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黄惜秋话音刚落,霁纹眼圈红红,紧紧握住她的手。“对不住,我不该瞒你,可这件事,越少人知晓,于我和承则,越有利。”
    “我明白,小姐。”霁纹吸了吸气,“可,小姐从未离开过家,外头不知情形,小姐如何照料自己?”
    “俞少侠虽说对小姐真心,可让旁人伺候小姐,终究没有婢子合意。”霁纹顾不上礼数,揽着黄惜秋,哽咽道,“往后没有霁纹,大小事务,小姐务必上心。”
    “嗯。”黄惜秋咽下离别之苦。将自己准备的东西拿出来,“这是你的卖身契,还有二十两金子,妆匣里的珠钗,尽可以捡好的拿去。”
    “我已向母亲禀告,不日遣你回家,兄长再想对你使手段,也得顾忌母亲。”
    “小姐。”霁纹擦去眼角泪水,“要走了,还为我费心。”
    “不必愁苦,也许日后你我还有相见的时候。”黄惜秋道。
    叩门声如约响起,黄惜秋看了一眼外头天色,“我走了。”霁纹跟在她身后,打开侧门,正是手握鸣鸿的俞承则。
    “俞少侠,我家小姐托付于你,你可得好好待她。”霁纹收起哀思,故作轻松道。
    “一定。”俞承则许下诺言。
    望着二人渐小的身影,霁纹双手合于心口,默默祈求,小姐和俞少侠,一定要好好的。
    因今日设宴,黄府仆役大多在前堂,俞承则带着她,快要出了府,身后才有追来的人。
    “是兄长。”黄惜秋道,没想到兄长来得比她设想要快。
    俞承则抱起她,施展轻功,行至南州城城墙上,脚下一顿,“咳。”
    他呕出发黑的污血,“你怎么了?”黄惜秋紧张道。
    “无事。”俞承则擦去嘴角的污血,笑了笑,环顾四下,前方城楼底下堆着数捆粮草,倘或带着她下去,逃到城外深山中,可以摆脱追来的黄煜。
    俞承则才走两步,猛地跪下,“咳咳。”他捂住口鼻,可不断有污血涌出,双眼和耳中,也渐渐有血流出。
    “是毒药。”黄惜秋扯去他遮挡的手,抚着他的侧脸,明明只是想要利用他带自己出去,怎么见他要死了,会难受。俞承则回握着她,“从那,下去,我就可以带你走了。”他撑着站起来,封住大穴,好让毒蔓延得慢一些。
    “不走,我要找他拿解药。”黄惜秋站在原处,俞承则靠着城墙,向她摇摇头。
    身后一道冷光刺来,黄惜秋心中一沉,转过身,不远处,黄煜领着十几个士兵,手中弓箭拉开,锋利的箭矢对着她。
    “哥哥,不!”黄惜秋用尽浑身气力,想要阻止。红翎箭从她耳畔飞过,击碎了耳饰,深深没入俞承则心口,他侧身一倒,掉下城墙。
    “俞承则!”黄惜秋伸手想要抓住他,可只碰到了衣摆。这一切太快了,黄惜秋眼睁睁看他倒落城墙,南州城墙高六十五丈,掉下去,粉身碎骨,哪里还能活呢?
    他重重砸落,血肉中骨头碎裂的声音传回黄惜秋耳中,她怔怔望着,眼中无泪,好似什么也听不见了,只剩城墙下那小小的白色,不,应该是红色,血将他的衣衫浸透。
    黄煜手搭着她的肩头,将黄惜秋转过来,“走吧。”
    “你杀了他。”黄惜秋喃喃道。
    “收敛尸身,随便扔个地方。”黄煜吩咐身后人,几个士兵立即下去了。
    “是你,你下了毒!”黄惜秋拔出头上的簪子,捅向黄煜,“为什么?为什么!”一下又一下,她恨极了,为什么,死得不是你!
    “今日之事,不要让我从其他人嘴里听到。”黄煜制住黄惜秋挣扎的手,点住她的穴道,令黄惜秋昏睡过去,将簪子拔出,几滴血珠飞上她的面容。
    随行的士兵齐齐言是。
    “小姐,喝点水吧。”
    霁纹端着茶杯,送到黄惜秋身前。
    自那夜大少爷送小姐回来,已经过去两叁月了。小姐一直茶饭不思,日渐消瘦,霁纹心疼得不行。
    出逃失败,听闻大少爷使了许多手段,方才压下来,恒山派也派人过来查明情况,不知具体情形,留了几日,又走了。
    俞少侠,再也没出现。
    从小姐和大少爷的神情来看,霁纹隐隐明白俞少侠不能回来的原因。
    黄惜秋侧过脸,发丝散落,全然没有了往日的神采。
    “大少爷。”黄煜端着一碗黝黑的药汁,行到她面前,掐住黄惜秋的下巴,强行将手中的药灌进她嘴里。
    “我不喝。”黄惜秋摇头挣扎,打掉药汁,地上顿时出现一滩污渍。
    黄煜色如寒冰,压低话音:“你有身孕了,这个孩子,不能留。”
    霁纹听得惊心,小姐,怎么会?那夜俞少侠和小姐在门前说话……霁纹恍然大悟,望着小姐,糊涂。
    黄惜秋伸手按着浮肿的小腹,心中不知是欢喜多还是忧愁多,“留下他,不然,你杀了我,岂不统统干净,省得为我四处奔走,压下流言蜚语。”
    “你——”黄煜眉头紧锁,“就算生下来,黄氏不会承认这个孽种。”
    “我自愿脱族,带着他,去别的地方。”
    “你是小姐,自己尚且照料不好,如何养活他。”
    黄惜秋抬起头,露出苍白的容颜,“你总以为,我离了你,离了这个家,就活不下去。可这天下,又有谁离了谁,就活不下去了呢?”
    她的目光如此坚决,黄煜不愿再说些刺她的话,想着等她生下来,扔了这个孩子,彻底绝了黄惜秋的妄念,“好好照料小姐。”嘱咐霁纹后,离开了房间。
    胎儿的成长,极为迅速。仲秋之时,黄惜秋身上沉重,霁纹在院子摆出软榻,扶着黄惜秋倚下。
    隆起的腹部,像座小山。霁纹捏着锦帕,擦去黄惜秋额前的细汗。许是月份大了,黄惜秋往日清减的容颜丰盈不少,十指浮肿。
    “他好像在踢我。”黄惜秋柔柔笑着。
    霁纹捏着小姐的手,活动筋脉,“小主子可乖了。”脸上的伤疤还在,父亲母亲奈何不了她,便惩戒霁纹,以儆效尤。
    黄惜秋望着她的伤疤,“舒痕胶拿去了?”
    “拿了,几次下来,掉了好多残痂,大夫说不会留疤呢。”霁纹回道。
    “霁纹,连累你。”
    “小姐言重了,我是奴才,打打骂骂不怕。”霁纹换过一只手,“倒是小姐,心中郁结,对孩子不好。”
    “他,可有找到?”
    “派去的人在城墙附近找了一圈,并无发现。”霁纹低下头,“小厮们因大少爷的缘故,闭口不谈,一时半会,撬不开他们的嘴。”
    “继续寻。”黄惜秋哀色难掩,“因我的缘故,他殒命异乡,寻不回尸骨安葬,成了游魂,惶惶终日,不得安宁,叫我如何不记挂。”
    “小姐,俞少侠本事这样大,也许,还活着呢。”霁纹干巴巴道,想让小姐宽慰些。
    “倘或还能活着……”她轻轻划过手心,好似那日的血还在,“渺茫万一,可能吗?”
    南州大雪,银装素裹,小院内,不断有仆役端着血水走出来。
    黄煜披着大氅,长眉紧蹙,喘气成雾,断断续续传来黄惜秋的叫喊,“还不行?”此前他硬闯进去,让人拦下,怕冲撞了产妇。
    代表着吉利的红帐拉开,横于黄惜秋上方,冷汗早就浸润了她的发丝,下身的剧痛令她不由得紧紧咬着嘴唇。
    一旁的霁纹瞄见,赶紧拿来赶紧的帕子,塞到黄惜秋嘴里,怕她一时不觉,咬伤自己,“小姐,再使把劲。”
    剧痛中,黄惜秋隐约听见霁纹的声音,“使劲啊,小姐!”
    双手紧紧抓住身下的被子,青葱长甲从中断裂,“啊!!!”随着撕心裂肺的一声,好似有什么从她身体里离去。
    黄惜秋精疲力尽,恍惚间有婴孩的啼哭,强睁开眼,人影重重,上了年纪的老妇怀中抱着什么,走得匆忙。霁纹,她追了出去,身形高大的男子挡住了她。
    “啪。”那人将霁纹扇倒。
    黄惜秋伸出手,“霁纹,孩……”沉重的眼皮合上,一切也随之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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