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来到了深夜的海边。月亮很圆,从车窗里向外看去又大又明亮。海浪温柔抚摸着沙滩,一声一声的节拍,应和着从周围传来的鸟叫声,安静到令人窒息。
    温燃侧过头来看着我,温和俊朗的脸上有着不相称的轻浮,“你这么和我出来,也不怕我再对你做什么奇怪的事?”
    我说,“随便你。”
    “真没意思。”他摇摇头。
    “记得你上次说要教训我,你想做什么,冲着我来就好,和别人又有什么关系?”
    空气似乎沉默了一会儿。
    我感觉到他的手轻轻地攀附在我的身体上,本能有些反感地想要抗拒,却生生压抑住了这样的冲动。
    他离我很近,几乎是附在我耳边道,“他怎么是别人?”
    我回过头来,正好对上了他那双深沉锐利的眼睛。
    “他是我妹妹相恋六年的恋人,高中校园里的模范情侣,要是他知道你一直把他当‘别人’,心里大概不怎么好受。”
    月光照在他的脸上,生出一种沉静的力量。“苏心,我真是羡慕你,能遇见这么好的人。”
    我坐在那里想了一会儿,打算把话摊开,“哥,你想说什么?”
    他笑了笑,“我只是表达自己的想法。第一次看到你们,就觉得你们站在一起很晃眼。和他接触了几次,才知道他和你以前那劲儿真有得一拼。你们是天生一对。”
    我静静听着,没有接话。
    “可惜,我最大的爱好,就是破坏天生一对。”
    我的心慌了一下,等恢复过来的时候,我问他,“你还在怪我当初破坏你和路安宁,对不对?”
    他微笑地看着我。
    “对不起,我不知道会让你这么难受。”我低着头。“你恨我,我没什么好抱怨的,可是你不该那样对成颂……”
    猝不及防地,他突然用手死死捏住我的下巴,强烈的痛楚传来,我疼得快流眼泪。却见他那张本来微笑的脸已经覆上了冰冷,他凑近我,呼出的热气轻轻扑在我脸上。
    “你太看得起自己了,苏心。”他道,“这次的事不是因为你。我说过,他让我很不舒服,一想到他在这个世界上,我就觉得不愉快。”
    大概是我脸上的惊恐让他的表情稍稍纾解,“还有,不要在我面前提他的名字,我讨厌你说他的名字。”
    温燃送我回去的时候,已经近十二点了,临下车的时候,我转过头对他说,“你今天告诉我这些,就不怕我报警么?”
    他无所谓地看了我一眼,“随意。”
    那样风淡云轻的样子,真让我猜不透到底是他笃定我不会报警,还是已经将一切安排的天衣无缝,根本毫无畏惧。
    我脑子里突然闪现过一个念头,我说,“不对。其实车祸根本不是你安排的,你只是利用这个在吓我,是不是?”
    听到我这句话,他看着前方的视线终于转了过来,落在我脸上。他饶有兴味地打量着我的焦虑,说,“如果你对我的话有怀疑,那我不介意再提前透露一点。没过多久,成颂的公司会出大事。”
    看着我一副愣住的表情,他微笑着补充,“结果,没等到他送的大礼,倒是我先送了份大礼给他。”
    我呆在那里,看着面前人波澜不惊的脸,心里的感觉有些复杂。许久后,我第二次问他,“为什么?”
    他视线透过车窗,穿入浓浓的夜色里。
    “说真的,哥,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看他没接话,我继续,“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该痛苦的也痛苦过了,何必抓着那些无法改变的事不放呢?”
    他听了我这话,只是轻轻笑了一声,“苏心。”
    “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这么自私。”他说到这里,顿了顿,“你总是强调你走了之后过得有多么不好,却从来没有想想,那以后我过的又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
    “那……你过得是什么样的生活?”
    他冰冷的眼神看着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我心里顿时百感交集。
    ☆、第九章
    成颂醒了过来,终归是好事。
    白天我呆在医院里陪他,直到很晚才回去。因为脑部受到了震荡,他清醒的时间不长,很容易就疲惫,且一昏睡就是好几个小时。最开始几天,即使醒着也大多是医生护士在绕着他忙,两个人真正独处的时间并不多。
    剩下我俩的时候,一般是我在说话。他的声带受了伤,一段时间不能发声。偶尔我们也会神交,他想喝水,想吃东西了,一个眼神我就能明白过来。
    有天我和他说着话,空气突然陷入静默,我看面前的他用极度恳切的目光看着我,脸上苍白而白皙的皮肤显得虚弱,我很少看见他这样纯良无害的样子,更觉得好欺负,便凑上前说,“你想对我说话?”
    他缓缓点了点头。
    我也点头,“你说。”
    他停了下来,用那被磨掉了杀伤力的眼神看着我,过了一会儿,做了个“笔”的口型。
    我翻了会儿手提包,发现没有带笔,便把手伸了过去,“就用手指写在我手上吧。”
    他轻轻地拉过我的手,然后低下头,很认真地在上面一笔一划地写着。
    我一边感受着他的力道,一边念,“你——考——虑——好——了——”
    写完,他抬起头来,看着我的眼睛。
    我觉得他那样乖巧的样子真是好欺负,又想着错过了这机会不知道何时能再让他任我蹂躏了。我眨了眨眼睛,作出不懂的表情。
    他应该是知道了我的心思,皱起眉头瞪我。
    我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哦,你说那事啊,我知道了。”顿了顿,我很正经地说,“你千万别误会啊,我现在在这里,是替成叔叔照顾你,和你本人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不要胡思乱想。”
    看着他眉头越皱越深,我又说,“还有啊,你这病怏怏的样子我一点儿也不喜欢,真是逊毙了。”
    他眼睛里露了那么点儿杀气,毫不含糊地拉过我的手,在手心里写着,“你小心,等我好了——”
    面对我愕然的表情,他非常郑重其事地用食指在上面戳了六个点。
    白天他睡觉的时候,我便回到家里研究各种粥的做法,偶尔也熬熬汤。
    第一次送过去,成颂还一脸嫌弃的表情,我把碗挪开,说,“你不喜欢就算了,我还不稀罕呢。”他深黑的眼睛看看我,绕过我的手就拿走了盛汤的碗,自顾自地喝了起来。我看着他,总觉得他虚弱到随时都可以把碗掉下来。于是接过他手里的东西,一勺一勺地把汤吹凉了些,再喂到他嘴里。
    喂了好几口,一抬头,发现他正不怀好意地笑着看我。我也不知道哪儿来的主意,右手腾出空来,揉了揉他的头发,像幼儿园阿姨一样亲切地叫他,“成颂小朋友。”
    偶尔成颂只是躺在那里,脸色很虚弱,看上去真的挺让人心疼的。那天我在他身旁坐了一晚上,偶尔和他说不句不咸不淡的话。他清醒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听我絮絮叨叨。
    过了很久,他突然轻轻笑了一声。
    我只道,“你现在这个样子,还笑得出来。”
    他脸上的笑意越发明显了。
    我被他这种笑笑得莫名其妙,一时也有些不好意思,只道,“不准笑。”
    他似乎更开心了。
    看见伤得这么重的人还这么嚣张,我忍不住威胁他,“你要是再笑,我就把你这样子发到微博上去,明天大早上让你的粉丝掉光。”
    我这话听起来,对他而言就像是挠痒痒,他也丝毫没有畏惧我,慢慢摸索着从我的旁边拿过手机,对我拍了张照。我还愣愣地没反应过来他要干嘛,就看他皱了皱眉头,似乎不太满意,又缓缓抬起手机拍了张。
    “喂,你在干嘛?”
    他没说话,艰难地按着手机键,过了一会儿把屏幕摊着我面前,上面显示着最新一条微博是我的照片,背景是病房,就是刚刚拍的那一张。说明那栏是空白。
    我真是无语了,出了车祸刚醒来几天还有心情发微博,这和那些上个厕所就要拍三十二张照片的人有什么区别。
    我正琢磨着要把那条微博删掉,却看见突然弹出了消息提示,似乎是个大学的学弟回复他了,简单的四个字,“嫂子威武!”
    我看着,用他的账号没好气地写道,“不是嫂子。”
    过了会儿成颂拿去手机,把我写的回复删了,又重新写道,“也不看看她男人是谁。”
    写完之后,他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我看他是病人,不打算和他计较,只是道,“行了,再睡一会儿吧。”
    没多久交警那边就出了结果,把成颂这事鉴定为意外事故。我想起温燃的那些让人不安的话,便对成叔叔道,“成颂这事,让人觉得有些奇怪。听您说出车祸的缘由,好像太巧合了一点,像是警匪片里杀人嫁祸似的。”
    成叔叔到底是纵横了这么多年,一听便知道了我话里的意思,他笑了笑,“这商场上的事情,大家都是冲着利益二字而来,有时候为了利得罪人是难免。我也派人查过,要是有人故意做的,可以说是毫无破绽,即便查下去也不会有进展。只希望这是意外,而不是成颂遇到了什么难缠的对手。”
    之后,他接了个电话,稍稍走开了一会儿。我坐在原地,直到成叔叔接了电话回来,才犹豫着告诉他,“成叔叔,我哥前段日子找了我。”
    面前的长辈动作一滞,却马上恢复了他惯有的平和。“有没有为难你?”
    我顿了顿,只是说,“他变了很多,感觉就像个陌生人。”
    他低声叹了口气,几不可闻。
    “听说ada集团有意向在本地发展,我只是觉得,如果在业务上有什么冲突和竞争,还希望您要多多小心。”
    他愣了愣,才笑着拍拍我的肩,“傻姑娘,什么时候轮到你担心起我来了?”
    “我……”
    他打断我的话,“好,不用多说,我明白的。”
    这时林秘书走了过来,说公司开会的时候快到了。成叔叔和我道了别,和他一起走向了电梯间。
    那天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我还在想温燃的话,在想他说的究竟是真的,还是为了吓唬我。
    成颂渐渐地恢复了起来。白天已经不会再无缘无故的昏迷,只是每天睡得比一般人要多些。我则随手带本课本,眼看考试周快来了,虽说大四的考试都是应付,总归还是得看几眼。两人在一起的时候,我说话说累了便看书,他在一边要么休息,要么捣乱,时不时摸摸我的脸,弄弄我头发。
    我大部分时间都容忍他,但也有烦的时候。我瞪他,他就笑着看我,我看这么一病号,说话都说不顺畅,欺负起来也没意思,也不打算和他计较,把凳子挪开了点,到了他够不着的地方。他的腿骨折了,下不了床,看着我在远处安详地坐着,只能干瞪眼。
    一连在医院待了三四天,那天从学校考试完直奔医院的时候,也不知道怎么,突然想起成叔叔这段时间一直没来过。
    我打电话给林秘书,那边只是告诉我,这几天公司很忙,他可能要等过段时间才能空闲下来,才能去探望成颂。
    可是,我没等来成叔叔,第二天却等来了他因为心脏病再度入院的消息。
    林秘书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成颂已经睡了,我把他摇醒,看着他睡眼惺忪的样子,稍稍犹豫后,对他说,“成颂,有件事我得告诉你,成叔叔心脏病又犯了,现在正在外科楼三楼抢救。”
    成颂最初的意识还有些朦胧,然后那双逐渐清澈的眼眸,浮现了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痛苦。
    我的心也跟着狠狠地痛了一下。
    成颂是坐着轮椅来到的手术室外面,看见站在门口来回踱步的林秘书,他试图问他什么,嗓子艰难地发声,好半天只出来一个沙哑的音调,“他……”
    林秘书倒是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这几天公司有很多的事要处理,因为工作时间长,压力又大,成先生心脏的毛病又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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