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杞很快得知了这个案子,在小朝会上当场发作,斥责众大臣治家不严,不能身修家齐何来国治天下平,众臣不论是冤或不冤皆不敢说话,生怕陛下的怒火烧及自身。好在卫杞只是生怒,并未直接责罚涉事官员,只是点了京兆府责令尽快查明真相,当罚则罚,以儆效尤,京兆府领命不提。下了朝,卫杞又往政事堂发了一回火,话语之中敲打之意昭然若揭。吕颂年作为六部尚书亦在政事堂被骂了个狗血喷头,卫杞特意多看了他两眼,叫他遍体生寒。
    晚上回到府中,吕颂年当着满屋子的党羽摔了茶盏:“是谁?到底是谁干的?勾着各家子弟去赌,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是谁想出的这绝户计?”
    满座皆是平日里呼风唤雨的绯袍朝官,叫他骂得头都抬不起来,待他平静了些方才纷纷开口辩白。
    “大人,真不是我们,京兆府现今是个炮仗,一点就炸,惹他们作甚?”
    “是呀。或许不是咱们这边的人?咱们的子弟不也有陷进去的吗?”
    “大人,虽说绝户了些,可也算是条好计策吧?此案牵连甚广,只要京兆府判了便与这些权贵结了仇,他们自然也不会站到新党那边。”
    “是呀,首尾都收拾得干净,至今也查不到幕后之人,却关联到了武威侯,京兆府还敢查吗?查不下去正好也给了我们弹劾的由头。”
    吕颂年闻言又是一阵气血翻涌,眼前发黑,拍得桌案砰砰作响:“这是查不出来!若是查到我们头上,我们便会千夫所指!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你当京兆府好欺负吗!蠢材!”
    刚才说话的几人见他盛怒,互相看了看,便都不言语了。
    “回去问问你们背后那群狂妄自大的蠢货!都给我收敛一点!这当口,一个弄不好,大家一起跟着陪葬!”吕颂年指着众人,挨个点过去,咆哮如雷,众人惴惴不语,各有盘算。
    散了场,吕家的厅堂重归寂静,身边的管事递上一盏茶,劝道:“大人莫气坏了身子。”
    吕颂年叹气:“阿严呐,中枢山雨欲来,州府却仍是我行我素,叫人如何不忧愁。”
    吕严困惑道:“大人如何就认定了是豪族行事呢?”
    “现今这朝局,新党已是咄咄逼人,他们布这局作甚?而武勋最是重子嗣传承。你瞧这回陷进去的多少勋贵子弟?疯了不成?”吕颂年饮了一口茶,叹道,“计是好计,是毒计,做成了便真能祸水东引,可你便不觉心惊吗?”
    吕严思虑片刻又道:“可瞧方才诸大人反应,似是真不知情。”
    “他们不知,不代表他们身后的家族没做。”吕颂年重重地搁下茶盏,“这些家族做惯了一方豪强,目光浅得很。若不是我一力弹压,早便要生乱了。”
    他将几个大族细细想了一遍,竟也看不出什么头绪,亦有些摸不着头脑,甚至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想错了。正当打算暂且搁置,起身洗漱安睡之时,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一个人。
    他停住脚步,看向吕严:“祈氏的六娘子还在京中吗?”
    吕严一时没想起来是谁,怔愣了一会儿方才接上:“应是在的。”
    “叫她明日来见我。”
    “是,大人。”
    第二日下了衙,祁家六娘祁道凝已经等在吕府之中。
    “六娘见过大人。”祁道凝生得貌美,或可称得上妖艳,不过二十余岁,明明是面上带笑,眉目间却总带着些许讥诮。
    吕颂年不喜她这副相貌,与她父亲祁成鸣也算不得亲近,此前她尊父命入京拜访过几回,吕颂年皆是不冷不热。
    这回这桩公案有些奇,吕颂年思来想去倒是想起祁家来了。祁氏是楚州第一大族,楚州偏僻,与别州往来少,但他们家行事一向剑走偏锋,只不过因为低调而不太惹人注意。
    吕颂年懒得与个小辈斡旋,直截了当地问道:“聚赌一案与你祁家有关系吗?”
    祁道凝笑道:“大人说笑了,楚州不过边陲之地,哪有那么长的手呢?”
    “那六娘如何看待此事?”吕颂年面色不见和缓,接着问道。
    “晚辈觉着挺好,不过损失几个不成器的小儿女,换了新党进退两难,不好吗?”祁道凝仍在笑,笑里带着些许嘲弄。
    “若是查到我们头上,又是谁会进退两难?”
    “大人说笑了,京兆府还敢动武威侯不成?不怕边疆不稳?”
    “京兆府查不得,陛下可查得。”吕颂年挑眉。
    “断了的线头再要续上可不是那么简单。”
    吕颂年抬眼瞧了她一眼,忽地笑起来:“六娘好胆气。”
    “不敢当大人夸赞。”祁道凝不卑不亢地应了。
    吕颂年定定地看着她,意有所指:“六娘年轻,老夫托大提醒一句,玩火终是会烧及自身的。”
    “谢大人指教。”祁道凝拱拱手,见他端茶送客便乖觉地告辞离去。
    吕颂年冷眼瞧着她的身影消失,往书房写了一封信,唤过吕严:“去给祁成鸣送去,叫他好好管教管教自家女郎。”
    “大人觉得是祁家做的?”吕严躬身接了,却不急着走,试探地问道。
    “说着手没那么长,却对案件知之甚详,线索断在武威侯府这事可还不是人尽皆知呢。”吕颂年冷笑道。
    “大人一向明察秋毫。”
    “呵,那祁六娘就没想着瞒我,一字不提,却字字挑衅。祁成鸣胆子真是不小,不管是不是他做的,去封信敲打敲打。莫要坏了大局。”
    “是。”
    祁道凝出了吕府也不急着回返,而是沿着街市逛得起劲,随侍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头。
    “六娘子,咱们如此行事,真的无妨吗?”
    “怎么会无妨?父亲训斥我的信件怕不是已经上路了。”祁道凝答得漫不经心,心思都在商铺卖的玩意上。
    “那您为何执意如此呢?”随侍忧心忡忡。
    “这局我们布了多年,父亲眼中不过是我布的一处闲棋,觉得京中雨大便想收手,而我却是不甘,干脆送到京兆府手中,亲自点了这爆竹,瞧这火花,多有意思。”
    随侍仍是发愁:“若是叫人发现了,可如何是好?”
    祁道凝看中了一个小玩意,朝商贩问了价买下,丢进随侍怀里,悠然道:“所有的人手早便撤出了京城,散得一干二净,怎么追也追不到楚州,你怕什么。”
    “大人该是要责罚您了。”随侍愁眉苦脸。
    “不过是鞭笞罢了。”祁道凝说着说着竟还笑了起来,“走罢,今夜便离京。哦,对了,给阿姐的礼都备上了吗?小心些,莫要弄坏了。”
    京兆府到底也是没寻到踪迹,时日久了,各方压力纷至沓来,子弟们关得久了朝臣们也有不满,京兆府上下焦头烂额。尹默与沉铸议了议,决定先行结案,后续再慢慢追查。
    方鉴不解地道:“可主谋尚未查明,如何结案?”
    “除了找不到背后之人,其他案犯罪责都是明确的,设赌的便按设赌判,参赌的便按赌资高低判,再关着咱们要吃不消了。”
    “可若是陛下责罚?”
    “现下这般拖着陛下便不会责罚吗?你写好条陈,本官亲自去向陛下请罪。”
    “是,大人。”
    方鉴再是不甘,也不得不承认尹默说的是对的,她亲自写了条陈,讲明案情,依着涉案深浅,逐一下了判决,轻的处罚金、判杖责,重的或徒或流,虽没有判死的,但处罚也不算轻。其中有官位或爵位的,方鉴无法处置,便也写明了涉案深浅与判罚建议,恭请圣裁。
    卫杞冲尹默又发了一回火,训斥京兆府无能,却也高抬轻落了。最终的处置结果是有官位爵位的统统贬为庶民,判罚则基本依了方鉴的设想,只不过允其家中以金银相赎。
    各家都是很伤了一波元气,不敢记恨陛下,便都记到了方鉴头上。
    旧党众人也看清了方鉴这脾气,往好了说是嫉恶如仇,往坏了说就是专逮着豪族权贵下手,清流寒门能有几个家人门徒?放任方鉴搅风搅雨,吃亏的还是他们。
    “不能再把这祸害放在京兆府了,想法子给她挪个地方。”吕颂年细细回想方鉴在京兆府的近一年,越想越心惊,捻着颌下胡须思索着道。
    党羽面有难色:“方临深现下深得陛下信重,几次弹劾,陛下皆留中不发,根本动不了她呀。”
    吕颂年斥道:“贬不得,难道不能奖吗?给她升个品级换个衙门就是了!”
    “这……这不就便宜了她吗?”
    “给她换个清闲的冷衙门,这还要我教吗!”
    旧党便借口方鉴在京兆府表现优异,推举她升任从五品鸿胪寺少卿。新党同样不愿叫方鉴伤人又伤己,自然愿意给她换个位置,但却也不想她去清冷衙门,她是把锋利的刀剑,刀锋向外才能所向披靡。两厢拉扯之下,最后叫她顶了从五品兵部员外郎的位置。
    方鉴满心还记挂着未查清的案子,心中百般不愿,但也无法,只能交代谢悯再往深处挖一挖。尹默与沉铸皆是松了口气,方鉴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搞出了这许多麻烦,她自己虽叫人起了忌惮之心,但也得了忠直的名声,各方的压力却都是两位主官担着。平心而论,他们也喜欢这样有冲劲的年轻人,但他们皆是中立一方,被连带着搅进风雨的感觉着实不好,因此方鉴调任他们也是真心实意地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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