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恂年少多情,与那廖姬亦是有些情分,且此女怀了自己子嗣又为自己所累被君父圈禁,不免心中觉有愧于其。此时得悉元隆如此照拂廖姬家人,元恂一时动情道:“吾竟不知安乐侯如此重情重义,又这般敬重于吾。”
    言罢,元恂示意柳良木起身,继而又道:“安乐侯既知吾来了平城,缘何不当面禀于吾知晓,还如此这般大费周章令你前来传话?”
    柳良木谢恩起身,答道:“安乐侯知太子此番往平城乃为太师千里奔丧,且又随行人众,因事涉廖姬,唯恐再令太子惹了祸端,故而不敢贸然前来。”
    元恂毕竟当朝太子,见一臣下本为寻常之事,只此番前来平城,每每行事见人皆须征询太傅之意,元恂本就已是心中恼怒,此时闻柳良木之言更觉颜面扫地。
    沉下脸来,元恂道:“你只管去知会安乐侯,吾宣他往西宫觐见。”
    因事前元隆已有嘱于柳良木,闻元恂如此言语,柳良木忙赔笑道:“奴方才失言…太子乃大魏储君,于万人之上,举足左右,便有轻重,自是无惧他人。”
    望着元恂,柳良木又接着道:“太子,所谓弩下逃箭,极险便是大安,倘若太子应允,安乐侯欲乔装往太师府中拜见太子。”
    元恂本就为遮颜面,此时闻柳良木之言,自觉颜面得保,于是点头应下。
    元隆所计,无非拉拢元恂为其所控,得以日后挟太子以令天下兵马。得了元恂首肯,是日元隆便乔装作送木炭的樵夫入了太师府邸。又由柳良木从中安置,引了元恂与元隆二人相见。元隆老于世故,毕竟与元恂相交不深,故而此时见面只道些迎奉阿谀之言。待见其言元恂受用,元隆又佯作打抱不平,以元恂旧年被皇帝禁足之事而... -->>
    之事而尽挑唆之言。
    旧年之事元恂本就心内忿忿,加之元隆揣合逢迎之言,元恂当下将元隆引为知己。
    元隆心下窃喜,只因身在冯府不便久留,于是二人商量罢日后联络传讯之法,便起身告退离去。
    此时洛阳宫城之外,一驾马车停于西阳门外。
    内侍监总领三宝亲引一乘步辇往西阳门迎接左昭仪生母林夫人车氏。车氏落车登辇,便由三宝引入永合殿内。
    因宫婢在前,禾虽不便当即与车氏母女相认,却传了口谕免去车氏行跪拜之礼。待屏退众人,禾急忙忙起身离榻,欲向车氏行家礼,车氏复又跪止不迭。禾上前扶起车氏,又搀其入榻而坐。
    母女久未相见,彼此皆有满腹贴己之言,只车氏知自己乃外廷命妇,入宫探望已是圣恩浩荡,不可久留于此。车氏心系襁褓之婴,急切道:“左昭仪,温惠公主何在?可否令妾一仰玉容?”
    禾望着车氏,道:“母亲,此为内殿,现下里亦无外人,母亲唤女儿闺名便好。”
    二人言语之间,汪氏已抱了元淑入了内来。
    接过元淑,车氏满眼爱意望着襁褓中熟睡的女婴,瞧着瞧着便落下泪来。
    汪氏见车氏这般模样,忙劝慰道:“林夫人,左昭仪产下小公主,您当欢喜才是,怎得生了伤悲?”
    车氏一手抱紧元淑,另一手以帕拭面,道:“我是喜极而泣,瞧着淑儿,便令我忆起禾出生之时。”
    轻抚元淑脸颊,车氏接着对禾道:“你出生之时我床下现一白蛇,你外祖母来探你,知了此事唯恐你被灵蛇带走,便于佛前许愿,望佛菩萨佑你一生平安。如今你产下淑儿,母亲着实为你欢喜,过几日我再往白马寺拜谢佛菩萨。”
    吉祥于一旁接口道:“夫人,陛下疼爱咱们小公主,已下旨以小公主之名于伊阙开窟镌佛。”
    车氏笃信神佛,闻吉祥之言抬了头:“小公主前世定是积善大德,今生方有此佛缘。这开窟镌佛实乃功德无量之事。”
    禾因不知元淑乃心宿恶星传言,前些时日知了皇帝下旨以元淑之名开窟镌佛,虽屡屡进言相劝,却因皇帝执意而为,禾亦不便再做坚持。
    此时闻母亲之言,禾方将心中所虑道出:“母亲,开窟镌佛虽说乃无量功德,然淑儿只襁褓之婴,且诸皇子公主亦无此先例,女儿心内忐忑,不知淑儿可有福消受。”
    车氏望着禾,道:“淑儿是你首出阿女,虽为襁褓之婴却有陛下与你二人恩泽庇佑,应当无妨。”
    禾道:“女儿亦是得了陛下福泽,自己又何来福泽恩及淑儿?”
    车氏摇了摇头,小声道:“有件事我从未对你提及…你只知当日你外祖母往白马寺为你还愿之时遇一扫地僧,其言你贵不可言,只其还有一言,只对我一人道出…。”
    顿了顿,车氏接着又道:“那扫地僧言,你日后将安坐鸾位,且你身后有两子两女送终,其中一子将主天下…”
    不及车氏言罢,禾忙比止声之势,轻声道:“母亲,扫地僧许是因女儿出生之时现了白蛇引外祖母与您忧心,而进宽慰之言,母亲切莫信以为真。”
    望了一眼汪氏与吉祥,禾嘱咐道:“无稽之言勿听,尔等切记!”
    第一百五十三章 青丝绢(一)
    “一候元鸟至,二候雷发声,三候乃始电。”
    皇后冯氏于巳初一刻领宫内众女眷往徽猷殿前行春分祭拜之仪,又领众人往永明堂祭拜先祖,继而再往安息堂祭拜先太皇太后与贞皇后,待一应礼毕,已是午初二刻。
    眼瞧着春分节气已至,温惠公主元淑亦满月多日,却未见禾母女因了射偶人而遭遇不测。
    大魏宫规,凡妃嫔产子不足百日不得侍奉君上,亦毋需每日往皇后寝殿问安。今日若非春分祭拜之仪,冯氏与禾亦未得见。
    今日相见,瞧着禾非但无半分不适,反倒因了产后调养得当而气色上佳,冯氏心内愈发愤恨。
    回至椒坤殿,乳母萧氏正欲为冯氏传午膳,却见冯氏摆了摆手,一脸阴沉道:“吾无心用膳,令彼等退下,免吾瞧着心内烦躁。”
    萧氏将冯氏自幼奶大,对其心性了解十分。见冯氏祭祖归来便生此无名之火,便知其定是因见了左昭仪之故。
    冯氏屏退众人,奉了一盏热茶于冯氏,方开口相劝道:“皇后,奴瞧着您这些时日寝不安席,食不遑味,若长此以往,恐有损凤体。”
    冯氏恨恨道:“父亲过世已一月有余,那再醮之妇非但无灾无祸,如今反倒愈发狐媚了。”
    星象之说本出自大祭司口中,且太师冯熙亦是薨于温惠公主出生之日,纵是如萧氏这般老成练达之人亦是深信不疑。
    闻冯氏之言,萧氏道:“善恶终有报,温惠公主既为恶煞之星,纵是陛下以其之名开窟镌佛,亦挡不住这星象天命之事。皇后您且耐心等候,左昭仪母女必遭现世报应。”
    冯氏愠色道:“现世报?吾着婵梅寻了术士,制了射偶人,如今将近四十九日之期,仍未见其母女有恙,莫不是天不开眼!”
    萧氏竟不知冯氏与婵梅有此一举,心内一惊,忙道:“皇后,您此言当真?缘何不早些道于奴知晓?”
    冯氏并未瞧见萧氏已转了脸色,只冷冷道:“亦非举足左右之事,乳母何须在意?”
    巫蛊之术源起远古,以咒射、偶人厌胜与毒蛊之事为主。自汉始,朝廷便有律令严禁此术。若因此术致人身亡,施咒者将被处以极刑,族中亲眷亦祸及流放三千里之外,且永世为奴。
    此时知了冯氏以偶人厌胜之术施咒于左昭仪母女,萧氏岂能不胆颤心惊。一脸惶恐望着冯氏,萧氏道:“皇后,您纵是再恨左昭仪母女,亦不可以身试法啊。”
    冯氏不耐烦道:“吾便是知你行事畏首畏尾,故不愿同你道明。”
    萧氏道:“皇后,太师生前曾嘱咐于奴,令奴好生照看皇后,如今太师尸骨未寒,皇后便行此险招,太师在天有灵,当如何瞑目啊!”
    冯氏不屑道:“覆水难收,吾既做下便是不惧!”
    望着萧氏,冯氏目光灼灼,又道:“父亲乃三朝元老,却被那恶星母女陷害,而令父亲命丧黄泉,更是延误娷儿婚期,三年啊,三年之久又岂知会... -->>
    岂知会生何变数?自她入宫,吾忍辱求全,只为保冯氏一族荣宠不衰。如今父亲薨世,吾若不为父亲报仇雪恨,当这皇后又有何意?”
    言语之间,冯氏已落下泪来。
    自先太皇太后薨世以来,帝后二人便貌合神离,尤这一年多来,纵是皇帝年节里依了祖制而留宿椒坤殿,然帝后却早已同床异梦。萧氏知冯氏心内苦楚,长叹一口气,萧氏道:“奴自知人微言轻,既皇后执意而为,奴只求皇后万万要将那射偶人收好,切莫被外人窥了他去。”
    昌霞殿内,青烟缭绕,香气宜人。环丹为右昭仪李氏燃了其最爱的合蕊香,而李氏则歪于席榻之上,一副慵懒之态。
    环丹接过宫婢所奉羊汤,进前小声对李氏道:“右昭仪,您方才于徽猷殿外行祭拜之仪,这春日里乍暖还寒,您不如起身饮碗羊汤,祛祛寒气。”
    李氏缓缓起身,端起羊汤饮下一口,道:“这中原之地的羊汤,肥而不腻,且无膻腥之气,较之以往食用貘炙更觉鲜美。”
    环丹笑道:“乔太医冬日里便嘱您多食羊汤,言其可健脾益气,温补肾阳。药食同源,您如今容光焕发,如粉装玉琢一般。”
    李氏嘴角微扬,道:“这大半年来乔怀德为吾调养,倒算得上尽心。”
    正欲再饮羊汤,便有一近婢来报,浣衣监彩蓝求见。
    这彩蓝因当日于邺城行宫之时经李氏安插至皇后寝殿浣衣房内,时常偷窥皇后私隐禀于李氏知晓。待至洛阳宫,李氏独掌治宫之权,为将宫中人事尽握手中,李氏更是极尽拉拢各署署丞之事,便是这小小的浣衣监总领之职,李氏亦提拔了彩蓝以为己所用。
    得了李氏首肯,彩蓝疾步入了内殿。待彩霞向其行罢礼,李氏便浅笑道:“彩蓝,你来寻吾所为何事?”
    彩蓝垂首道:“回右昭仪,若非急事,奴断不敢来扰了右昭仪清净。”
    “哦?”李氏狐疑之声。
    李氏挥手屏退众婢,内殿之中只余李氏、环丹与彩蓝主仆三人。望着彩蓝,李氏道:“现下里已无外人,你但说无妨。”
    彩蓝抬起头,又环顾四周,确认屋内只她三人,便压低了声音,将方才于椒坤殿所悉之事道于李氏知晓。
    纵是李氏这等城府之人,闻言亦是惊愕失色。
    几个弹指后,李氏方定了心神,询彩蓝道:“此事当真?你莫不是所闻有失,牵强附会?”
    彩蓝忙解释道:“右昭仪明鉴,奴怎敢于右昭仪面前打妄语?”
    微微抬头,彩蓝接着又道:“今日乃因春分节气,奴依制领了浣衣监几位姊妹分别往各殿为皇后与众妃嫔送彩衣,以备诸位夜宴之时穿着。”
    “皇后彩服金贵,奴自是亲去奉于皇后。亦如旧年于平城之时一般无二,待奴行至皇后内殿窗下,无意间窥得皇后与其乳母萧氏所道之言。”
    待彩蓝言罢,李氏已失笑出声道:“真乃天助吾也!”
    第一百五十四章 青丝绢(二)
    待打发浣衣监彩蓝离去,李氏复又歪于席榻之上,只示意环丹以桴木为自己捶腿,便微闭了双目不再言语。
    环丹跪于李氏一侧,边为其捶腿,便进言道:“右昭仪,若依方才彩蓝之言,皇后便是犯下大逆无道之罪,那鸾位于右昭仪而言,岂非唾手可得?”
    李氏仍微闭双目,悠悠道:“当年汉家武帝原配嫡妻陈皇后,便是因妒恨武帝专宠卫夫人而行厌胜之术,后东窗事发,陈皇后便被武帝以‘惑于巫祝’之罪废了皇后尊号,又被拘禁于长门宫直至终老…”
    环丹道:“皇后以身试法,右昭仪您务必把握时机。”
    李氏缓缓睁了眼,冷哼一声,道:“冯氏实乃蠢妇一个!倘若那厌胜之术当真可行,陛下又何须豢养将士令彼等金戈铁马征战沙场?”
    环丹道:“皇后意气用事,终将引火焚身,右昭仪您所计恶星之事果然奏效。”
    李氏嘴角微扬,不无得意道:“吾与彭城公主内外同心,且那蠢妇自愿上钩,便怨不得旁人算计于她。”
    环丹即刻迎奉道:“右昭仪所言极是,若非皇后本就心存妒恨,又岂会不多做思忖?奴敢问右昭仪,您预备何时将此事上禀陛下?”
    李氏示意环丹止了手,便开口道:“陛下是何等样人物?倘若由吾亲自上禀,纵是陛下将那蠢妇绳之以法,于吾而言亦讨不得半分益处。”
    环丹一脸茫然,道:“右昭仪,皇后倘若被陛下治罪,那鸾位空缺,又有陇西公于前朝为您发声,您得鸾位自是顺理成章之事。”
    李氏轻点环丹额间,嗔道:“此事若由吾道出,陛下便知吾处处留心皇后言行,必令陛下认定吾乃处心积虑之人。皇后虽以射偶人行厌胜之术,那永合殿母女却未伤毫厘,毕竟冯熙尸骨未寒,陛下纵是知晓此事,许会念及旧情而宽恕那蠢妇。如此一来,吾非但不能将那蠢妇扳倒,且令陛下厌恶于吾…此种挑怨速祸之事吾又如何行得?”
    环丹闻言,忙垂首道:“奴虑事不周,若非右昭仪明示,定是料想不及。那依右昭仪之言,当作何打算?”
    李氏略作思忖,道:“那蠢妇既以厌胜之术施咒,那吾让她得偿所愿便是…”
    环丹疑惑道:“右昭仪可是要令左昭仪母女有恙?”
    李氏笑道:“你倒是伶俐,一点便通。”望着几案之上的那碗羊汤,李氏计上心来,于是又接着道:“你且附耳过来,吾有嘱于你。”
    待李氏言罢,环丹连声应下,奉承道:“右昭仪所计无遗,奴自是五体投地。”
    因了南齐易主,朝堂混乱,元宏觉此为攻齐良机,便欲兴兵寿阳。
    连日来元宏只于前朝商议出兵之事,并未往后宫而来。这日元宏同任城王元澄与咸阳王元禧一道议罢事,因了思念禾母女,便着三宝为自己备辇欲往永合殿。
    见三宝并未如往日那般闻言应下,元宏道:“缘何泄泄沓沓,还不快些为朕备辇?”
    前日三宝已得了太医署医童来禀,温惠公主突现热症,且两日来反复无常,三宝本欲上禀,却因禾遣吉祥前来劝阻而未道于元宏知晓。此时见皇帝欲往永合殿,便知不可再瞒,于是将温惠公主抱恙之事道出。
    元宏闻言,自是恼怒三宝:“你如今倒是胆大如斗,公主病了几日亦... -->>
    了几日亦不报于朕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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