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平树就发现了几个柜子后面遮挡的巨大金属门,但这扇门显然从来没有被打开过,圆环状的门把手卡死了转不动,门缝处也全都是锈蚀的痕迹。
    宫理拿了几个核桃抛接着,看过来:“啊……确实听他们说过,这个地方是早年的军事设施,但有一些地方一直打不开,这扇门是通往地下的吗?”
    平树砸了砸,门后似乎还有空间:“有可能,我们先开一下这扇门试试吧。”
    宫理走过去,大概目测了一下,这扇门最起码要有十几公分厚,不一定好开——
    然后他就看到放下包的平树站在一旁,从身体里拿出了一把红色把手的重型激光锯。
    宫理都傻眼了:“……这也是你带的?我都没注意到它在车上!”
    平树点点头,露出了出去约会带着香味湿巾一样的羞赧表情:“嗯,来原爆点之前,就考虑到会遇上一些围栏或者是打不开的门。但我还不是很熟悉,说是最好从门缝切割,把锁头切断就行。”
    果然,宫理看到平树就像个装修队一样,从腰侧的位置伸手翻找,拿出了一套专业的超精电钻……
    这扇门,估计当时的抵抗组织也想打开,但工具不够不得不放弃,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被平树用十几分钟打开了。
    门后并不完全是黑暗,竟然似乎有淡淡的微光,水汽扑面而来,向下的甬道甚至还铺了瓷砖。
    宫理拎着枪,率先往下走去,她看到了一片更衣室一样的房间,心里已经觉得奇特了,但还有更往下的楼梯,她缓缓走下去,平树紧紧跟在后面,一只手握住了她肩膀。
    宫理先看到了潋滟的水光,反射在自己头顶的墙壁上,甚至那淡淡的微光照亮了她的脸。
    在长长地铺着白瓷砖的尽头,眼前豁然开朗,巨大的空间有着拱形的白色天顶,她看到一片上百年没有被人触碰污染的净水,汇聚在白色瓷砖的池子中,光亮照过去,透明的水深处是神秘的蓝色,仿佛随时会有东西从水底钻出来。
    ……这里是军事基地深处修建的大型泳池。
    水面平静极了,应该是三四个并列的大型泳池在这白瓷的厅堂内,但水面蔓延了上来,溢出了泳池,高度堪堪淹没了泳池边白色长凳。
    他们仿佛不是在废土末世,不是在原爆点内,而是误入了某个集体化城市中还未开放的市民泳池。
    平树眼尖道:“——那个!”
    他的声音在空旷泳池上方回荡,水面都引起细微的涟漪,回声交叠简直是震耳欲聋。
    宫理和他都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回到台阶上。
    但他们也看清了,就在两个泳池之间的通道之上,有一个不过是三四十公分高的黑色立方体,就悬在那里,水面上倒映着它,就像是海面上黑色的月亮。
    第376章
    平树和宫理站在台阶上, 再往下一层就是清澈的水。他们两个人屏息着,肩膀紧紧挨着。
    宫理有想过,穿过沙漠、尘暴、辐射与废墟, 她会来到什么样的地方。或许是极为宏伟的水泥宫殿,或许是布满生机的绿窟,而眼前这充满着集体主义建筑风格却又有生活气息的泳池,让她只觉得某种错位的猝不及防。
    这汪纯净的泳池水, 在无数次核爆的地震中轻轻摇摆荡漾, 拍打着一百多年前出厂的淡蓝色瓷砖, 人们厮杀, 人们争夺, 人们灭亡,没人记得这个无关紧要的泳池。
    她甚至能看到, 高处悬挂的灯管早已变色, 墙壁上还挂有干瘪的救生圈,墙壁上有一些黯淡的灯, 多年来仍然绽放着蓝白色的微光,像是月亮透过窗户, 淡淡的浅蓝光晕就像是太阳升起之前的天空一样笼罩着泳池。
    宫理要迈步下去跳进水中, 平树却伸手紧紧拽了她衣服一下, 差点把宫理提起来, 宫理转头看他,他皱着眉头, 一只手拦着她, 另一只手弯下腰去碰了碰水面。
    宫理看他手上沾了水又拿出来甩甩手, 才笑道:“你不尝尝味?”
    平树偏头有些恼地看了她一眼:“你真就不怕水里有电、有腐蚀性的液体!”
    宫理耸着肩膀:“你的手就不怕了?”
    平树:“我就只把手指碰了那么一点点——啊,别穿着鞋。瓷砖很可能打滑, 如果彻底滑倒落水,穿这么厚重的靴子根本游不起来。”
    宫理跟他就像两个夜里偷偷跑去游泳池的小孩,竟然真的在台阶上脱掉了鞋袜,平树挽起裤腿,总觉得她挽得不够高,弯下腰去又给她往上弯了一圈。
    他弯腰的时候,宫理手搭在他后背上,脑子里钻过一个想法。
    她觉得平树可能是她的脑虫,一边挽着一边轻声道:“你要是敢在这儿玩跳马,真就活该摔掉两颗牙。”
    宫理笑起来:“你怎么知道我真的想撑着跳过去!”
    平树直起身来,脸上有种“你什么货色我还不知道吗”的无奈表情,他先一步下水,扶着宫理的手,他打了个寒颤:“真有点冷。你慢点。”
    宫理迈步下水,刚想说小意思,就脚底下打滑,平树连忙拽住她,结果自然是俩人齐齐滑倒——
    两屁|股跌坐在了两个泳池之间的通道上,那通道也被水淹没过十几公分,水瞬间从裤腿往里涌,宫理笑:“草,早知道不花这么多时间挽裤腿了。”
    平树仰头看,旁边微光的镜子灯投射在水面上,他俩掀起一片涟漪,在天顶上亮起蓝色的波光。真像是她和他在城市中胡闹着。
    她拽着他起来,俩人扶着走在滑溜溜的通道上,一开始还只是搭着肩膀,很快就冷得紧抱着对方的肩膀,平树从怀里拿出一条浴巾给她,宫理拽着搭在俩人的肩膀上,小步走着靠近那黑色立方体。
    宫理轻声道:“那些墙壁上的亮光……是灯?这么多年来还有电?”
    平树却摇头:“应该不是。小时候在铁城,地下的泳池需要紫外线杀菌,但是紫外线灯总是会忘记关闭,就会在墙上镶嵌特殊的方解石,在紫外线下就会发出淡淡的蓝光,提醒人们没有关闭紫外线灯。他们说有些电离辐射也会让方解石发光,那些‘窗户’应该都是方解石做的装饰。”
    距离黑色立方体越近,宫理就越能看清,这个黑到几乎区分不出六个面的立方体,表面已经全都是镂空与蚀痕,它就像是个只剩壳子的白蚁巢穴……
    走近了,还能看到它就像是沙漏一样才朝内部快速坍缩着。
    宫理和平树走到跟它只有一米多的位置,她转过头:“现在你要做什么?”
    平树咽了一下口水:“我要先清清我的口袋。”
    平树把冲锋衣外套和里头穿的紧身抓绒衫拽起来,他拽了两层,里头还穿着件t恤,宫理着急了,把t恤往上一拽:“开掏吧,你是要把所有的东西都拿出来,只把‘由’留在身体里是吗?”
    平树先拿出来了两个折叠盆,宫理看到两个展开后尺寸都能泡澡的盆,都有点懵了,然后就看到平树把不能沾水的东西都放在盆里,把其他东西就随便放在了水中的通道上——
    宫理感觉俩人像是在洪水中搬家,平树感叹道:“忘了,早知道就在岸上往外掏了。幸好电锯和发电机之类的都拿出来了。”
    平树一只手拽着衣服,一只手往外拿,效率还有点慢,宫理忍不住道:“要不你拿着衣服,我帮你往外掏。”
    平树呆住:“啊?”
    宫理说干就干,把他衣服推到胸口,两只手就触碰在他腰腹上:“让我把手伸进去,我是两只手,比你一只手效率高多了,你站稳就行了——”
    平树有些瑟缩,脸也砰一下红起来:“别、不用,我自己来。”
    虽然他嘴上这么说,但肌肤瞬间就将宫理的手融了进去,宫理摸到什么就往外拿,掏出好几包压缩饼干甚至还有折叠板凳,道:“你明知道来了这儿会要把你这个仓鼠拎着倒干净,还给自己装这么多东西!”
    平树很不适应的想往后躲,他要是自己往外拿东西,还会有点心理预期,但宫理往外掏的速度太快,他有点没法做准备,轻轻倒吸冷气起来,肩膀也因为她的动作一缩一缩的——
    宫理当了半天搬家工人,这会儿才注意到他似乎有点吃痛的反应,动作停下来,有些歉意:“啊……你是疼吗?所以是不是还是你自己来比较好……”
    平树却摇了摇头,只在眼睛下方和鼻尖有点泛红,他只是把衣服往上推了推:“不用、这样速度确实快一点……呃、嗯……”
    宫理脑子里骂了一句脏话,突然后知后觉:
    现在这个场景,太奇怪又涩气了吧!
    她挽起衣袖,手臂在他肌肤下游走,平树不安地皱起眉头,睫毛抖了抖,小声道:“别乱晃胳膊……就剩一点东西了。”
    宫理也忍不住小声道:“我不会一会儿又摸到我自己的脑袋了吧。”
    平树摇摇头:“我放在床头了,没带着。”
    宫理没忍住:“你是真会找地方放摆件。”
    她将最后几包湿巾从他体内拿出来,平树确实瘦了一圈,他的消瘦也让那张显得人畜无害的脸有些成熟的棱角,平树干脆脱下了冲锋衣和抓绒衫,叠好放在满满当当的两个折叠盆之上。
    宫理把盆往楼梯的方向推了推,道:“先别管这些东西了,下一步呢?”
    平树轻声道:“其实,花岗岩告诉我,room并不是像大家想象中那样,随便就能创造收容的结界。她就像一块蛋糕,每一次收容就是把她自己切分出去一点。这就是她年轻时候,把相当一大块的自己,分割给了这片陌生的土地。”
    “我体内的‘由’,就相当于剩下最后一小部分,但它不能触碰到辐射,也不能暴露在空气之中……所以我必须要将这个黑色的立方体也收容进身体里,让它们在我身体里融合修复。”
    宫理有些惊悚:“会发生什么吗?”
    平树摇摇头:“我也不知道。花岗岩说,room的意识与她的每一部分同在,所以她不会伤害我。”
    宫理:“可是……谁说得准?我就总觉得——”
    平树却攥住她的手:“等不了了。我刚刚都看到了,t.e.c.在给你的光脑发讯息,应该是结界正在持续崩塌。不管会怎么样都不重要,我们都走到这儿了。而且你也在。”
    宫理才发现自己此刻有太多不理智的猜测、担忧,哽在喉咙里,她想要说点什么很重的话,想告诉平树些什么。
    但平树先开口,轻声道:“宫理。”
    他表情很纠结,迅速道:“不、没事。”
    宫理盯着他的鼻尖:“你说。”
    平树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握着我的手吧。”
    他手指冷得有些打哆嗦,宫理伸出手去,紧紧攥住。她知道,最可怕的可能性是平树会一瞬间也坍缩,也被吸入黑色立方体内——
    她拽着他的手,或许也会被牵连。
    平树在挣扎许久后,仍然希望她能握住他的手,其中有太多可以解释的空间。握紧她,可能会牵连她;但不握紧她,可能就没机会了。
    平树下决心很快,他牵着宫理的手,忽然朝黑色立方体拥抱过去,那立方体与他整个身体交融,融进了他心脏胸膛的位置。
    平树闷哼一声,像是身体被灼烧一般,他强忍着没有叫喊,只是紧眯着双眼,双脚缓缓浮起,离开了洁净的水。宫理看到黑色的细沙从他耳朵中流淌出,而平树慢慢地痛苦的蜷缩起身体,抱住自己的肩膀,像是与room,与整个结界拥抱……
    宫理忽然心底有种恐慌,他们像是在拯救世界,但又像是在公路漫游。
    若是这终点处,平树消失了,她要怎么一个人走回漫漫长路离开原爆点?
    开着再也没有人会跟她说话的安静房车,她要如何去面对早已无人生还的废土,走回沙漠,走回繁华的城市里去?
    重回她生活过多年的原爆点,所有见过的争端与人群都变作死寂,她却没有感觉到曾经淹没过她的孤独再朝她袭来,反而一路上都像个多话的导游。
    原因只是因为平树一直在她旁边。
    她好像已经不太酷了。
    她不再是独行的邮差,她希望有人能一直坐在她的车上,陪她穿越陆地与辐射。
    宫理忽然伸出手去,踏开水波,光着两只脚,用湿透的怀抱紧紧抱住悬浮而起的平树,忍不住道:“……平树。”
    宫理做好了惊天动地的变故发生的打算,但平树只是紧皱的眉头缓缓松开,紧抱的手臂也慢慢放松,决定未来上亿人生命的结界,就在他体内慢慢修复着。
    宫理紧紧抱着他,跟着平树一起悬浮起来,只感觉世界在倾斜……
    泳池的水发生了角度的偏移,缓缓涌向另一侧,水面依旧平整,更像是重力的角度发生了改变。
    水从流向斜角处,变成流向整个斜侧面,甚至淹没了大半的天花板,宫理看到那两个折叠盆还有一堆鸡零狗碎的玩意儿,早就被水浪打得到处都是,她在惊悸中竟然有些想笑:
    白白拾掇半天,这不还是都泡了水,散乱得到处都是。
    而她已经让平树给同化了,竟然在这么重要的时刻,还心里关注这些破烂会不会坏掉。
    除了水流动得哗啦啦的声音,只有平树有些急促却也平稳的鼻息在她耳边。
    宫理收紧胳膊,鼻子发酸又忍不住笑出了声:“我都能想象到你懊恼的样子了——”
    忽然,平树突然脱力松开了手,一下子掉在了瓷砖地面上,无意识的摊开手,与他一同掉下来的,还有整个泳池里的水,就像是一场瓢泼骤雨、一道惊波骇浪把他俩人浇得头都抬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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