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伊敏早上早饭吃了一半,管家便匆匆跑进来,他低头在楼伊敏身边说了几句,楼伊敏手中的碗一倒,人已经站了起来:“什么!”
    “千真万确,岳正夫的同僚来报的信。现下正往城外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楼伊敏捂着胸口,脸色是前所未有的难看:“这孩子,怎么这么糊涂!”
    岳定州已然放下了碗筷:“娘?”
    楼伊敏看着岳定州,深吸了一口气,道:“定哥,你先去翰林院那,替你妻主告个假,就说家中有事,今日不去了。”
    岳定州起身道:“是,那我这就去了。”
    等岳定州出门,楼伊敏这才道:“墨辞,你可知道二娘子是怎么回事?”
    楼灵溯特意警告过不许将日景小厮求上门的事说出去,即使是面对一家之主,墨辞也只摇了摇头。楼伊敏知道他定然是瞒着自己,气得一拍桌子:“你!”
    “她居然给个小倌发丧!她这么作践自己你还要帮她?嗯?”
    墨辞低头不吭声,楼伊敏气得手抖:“好,你好!”
    楼嗣欢听出不对,也难得动了气:“墨辞,你再不说自去领罚。”
    墨辞跪下道:“小的这就去。”
    楼伊敏看着墨辞离开的背影,眉头都蹙在一起:“真是混账!”
    楼嗣欢不知道她到底是骂墨辞还是骂楼灵溯:“母亲,还是等小妹回来再说。她做事一贯有分寸,或许有什么其他的原因。”
    “再事出有因,又怎能为一个小倌发丧?她脸面不要了,楼府的脸面也不要了,总还要顾及下自己身上的官服吧!还有定哥,他大小也是个守卫统领,今日当着他下属的面出的城,她又将定哥放在哪了!”
    楼嗣欢实在找不到说辞为楼灵溯开脱,只好倒了杯茶端给母亲,暗自祈祷楼灵溯赶紧回来,将事情说清楚。
    楼府气氛诡异,楼嗣欢度日如年,岳定州终于又回来:“母亲,没有告假,我到翰林阁的时候,妻主她已经点了卯了。”
    “什么?”楼伊敏惊讶,“她去上值了?”
    “是。妻主让我回来告诉母亲,一切等她散职回来再说。”
    楼伊敏心头的郁气散了大半,总还是知道轻重没误了正事:“定哥,今日这事也不知道到底如何,只是外面风言风语恐不会少……”
    岳定州面上不起波澜:“母亲宽心,不过是一场风流韵事。”
    楼伊敏心中宽慰,到底楼灵溯的这个正夫还是懂事的,她安慰岳定州:“定哥你如此想我便安心了,可你毕竟是溯儿的正夫,此事我定会给你个交代。”
    踏青阁的魁首日景忽然人便没了,新出炉的状元楼灵溯替他发了丧,才女佳人,阴阳两隔,都城内一时没有更炙手可热的谈资。
    流言中心的楼灵溯在翰林阁中仍是那个姿势,理了一天的图册,朱慧中途来看过她两次,见她神色如常,一时以为外面的流言说的是不是另外一个人。
    “楼翰林,天色不早了,该回了。”
    楼灵溯将手中的图纸收拾好,站起来道:“好。”
    朱慧看了眼桌上归档好的资料,与寻常差不多的厚度:“楼翰林这两日若有什么不适,大可以休息一下。”
    楼灵溯笑道:“好,多谢朱大人。”
    朱慧与她一起出了门,见楼家的马车在外候着,目送她上了车。直到车走了,她才慢吞吞地上了自己的轿子。
    “这楼灵溯,说她薄情,偏替个小倌发丧,说她多情,我瞧着她一天神色如常……”朱慧摇了摇头,“倒是让人看不懂。”
    楼伊敏也不懂,她看着眼前的楼灵溯:“你是要领了家法再说,还是说了再领家法?”
    在外一天一直神色自若的楼灵溯看着自己母亲与姐姐,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丝皲裂,桃花眼被泪水一点点灌满,又涌出来。她站在楼伊敏面前,身形笔直,豆大的泪水却争先恐后地涌出来,糊了一脸,一字一句异常艰难地挤出一句话来:“娘,我说不了。”
    即使是一身怒气的楼伊敏,也被眼前的楼灵溯吓到:“你,你这是……”
    楼灵溯一头扑到楼伊敏怀里,像个孩子一般抱着楼伊敏,努力压制着自己想要歇斯底里尖叫的欲望:“娘,我说不了,说不了……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楼灵溯自出生就不怎么哭,即使被关在后宅不见外人,也从不哭闹。楼伊敏要主持一大家子的事务,抽空去看小女儿的时候,也总是看她咯咯笑。这么失声痛哭的楼灵溯是楼伊敏第一次见到,惊得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只能将楼灵溯紧紧抱在怀里。
    “溯儿,不说便不说了。”她安慰女儿,“便不说了,只要你不想说,谁也不能逼你。”
    楼灵溯只将自己的脸埋在楼伊敏怀中,放肆地哭了一会。直哭得睡了过去,泪水仍是止不住,一边还轻声抽噎。楼伊敏拍着楼灵溯的背,只觉得这倒比小时候还像个孩子。
    “定哥可回来了?”
    楼嗣欢出去看了看,将人领了进来。
    “定哥。”楼伊敏轻抚楼灵溯的背,压着声音,“此事恐怕不寻常,她不愿意说便由得她去罢。只是要委屈你一阵子。”
    岳定州点了点头,从楼伊敏怀中抱过楼灵溯:“我明白。”
    岳定州抱着楼灵溯,心中是说不出的复杂,既被楼灵溯哭得心疼,又不明白何至于为了一个小倌要如此伤心。若是她真的对那个叫日景的小倌有意,按楼灵溯的性子也不会十天半个月都不去见一次,可若不是真心喜欢……他抱着楼灵溯轻叹了一声,直到后半夜才合眼。
    睡了不过片刻,怀里的人就动了动,岳定州立时惊醒,睡眼迷蒙间感觉到一只手蒙上了他的眼。
    “你再睡会,还早。”
    岳定州却彻底醒了,楼灵溯见他坐起来也只好由得他。两人相顾无言,楼灵溯脸上还挂着泪痕,岳定州伸手在她脸上擦了擦:“我去给你打点水洗一洗。”
    楼灵溯看了看天色:“这会估计还没烧水,再等一会吧。”
    “好。”
    又是一阵沉默,楼灵溯道:“日景的事我不能跟你说,但绝不是外面流言所传。”她看着岳定州的眼中是一片清明,“可我不能澄清,只怕要连累你……”
    岳定州用手点住她的唇阻止她继续说下去:“你是我妻主,嫁给你那天起,你便是我的所有,共荣共损同心同德,何从谈连累?”
    楼灵溯眼里有了些笑意,她轻啄了下唇上的手指,手握上去十指交缠:“可是,我舍不得你受这些委屈。”
    岳定州看着她,主动吻上楼灵溯:“那你补偿我。”
    楼灵溯昨晚大哭一场,早上起来楼府里都提着心,见她神色如常吃了早饭便出门,楼伊敏和楼嗣欢两人面面相觑,彼此从对方眼中看出疑问,这才确定昨夜的事不是自己的幻觉。虽说对于此事不解,谁也没不识趣到上前去问缘何如此,反正人已经死了,剩下的不过是别人舌尖上滚上几滚的风流事。
    可谁知这份风流在都城中传得越来越热闹,居然演变成了楼灵溯与日景私定终身,岳定州醋意大发,岳家出手整治日景,失手将人弄死。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浑话,且不说楼灵溯隔三差五就去接岳定州回家,就说她与日景私定终生,她去踏青阁的次数一个手就能数得过来,真情根深种,又哪能跑得如此不勤快?可明眼人毕竟少,只要有心人略微添油加醋,这种正夫善妒,妻主风流的流言无疑最为人津津乐道。
    这是连岳家也牵扯了进去,日景的头七当日,居然就有人在早朝上参了一本,说岳家教子无方,闹出人命,楼灵溯身为朝廷命官,却为一个小倌发丧,实在有失体统,如此私德有亏,不应在翰林院任职。
    楼灵溯跪在殿下,听着朱慧宣读的折子,心中唯一的想法是,终于来了。
    女皇待朱慧读完,问道:“楼灵溯,这奏折上写的可是实情?”
    “这……”楼灵溯斟酌着说道,“实在不知从何说起。”
    “你就从头说起吧。”
    “回陛下,这折子上,除了人名一件事都没有说对。”要不是有女皇在,此时恐怕大殿上声音就要嘈杂起来,文武官员皆是面露异色,虽说流言是夸张了一点,可为小倌发丧,的确是事实啊。
    “其一,正夫岳定州,持家有道从不嫉妒……微臣房里就一个小侍,他又何从嫉妒,要说纳夫,侧夫下聘的礼单还是他拟定的;其二,正夫不妒,自然也没有婆家教子无方一说;其三,微臣也没有为什么小倌发丧扶灵一事。”
    言官施云锦看了眼女皇的脸色,道:“哦,那日你前去送葬的日景,不就是踏青阁的魁首么?”
    楼灵溯看了她一眼:“的确是日景,可他生前已经赎了身,拿了自己的卖身契,再不是贱奴了。”
    大殿上一时落针可闻。施云锦嘴角抽了抽:“赎身?我怎么不知道?”
    楼灵溯更是一脸奇怪:“施大人是经常点魁首的牌子,所以应该知道?”
    站在殿前的陈丹噗嗤一声,捂着嘴笑出了声。见施云锦气急败坏地看过来,昂着头递了个白眼回去。
    施云锦哼了一声:“陛下,微臣惟恐冤枉楼翰林,特地寻人去问过,那踏青阁的老板可没说日景赎身了。”
    楼灵溯从袖袋中抽出一张纸来:“陛下,这是日景的卖身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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