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允诺没有知会任何人,就擅自离开医院。
    车内广播放着轻快的音乐,沉亦握着方向盘的手,食指随着音乐敲点着,苏允诺偷偷望向沉亦的侧脸,他看起来心情很好。
    过了一会,他忽然问道:「现在你该解释一下合约的事了,那是怎么一回事?」
    他的声音依旧和悦,但也十分认真。
    苏允诺打电话给沉亦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会听到这个疑问的心理准备,她缓缓将事情的经过说一遍。
    沉亦很安静地听着她说的每一句话,等她说完后,没有立即做出回应,半晌,才开口,他的第一句话就是道歉:「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发现的。」
    「不是你的错,这件事是我和她私下讨论的事。」苏允诺摇了摇头,她注意到沉亦虽然面带微笑,但握着方向盘的两隻手臂肌肉线条很僵硬,「我叫你过来,只是想提醒你,类似合约的事,我想陶莫提肯定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你从过去到现在做过的预言结果,她在背后也许一直都滥用职权在操控。」
    苏允诺说的话像是刀刃,连柄带刃刺入他的心里。
    陶莫提在背后动手脚这件事,他早就知道,但他没想过他做更过分的事。她这是在杀人。
    「然后,从现在开始,我不想再和比赛有任何关係了。」说完想说的话,彷彿盘据在心头长久的捆扰终于解脱,苏允诺露出了一个放松满足的表情,「现在,一切都结束了,不管我会死,或者会顺利活下去,这都和塔罗牌比赛无关。」
    沉亦深深地皱起眉头,以他对陶莫提的了解,没有拿到合约也无法阻止她做她想做的事,「苏允诺,万一陶莫提再去找你,无论如何她说了什么,都不要答应她,立刻告诉我。」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感受到苏允诺不想继续聊这个话题,沉亦叹了口气,把还想继续说的化嚥了回去,转移了话题:「允诺,我妈曾经跟我说过,要把每一天当成人生的最后一天来活,然后,心存感激,珍惜并好好每一分鐘。对于这句话,你怎么想呢?」
    苏允诺目不转经地盯着他,没有回答。
    号志灯变号,沉亦踩下煞车,转了过来,慢条斯理地说:「万一,今天是你最后的二十四小时,你想做什么?」
    这句话才是他真正想问的问题吧?
    苏允诺弯起眼角,她看见车窗外的公车亭,亭子的背板贴着一面电影海报,随口说道:「如果今天最后一天,我想看最后一场电影,最后看一次海,这世界还有很多美好的风景和事物,但肯定是来不及了,最后的时间,我想陪在我所爱的人身边。」
    绿灯亮了,沉亦把目光收了回去,「把最后的时间留给那位男医生吗?」
    苏允诺一诧,答得飞快:「你说牧东?为什么你会觉得是他?我想留给苏允安,我好久没有好好陪陪我弟了。」
    「没什么,走吧。我们去看电影。」沉亦轻轻地笑了。
    车子开过了两个路口后,他将车开进了大远百的地下停车场。
    两人上影城买好票,时间算得刚好,正好赶上电影开播。走过黑暗的通道,苏允诺被旁边挤缝隙跑过的小孩子撞了一下,她本能地伸手往旁边一抓,刚好抓到了沉亦的手臂,沉亦诧异地一低头,随即露出笑容,在苏允诺侷促地松开手时,捉住了她的手,将她牵到身后,避开赶着要进去看预告片的人群,直到座位上才松开手。
    苏允诺微微一怔,看了看自己的手,忍不住看向沉亦。
    感受到她的目光,沉亦好奇地转了过来,黑暗里,他的眼睛明亮得像对琉璃珠,露齿一笑:「怎么了?」
    苏允诺飞快地摇头,又把视线转了回去。
    冗长的预告片和注意事项播完后,电影开始播放,沉亦无心在剧情上,他往后一靠,闭目养神。
    他想起了昨天允安和他说的那个秘密。
    「……那时出车祸的不只有我、我姊还有牧东哥哥,还有一个女生。那个人是牧东哥哥当时的女朋友,不过受伤最严重的只有我姊,计程车司机和我们三个人都是擦伤,那个姊姊很快就出院了,牧东哥哥后来也和她分手了,所以我并没有很了解那个姊姊。」
    「但是后来发生什么事了?」
    「据说那位姊姊心脏也不好,小时候生过病还是什么的,总之,和车祸没有关係,我姊在大二那年寒假,本来有出现一个心脏捐赠者。那时,我妈还抱有希望,心脏手术很花钱,之前治疗的时候,和亲戚借钱借到后来所有人都在躲我们家,为了移植手术的花费,我妈真的和我那些阿姨下跪,她一个人身兼了三份工,但还是不够,我差点就要休学了,后来她把我爸留下来的屋子和车子都卖了,东凑西凑才终于凑到足够的钱。」
    沉亦在脑中推算一下,差不多是他和苏允诺第一次见面的时间。
    「然后呢?」苏允安说得缓慢,好像有点不愿意去回想,沉亦忍不住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苏允安自嘲一笑,「本来一切都安排好了,结果手术当天,我们才知道院方擅自决定把心脏给了另一位病患,大概是怕我们闹吧,所以我们是等到手术开始后才收到通知。」
    沉亦皱起眉,明明不是自己的事,他竟听到有些气愤,「那位医生呢?他同意这件事?」
    这段时间的观察,他感觉得出程牧东医生和苏允诺之间特别的关係和情感。
    「那个时候,他又能做什么。不是他的错吧,就算他反对,也没办法改变什么。」苏允安叹了口气,「再说,受心脏移植的人就是牧东哥哥的前女友,所以我想牧东哥哥大概也是同意了吧,但毕竟当时那位姊姊好像心脏的问题比姐姐还严重,突然心肌梗塞还什么的,要是不立即接受移植,可能活不了。」
    「我不能接受这样的事,这件事允诺都知情吗?」
    「嗯。毕竟当天那位姊姊的妈妈还过来姊姊的病房,指着姊姊和我妈,很严厉地说都是因为那场车祸才害她的女儿需要动手术。一副受害者的姿态,但明明姊姊才是那场车祸受伤最严重的人。」
    电影结束后,沉亦带苏允诺到新光码头,码头的位置就在高雄展览馆后方,旧地重游,四强赛的回忆涌上心头。
    苏允诺看见搭建到一半的舞台和穿梭在展览馆的货车。仰头,好奇地问:「决赛也在这里吗?」
    「嗯。听说是。」显然不愿意聊这个话题,沉亦抬手挡住苏允诺看向比赛场地的眼睛,将她转向前方。
    从展览馆的中央大街穿过,两人走到了后方的新光码头。这里有个俱乐部,长年都停靠着价值不斐的游艇,以前苏允诺都只有经过,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靠近码头。
    沉亦和聚集在码头边的一群人交谈了一会,他朝苏允诺招手,接着,他带苏允诺走上了旁边一台中型游艇。
    那是一台私人游艇,船身漆着漂亮的浪花图案。有专门的驾驶员,等两人上船后,游艇便发动,沿着高雄湾绕行。
    「你想在外面还是里面?」和驾驶员交代了一些话之后,沉亦向站在入口处有些不自在的苏允诺问道。
    苏允诺指了指外面。
    「走吧。」沉亦大步走了过来,将她带向甲板。
    天气竟有些阴沉沉的,苏允诺看着大海,快速航行而过的船身激起无数浪花,她一直以为所谓的地平线和海平面,是一条乾净分明的界线,天是天,海是海,在大海上,天与海的边界却几乎要相容在一起。
    海风有点大,鑽骨地透过上衣的缝隙灌进来。
    沉亦把身上的外套脱下,盖到了苏允诺肩上,将她紧紧包裹起来,彷彿捨不得她受到任何一点风吹。
    苏允诺抬起头,透出刘海的额头撞到了沉亦的下巴。
    「也可以喔。」海风把两人的头发都吹乱,沉亦转向苏允诺,他自己整理得一丝不乱的头发已经乱了,他却先伸手轻轻将苏允诺散乱的发丝勾到耳后:「允诺你想要活下去,是可以的喔!不用管其他人怎么说,你想要活下去,不需要徵求任何人的同意。」
    人大约是很矛盾的生物,如果没有人对自己说「你想要以这种方式活着是可以的」的话,是真的会活不下去的。
    烂进污泥深处的花根,连破土而出的勇气都没有,即便如此,只要刨开泥淖,挖出腐烂的根茎,施予阳光和水就够了。
    苏允诺睁大眼睛看着他。
    好像自从她遇见他之后,她有很多时候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允诺,接受心脏移植手术吧,医药费你不用担心,你如果过意不去,就当是我和我哥借你的,医生方面我们会替你找最好的人选,这次,我不会再让你的心脏被抢走。」
    海风短暂地停下,沉亦收起手,凌乱的短发下,一对眼睛明亮得像对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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