌子旁坐下,端出早就准备好的馄饨放到他面前,捧着脸怀着期待看着他,“快尝尝,味道怎么样?”
    他拿着筷子,看着馄饨迟迟未动。
    我催他,“可能是有点凉了,谁叫你那么晚回来,但是我难得给别人煮一次东西,好歹尝一口吧……”
    他放下筷子,叹口气,“曲颐殊,你真的不适合演戏。”
    我扯扯嘴角,“演什么戏,我是想报答你每天早上给我熬药的恩情。本来想煮早饭的,但是你起的比我还早就作罢,煮夜宵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这么久肯定放冷了……”
    他冷着脸,微微偏头,看向我,“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说,“放我出去。”
    “这么简单?”
    “这么简单。”
    “不能。”
    一时都不说话。
    气氛就僵在那里。
    “难道不能……”
    “不可能。”
    他想也没想。
    我心变得凉透了。
    “是跟尹辗一路货色。”我道,“我以为你们不一样。”
    “是吗,他对你这么差?”
    何止是差?
    我坐下,兀自扶着额头笑起来,是我自作多情,自以为是了。他跟尹辗,同气相出,凭何觉得我一个小小的工具就可离隙,他怎会拂逆他的意。
    他似是来了兴致,换了一副慵懒神色道,“他怎么对你的?”
    “他非礼我。”我靠回椅子上。
    可不是么,趁我生病了把我压在床上动弹不得——掐的脖子而已。
    “谁?”覃翡玉愉悦地笑出声,“他,尹辗?”
    “你笑的这么开心,怎么,他也非礼过你?”
    他不笑了。
    靠,不会是真的吧。
    “我身上的伤,都是他弄的。”我说。
    若非要说,我可以娓娓道来,说个三天三夜不算完。但我没什么心情跟他分享他同伴的事迹,只说:“你没来之前,我以为我爹病了,跑去他门前跪了一夜,第二日下着大雨,又去城门前跪着,这才染了风寒,你才见到我。”
    他道:“说点新鲜的。”
    “他以羞辱我凌辱我折磨我取乐,这你不都知道吗?”
    他不说话,拿起桌上茶壶给自己杯子里添茶。
    避开我的视线,好半天道,“我为他做事,所以……”
    我恼怒道,“他要我做的事我都已经答应他了,为什么还要像犯人一样关着我?”
    “你答应他什么了?”
    装傻?
    是他将七夫人送过来瓦解尤庄,又要我找出失踪的七夫人的下落。
    他端起茶杯,淡淡地,“再忍耐一段时间,会带你走。”
    进宫是吗。
    我手放在桌子边,手指抠进去,抓紧了,“这么说你绝对不会放我出去了?”
    “每次刚得知你在哪儿就又不见了,还是老老实实待在这里,省得我难找,尹辗如此对你,我要待你太好说不过去……”
    -
    仟儿在外面听见一阵惊天动地哗哗啦啦的声音,连忙跑进来,看到坐在那里沉默的覃翡玉,又看到手指滴着血一脸怒气的我,惊叫一声,“你的手流血了。”
    我掀了桌子。
    与此同时破掉的碎片割伤了我的手。
    仟儿战栗不已,她好不容易才从之前只要我们俩同时存在就空气稀薄,令人窒息的恐惧中走出来,现在复又担心我们杀掉对方——她是该担心,我看着覃翡玉,他看着我。
    “曲、曲颐殊……”仟儿一声大叫,指着我道,“有,有只蜘蛛,顺着你的腿爬上来了!”
    我低头一看,我从井里带出来那只,准是闻到血腥味来了,它爬上我流血的指尖,我觉得一阵尖锐的刺痛,随后站立不住,身子一软,就跌了下去。
    覃翡玉过来撑着我,我又倒进他怀里。
    靠,你杀了我吧老天爷。
    没人告诉我它有毒啊。
    -
    我一时难以理解。
    他垂着眉眼,细心地做着包扎,一个时辰之前,我们还在杀了对方跟被杀之间僵持,一个时辰后,他抱我到床上躺下,又割开我的手指放血,拿草药汁液清洗,清理毒素。
    我就白着嘴唇,浑身无力,看着他忙前忙后,他在我手腕上用丝线扎了一道,又用了些粉末洒在伤口上,问我疼不疼,叫我不要睡,我看着我的手勒得泛白,没了血色,又看到他从上往下捋我的五指,拍打我的小臂,捏得紧紧的。
    半个时辰后我感觉无力的情况好转,他便就在床边替我处理伤口,包扎手指。
    转换太快,我稍微有些接受不了。
    他垂着眼睛,睫毛很长,手法细致温柔,白布撕成条从指尖空隙绕过来,食指跟小指一勾,落成结,相当漂亮。要是在床上再温柔点就好了。
    啊闭嘴曲颐殊!
    他打完最后一个结,站起来说,“好了。”
    他看着我,奇怪地道,“怎地脸这样红?”
    “覃翡玉,你有强迫症吧?”我立刻转移话题,“看到别人有伤有病就会忍不住上前医治,也不看对方是谁。”
    他满不在乎地道:“你要是不想医,我还是勉强可以控制住自己看病的欲望的。”
    我问他,“为什么不吃我的馄饨?”
    “因为看起来就很难吃。”
    我差点没爬起来跟他打一架,他又道:“但还是多谢。”
    他走后,仟儿进来,苦着脸道,“伤了自己,还不是我们公子来为你医治,你说要煮碗馄饨给他,让他放你出门的时候我还挺高兴呢,结果闹成这样,不欢而散。”
    我摇着手指苦笑,居然逃不过一摔杯碗必受伤这样滥的设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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