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舟似懂非懂。
    这种情景固然能想象到,但想象是一回事,毕竟他还没活过这么久,非切身体会,空放嘴炮,也没这资格评论。
    只是点点头道:“这么说来,是这位秋小姐令道友改变主意了?”
    张文锦露出一丝羞涩之意。
    几千见的老怪物了,什么没见过?仅仅是他这庄中的诸多女婢,就不比秋小家差,竟还会这般,看来他对秋家小姐果真是用情至深。
    “那个……”
    二人正说着话,忽听秋家大郎搓着手道:“张……张先生,不知道什么时候迎娶我家小妹?”
    “……”
    江舟面皮微微一抽。
    秋老儒以袖掩面,他暂时没脸见人。
    本以门当户对为由拒绝人,现在反倒是他们家配不上了。
    但女儿若能嫁给这等神仙人物,确实是再好不过。
    也就任由这不知羞耻的大儿子自由发挥了。
    秋家其余人也是纷纷激动地期盼着张文锦的回答。
    倒是秋家小妹大大方方地站在那里看着张文锦。
    江舟看着眼前似曾相识的景象,只不过是角色做了个对调,不由发出一声充满讥讽的低笑。
    不仅是在笑众人,也是在笑自己。
    终究也不过和秋家人一样,是个以貌取人的俗人罢了。
    他自诩超凡入圣,终究还是未能出脱凡尘,仍如凡人一般为皮相所惑,为世俗所累。
    这或许就是他进境急速,底蕴浅薄的“缺陷”。
    也难怪当初钱泰韶会说,修“仙”之道,本就是人入山中。
    修来修去,人终归是要进山的。
    否则终究是要为世俗所累,为尘毒所蚀。
    最终是成仙还是依旧是人且不说,这个过程总要是有。
    不入凡尘,不经俗事,不修功果,难成正果。
    不出凡尘,不得清静,亦难成正果。
    进是错,不进是错,左右难兼顾,果然修仙真不是人干的事。
    江舟因秋家大郎一句话而陷入某种挣扎迷茫时,张文锦是有所觉,抬手微动,便有无形之炁流动,将江舟隔绝于一方天地之中,不觉外事,外间也不扰其中。
    这才和秋家人商量起来。
    他本就对娶秋家小妹求之不得,自然不会因为秋家人前踞而后恭的态度有什么不满。
    两下一拍即合,根本不用几句话便将婚事定下。
    本来以秋家大郎的主意,是要将婚事大操大办,广发请帖,好叫世人都知晓,他秋家小妹,嫁了个神仙,秋家自此今非昔比。
    张文锦无可无不可,只要能娶秋小妹,他做什么都愿意。
    倒是秋老儒开口阻止。
    之前费尽心思要食言拒婚的是他,如今腆着老脸想要人娶小妹的也是他,若不是为秋小妹今后欢幸所虑,他是绝对拉不下脸来的。
    如今哪里还有脸要求大操大办?传出去岂不是让儒门众多老友看他笑话?
    秋家众子婿虽不愿,但也拗不过素有威严的秋老儒,只好悻悻依了。
    婚事既定,秋家小妹这才露出几分逐逐腼腆羞色,低下头来,不敢再看张文锦。
    也不知过了多久,江舟从混乱思绪中清醒,周身却似有清气缭绕,目中隐泛如玉仙光,澄澈洁净。
    厅中已不见了秋家人,只有张文锦含笑看着他:“恭喜江道友,道行再进。”
    他叹道:“道友果真是天纵之才,不愧是气运所钟,难怪诸多仙门教尊宗主,都对道友趋之若鹜。”
    “哦?”
    江舟对于自己的进境自然是喜的,不过张文锦话中若有所指的意味令他暂放下,说道:“道兄此言,可是有所指教?”
    张文锦点头笑道:“江道友可知五教为宗,仙门共商之事?”
    江舟道:“道兄所指,可是弥轮小会?”
    “不错。”
    张文锦道:“道友果然知晓。”
    “所谓:天命有九,王代稷室,九九归一,天人有别,清浊二分,上下有序。”
    他看着江舟道:“这便是弥轮会诸教共商所定之议。”
    “天命有九,王代稷室,九九归一,天人有别……”
    江舟重复着这句话,忽然现出一丝莫明笑意:“这仙门真是好大的野心,天下这盘棋,还满足不了他们,还要分出个‘天人有别,上下尊卑’。”
    他倒不奇怪,张文锦怎么会知道这些。
    一个活了不知几千年,甚至不知道用什么方法,躲过了修行之人“三千寿元”这一大劫的老怪物,有再多的手段他都不奇怪。
    “清浊二分,上下有序?”
    江舟笑道:“难不成,他们还想要再造天地,以天人神灵自居,高高在上,御众生为蝼蚁?”
    张文锦伸手一引,示意江舟入座,各自落座后,他才笑道:“万载前古,前祀不便是如此?天高高在上,人年年祭天,‘祀’便由此而来,说起来,那帝稷也当得起万古一帝,竟能于如此绝境,生生开辟出这皇皇人道。”
    江舟点头赞同,又问道:“不知道兄提及此事,又与我何干?”
    张文锦说道:“某也是从友人之处听说,虞国本为九数天命之一,如今虞国被道友一手覆灭,九数有缺,自然要补足,作为亲手覆灭虞国之人,还有谁比道友更适合承续弥补这九数之缺?”
    江舟失笑道:“我一不是诸侯勋贵,二不是仙门大教,哪来这般本事?”
    张文锦摇头道:“道友未免妄自菲薄了。”
    他倒没有揭穿江舟的言不由衷,只是很有分寸地点了点:“仙门大教,算计深远,道友若无此心,还需小心在意才是。”
    江舟闻言,心中也大为赞同。
    都是千年的狐狸,他纵然开挂,也说不定什么时候阴沟翻船。
    “多谢道兄。”
    张文锦摆手道:“道友与我有赠金之恩,牵媒之德,今后但有所需,只管言语,某定不推辞。”
    “大恩不言谢。”江舟点点头,再道了一声谢,倒也没有矫情拒绝的必要。
    一个活过了大劫的地仙,纵然有着看似“伏地魔”的致命破绽,却也是绝不可忽视的强大力量,说不准什么时候,还真有用得着的时候。
    张文锦这般承诺,也当得上是大恩。
    如此算得上是要与仙门名教作对,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张文锦点到即止,这厢话了,又面现腼腆之色道:“我与秋小姐婚事,当在下月择吉日,依岳丈大人之意,只需请三两亲朋,于我这洞天之中,喝上几杯喜酒便了,我平日并无甚好友亲月,幸入红尘,得江道友这般佳邻,还请道友届时必要赏光。”
    江舟点头道:“好说。”
    张文锦喜形于色,却又忽然道:“既如此,我便不多留道友了。”
    江舟也不认为他是翻脸不认人就要赶人,果听他解释道:“我这洞天虽是福地,但终究与尘世有异,洞中一日,世上一年,非是虚言,道友在我这里坐了三五时辰,外间已是过了许多日了,虽有心留道友长居于此,但道友终归还是尘世人在,还怕误了道友诸事。”
    这倒是让江舟一惊。
    还好张文锦提醒,不然还真有可能误了事。
    若真是过了几天,恐怕秋闱大比结果已经出来了。
    想到这里,江舟也坐不住了:“既如此,江某这便告辞了。”
    张文锦起身相送:“道友手中有那贯月槎,随时可往来此处,若有闲暇,欢迎道友前来作客,相来对道友修行大有好处。”
    江舟知他所指。
    修行一道,也分阶段。
    以他如今道行,正该是出尘之时,入山之机。
    之前虽是因观秋家众人前后相反之态而有所感,得以道行精进,其实最主要还是因为这方洞天福地,若在外间,纵然他有所悟,也绝不可能这般容易便有精进。
    ……
    江舟尚在地仙洞天中时,外间确实发生了一些事。
    也可说是江都城近来除虞国覆灭外,最轰动的一件大事。
    郭瑜自去肃靖司寻江舟未果,也并未自此放弃,每日都前去肃靖司求请,只因江舟不在,司中众人也都不好透露一位三品真人的行踪,只好以江大人非常人轻易可见为由给打发了。
    郭瑜区区一介寒门学子,也求告无门。
    虞拱打发她后,倒也没有就此撒手不管。
    江舟去了地仙洞天,他自然也找不到江舟。
    毕竟事关江舟,虞拱怕有大事,便自己去打探起那郭瑜来历,想要查出她如此契而不舍,要见江舟的原因。
    这一查之下,果然查出了些蹊跷。
    不过正当他要继续查下去时,江都却发生了一件大事。
    秋闱大比放榜了。
    上榜登科之人数以百计,其中却以三甲最为引人注目。
    第三名经魁,竟然便是郭暇。
    第二名亚元,是一名叫徐文卿的南州学子,虽然令阳州学子不忿,但此人毕竟是出身白麓学院,在阳州也有些名声的。
    可榜首解元,却是一个叫“钟馗”的名不见经传的男子。
    这就令人难以接受了。
    尤其是在鹿鸣宴上,见此人相貌奇丑无比,更是几乎引起一阵动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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