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李怀叙张手,忍着笑道:“娘子是忘了我们还要午睡吗?”
    ”……”
    公孙遥嗔了他一眼,忍辱负重,复又为他扒下外衣。
    江南园林的屋子,实在好睡,外边就是潺潺的流水,屋里根本不必摆冰块,便能感受到足够的凉意。
    公孙遥在竹席软榻上,一觉竟睡到了傍晚。
    一路舟车劳顿的疲乏总算解去不少,她盯着外头忽而火红的夕阳,尚未完全清醒,便听见蝉月来报:“好像是刺史大人来了。”
    她一个激灵,往屋里环顾了一圈:”李怀叙呢?”
    “已经去前厅了。”
    公孙遥慌忙要她帮自己穿上衣裳,整理发髻,一路脚下生风似的也往前厅赶去。
    待她绕过一条条回廊,终于走到前厅边上的时候,正听见传闻中的舅父兼现今扬州城刺史程恪带着严厉又关心的语气问:“你这伤口是怎么回事?”
    她跨进厅门,只见到李怀叙穿着一身月白的袍子,胳膊上原本被她缠的好好的伤口,竟不知为何,又渗出了大片鲜血。
    她呼吸一窒,顿时将一切规矩忘的一干二净,赶紧扑过去捞起他的手臂——
    作者有话说:
    老九:这招啊,这招叫做苦肉计~
    —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出自唐,杜牧,《寄扬州韩绰判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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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六章
    ◎公、孙、迢、迢!◎
    厅里突然闯进来一个丫头, 程恪眉心不免皱了起来。
    不过很快,他便识破了这丫头的身份。
    李怀叙前阵子方成了亲, 此番下江南, 任江州司马,并非一时便能回京之事,身为他的新婚妻子, 公孙氏必定也是要左右相随的。
    且看眼前这人的衣着首饰, 虽颜色都十分素雅,但用料却是相当不俗, 细瞧花纹,衣摆角落里的花青芍药还与李怀叙今日这身月白绸缎的袍子相得益彰,由此可见, 这二人,当就是夫妻无疑。
    “没什么事, 就是不小心用力牵扯到了, 舅父还在此处呢, 别叫舅父见了笑话。”他听见李怀叙用蚊子似的声音与自己的妻子低喃。
    他双手背至身后,只觉也是难为他, 自己平日里便就是最不守规矩之人, 倒还记着叮嘱新婚的妻子在长辈面前要守规矩。
    公孙遥终于慢慢地将脑袋转向一直站在边上的舅父程恪,不知为何, 只一眼,她便觉得这舅父不是个好相与的,似乎与李怀叙口中描述的完全不一样。
    他的神情,好似对他们并无半点欢迎。
    “见过舅父。”她小心翼翼地松开李怀叙的手臂, 向程恪补全了礼数。
    “嗯。”
    程恪倒不是很在意这些的人, 随意应了一声, 便又将注意移回到李怀叙受伤的胳膊上。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质问道。
    “还能怎么回事……”
    李怀叙见公孙遥行完礼,马上便又回来搀扶着自己的胳膊,嘴角不禁朝她弯了弯。
    “我以为如今的大雍是太平盛世,海晏河清,外头应该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危险,哪想,都快临近扬州了,就在岸边的渡口,还能遇上强盗和劫匪。”
    他将事情囫囵说给程恪听,说话时带着不少轻松与戏谑,宛如全然没将这些当回事。
    “强盗与劫匪?”程恪却一时神情严峻,“你具体是在哪遇上的?”
    “就在距这边一两日路程的陈塘渡岸边,舅舅放心,没什么大事,万幸我带的人手足够,没丢什么东西……”
    “你没丢什么东西,那是因为你有足够的护卫跟着,若是没有护卫的百姓,岂不是必定凶多吉少?”
    程恪忽而不剩什么耐心地看着他,又瞥了两眼他的伤口,仓促叮嘱道:“赶紧喊郎中来看看吧,这几日在家中好好休息,少出门走动。”
    话落,他便仿佛再也没有什么好同自己许久不见的外甥与外甥媳妇说,昂首阔步,疾步向厅外走去。
    公孙遥怔在原地,看着他雷厉风行的背影,想,都说外甥肖舅,但她今日所见所闻,怎么同传闻中半点不同?
    不说外形上的天差地别,便就是这浑身的气势,办事的态度,也根本都截然不同。
    或许是李怀叙常爱在她面前耍宝的缘故,她反思,所以即便她知道他的真面目,寻常时候也只会觉得他是个唯爱吃喝玩乐的纨绔。
    而程恪却不同,他的每一寸眉骨,都仿佛写满了百姓和大义,铿锵有力的步伐,更是叫人单看背影便足够放心,知道他定是个愿意为民请命的好官。
    她听李怀叙声色洪亮地在自己耳边喊:“这便走了吗?舅舅不留下来用个晚饭吗?”
    程恪没有回他,不过须臾的功夫,一身紫袍长衫和那双沾着不少泥点的靴子便已经快要彻底消失在他们眼前。
    公孙遥回过神来,忙吩咐人去喊郎中,扶着李怀叙坐下之后,才问:“舅父怎么同你说的完全不一样?”
    她戳戳他另一只还完好的胳膊:“还说什么见了面,他定会疼你的,我瞧,他压根就没功夫管你。”
    “那不是因为他太忙了嘛。”李怀叙熟练地攥住她的手。
    “可我瞧,他似乎也不是很想我们到扬州来。”公孙遥实话实说。
    李怀叙却又有理由:“那不是因为我被父皇任命为江州司马,照舅父所想,我既离了京城,便该即刻前往江州赴任才是,哪能这般潇洒自如地四处飘荡。”
    也有道理。
    程恪那样的人,一看便就是恨不能将一天十二个时辰全扑在公务上的,自然也不希望自己的外甥是个碌碌无为之徒。
    公孙遥打趣他:“你也就是仗着父皇疼你。”
    李怀叙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那我好歹是他膝下生的最好看的一个儿子,他不疼我,疼谁?”
    男人对自己的样貌太过有自知之明,实在不是一件好事。
    公孙遥笑看着李怀叙,听他又已经开始感慨,自己为何就没能同潘安生在一个时候。那样,他想,他李风华的赫赫大名,当还能传的更加响亮一点。
    她憋笑憋得实在辛苦,只能嗔着他道:“你少自以为是了。”
    “那不然,娘子难道觉得为夫不配?”
    “配不配的另说!”她估摸着郎中快要到了,抿着眼底深深的笑意将他的袖子翻上去,露出已经被血浸染成红色的纱布。
    她脸上的笑意终于止住,忽而又有些心疼:“你为何要同舅父说,那群人是强盗或劫匪?他们摆明了是早就埋伏好的,必定是……”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舅父刚到扬州,每日已经够辛苦了。娘子瞧他上咱们家来,鞋上都还满是泥浆,说不定是刚从洛村回来,便就马不停蹄地过来了。本王实在不想舅父再为我与皇兄们之间的事情操心,等他派人去陈塘渡调查完回来,发现已经没有强盗和劫匪了,事情也就结束了。”
    而他与自家那几位皇兄的纷争,一时半会儿都是不可能停下的。
    公孙遥听他说的情真意切,便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待郎中又来为他处理干净伤口,她帮着他又换上新一套干净的衣裳。
    “那既然你与舅父情谊如此深厚,这几日你便好好听舅父的话,在家休养吧。”她道。
    李怀叙敏锐地察觉到这话不对。
    “那娘子呢?”
    “我自是自己先带着蝉月和惠娘她们去街上转转,你不在,我们姑娘家正好结伴出行,也更方便。”
    “哼,合着本王如今倒成累赘了?”
    “那你非要这般说,也不是不行。”
    “公、孙、迢、迢!”
    他凛着浓眉竖着大眼,一字一顿地唤着她的姓和她的名。
    头一回听到这般新奇的组合叫法,公孙遥顿了顿,一双杏眼不禁又笑眯了起来。
    她凑过去,捏了捏他看起来稍稍有些生气的脸颊。
    “我只是同她们去扬州的街上逛逛,我保证,若是遇到有意思的,一定给你买回来。”
    “你当我是三岁孩童么?”
    “那你要不要嘛?”
    “哼,要。”
    真的是同三岁孩童一样好哄。
    公孙遥打量着他浓重的眉眼,忽而又俯身,在他脸颊上蜻蜓点水般碰了一下。
    有人在傍晚的明暗交界处偷笑,到底是谁,不知道。
    —
    第二日,公孙遥真就抛下了李怀叙,独自带着惠娘和蝉月去往了人来人往的扬州街上。
    虽只是地方州府,但扬州的繁华,可谓是半点不输洛阳与长安。
    因为这里地处运河与大江的交汇之处,往来货物漕运尤为兴盛;又靠近海州等地,盐务也极为发达;丝绸、造船、甚至是铸造货币,在扬州都极为便利。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样一个遍地皆可捡钱的地方,自然会吸引无数商贾名流,聚集而来。
    也难怪赵循在扬州任刺史不过几载,便能贪得十几万两白银,公孙遥想。
    扬州的繁华与兴盛,当真超乎她的想象。她走在街上,只觉这里许多东西,是连京城都没有的。
    她又同初次进西市一般,在扬州的街上,见什么都新奇,见什么都好玩,好不容易在日落西山前,才终于记起要给待在家中的李怀叙带点有趣的东西,她站在人家卖玉雕的铺子前精挑细选,最后选了对岫玉做的站在二十四桥上望着明月的白兔。
    她心满意足地买完东西,与惠娘和蝉月挤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往回走。
    这一日下来,她的心情通体舒畅。
    出门远行之意义,大抵便就在于此,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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