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灵溯一口将茶喝干,看着眉间画着一颗红痣的日景:“瞧着倒是比上一次好看许多。”
    她表情真挚不带任何亵玩的意味,让日景瞬间红了脸成了个锯嘴葫芦:“……真的?”
    楼灵溯示意他再为自己添一杯茶:“诓你做甚?你气质清丽,那俗艳衬托不了你。这水青色才好。”
    日景看了看自己,又瞧着一身墨蓝的楼灵溯,心中暗自为两人穿着如此接近而窃喜:“还未来得及恭喜二娘子高中状元。”
    楼灵溯又一杯茶饮下去,这才觉得解渴:“同喜同喜。”
    “奴何来喜事?”
    “我也听说了,日景公子可做了这踏青阁的魁主了。”
    日景一愣,瞧她脸上不带任何贬低,道:“楼状元说得什么胡话,这可是要折煞奴家了!奴这……这怎能与状元相比!”
    “好了好了。”楼灵溯按住激动的日景,“这话你知我知,不说出去,谁又知道?”
    日景眼波一转,忽然从这话中觉出点其他意思来。
    楼灵溯正襟危坐于矮桌前,进屋到如今,自己的手也没摸过一下,她来作何用意,日景便是再傻,也咂摸出一二了。
    “楼状元是来告诫日景的么?”近日楼灵溯未过门的侧夫凌劲松失了贞的事传得沸沸扬扬,精明如日景,自然知道了那晚楼灵溯救的人是谁。即使他身子是给了楼灵溯那又如何,只要被外人知道他是在踏青阁破的身,凌劲松这辈子便是完了。
    “我知道瞒不过你。”楼灵溯看着他道。
    日景一挥袖子:“楼状元这是怕奴做小人,将此事捅出去?”
    “你若真是小人,这消息早就传遍京都了。”楼灵溯道,“今日我是来求你的。”
    日景愣在了当下,他一个青楼卖身的小倌,何时听过有人要“求”他,何况此人还刚刚连中三元,是新出炉的状元。
    “我心知即使我不来,日景你也断然不会将当晚的事说出去。可如此,总觉得是占了你便宜。”楼灵溯笑看着他,“于情于理,我也该亲自开口,这情我承了,只盼日景不嫌弃,以后以姐弟相称,若他日日景若有麻烦,我自当全力以赴。”
    日景听得目瞪口呆,愣怔片刻忽然低低笑出声来:“日景在这烟花巷里,倒是头一次听客人这么说话。”他眼中有泪流下来,被他用衣袖擦去,“此事奴应了。”
    “楼状元放心,便是打死奴,奴也是与你一起,再没有第三人。”
    楼灵溯站起来,郑重道:“多谢了。”
    日景偏了半身,并不受礼:“你这不是要折煞奴?”
    楼灵溯笑得畅意:“既是弟弟,又有何受不得?”
    “哪有弟弟受姐姐的礼的?”日景拽着她坐下来,“宵禁了,你今晚可走不了了。上次是我打的地铺,今日可得你睡这地板了。”
    日景倒是从善如流改了自称,楼灵溯的心彻底放了下来。只是想起来之前凌劲松的脸色,心里又不免担心。
    还不等楼家安排好喜公上门,凌劲松病了的消息就传遍了京都。凌家没避着人,大夫请了一个又一个,凌劲松的病却越来越重。外人都道,这是凌劲松知道自己丑事瞒不住,这才病了。
    正当整个京都都等着看热闹时,楼伊敏终于带着喜公一起大张旗鼓地进了凌府。
    凌沐然松了一口气:“你们可终于来了。”
    原是等凌劲松胸口看着无恙了,楼家便请喜公上门为凌劲松验身。只没想到凌劲松一病不起,这胸口也总是好不了,一拖再拖这才拖了月余。
    京都里沸沸扬扬,再等下去,恐怕外人要看出端倪,楼伊敏不得法,这才直接带着喜公上了门。
    请喜公来便是为了凌劲松验身证明,戏自然要做全套。楼伊敏顺势道:“原本是想不予理会的,只是这京都里越传越离谱,这青门礼还是走一走得好,免得以后坏了松哥的脸面。”
    凌沐然不说话,一颔首道:“带喜公去松哥屋里。”
    喜公跟着小厮一起下去,凌沐然和楼伊敏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点了点头。
    喜公来到凌劲松屋里,曾经风姿绰约的少年如今脸色苍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躺在床上似是没了呼吸。他心里一抖,伸出手探了探,半晌才觉得有一丝热气从凌劲松的鼻子里出来。
    “这,凌公子病得怎如此之重?”
    凌劲松的贴身小厮河舟道:“谁家的公子无端被人如此胡说,也不会比我家公子好。你今日可一定要验明白,为我家公子讨回清白!”
    喜公忙不迭地点头,小心地解开凌劲松的中衣,胸前一点红露了出来。他让自己的徒弟将带着的水倒在瓷碗里,又掏出帕子沾湿,低声道:“凌公子,得罪了。”便去擦那红点。
    湿布擦拭之下,这红点鲜红依旧,喜公长出了口气:“也不知道哪个龟孙子胡说八道,这凌公子岂是那随意之人?更何况配的是楼状元,这普天之下,除了皇家,可还能有比这更好的姻缘?”
    河舟道:“可不是,也不知道哪家混蛋,嫉妒我家公子,如此编排他!”
    喜公陪着笑脸:“凌公子病得如此,唉,可要好好养着啊。”
    河舟将人带回正厅,一见楼伊敏喜公便道:“凌公子完璧之身没有一点假。”
    凌沐然松了口气:“可算是还了我儿清白。”
    楼伊敏也道:“松哥风清气正。”她站起来,冲凌沐然行了礼,“这次可是受了大委屈了。”
    凌沐然道:“你有所不知,松哥自从得知了外面的谣言,可是病了半月有余,如今药石不进。”她用帕子捂着嘴,“唉……”
    楼伊敏心虚,只觉得是女儿闯了祸,害得凌劲松如此。
    “亲家莫急,我府上有一支百年的人参,待会便差溯儿送来。如此也好堵了外面那些腌臜人的嘴。”
    凌沐然点头,应了楼伊敏的意思。楼伊敏带着喜公出来,未免喜公生疑,又特意问道:“你可是看清楚了?”
    喜公道:“夫人放心,此事小的断然不会看错,那的的确确是守贞砂。也不知道哪个杀千刀的,如此瞎传,差点毁了状元的好姻缘。”
    楼灵溯的手艺没被识破,楼伊敏故作叹了口气:“唉,待会便让溯儿带着人参上门,免得这亲家成了冤家。”
    凌沐然疾步去了凌劲松的房中:“可退烧了?”
    河舟道:“药都快喂不进了,夫人,这可如何是好?”
    “无论如何,喜公这关便是过了。楼家待会会让楼灵溯送人参过来,让她来看看松哥。”她摸着凌劲松的额头,“松哥,你若是有事,我定让那楚家陪葬!”
    楼灵溯被楼伊敏催着,带着人参去了凌家。凌沐然此刻看她越看越欢喜,亲自去门房迎了她进来:“此事终究是遮掩过去了,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谢你。”
    楼灵溯将人参递过去:“夫人何谢之有?松哥终究是我侧夫。”
    对事情了然的凌沐然甚至逾矩地拉起了楼灵溯的手:“我还有一事,松哥儿病了许久,人越来越瘦,如今是连药都吃不进去了。虽说不合礼数,可,你还是去看看他吧。”
    虽然喜公说了凌劲松病了,楼灵溯还以为凌家是为了做戏才如此,等进了凌劲松的房间,见到人才大惊:“夫人,这是?”
    凌沐然摇了摇头:“这孩子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忽的就病了,高烧不退,前两日还能喂几口药进去,这几日便是水也不怎么喝了。”
    凌沐然不知道凌劲松到底是怎么了,想来想去定然也与楼灵溯脱不开关系,解铃还须系铃人,倒不如让孩子们自己说开了去。
    楼灵溯走到床前,见着骨瘦如柴的凌劲松,见桌上放着碗药:“不如热一下,我喂下松哥试试。”
    “好。”
    河舟立时端了碗去小厨房,凌沐然想了想便也跟了出去,顺手关上了门。楼灵溯后知后觉发现凌沐然应是全然信任自己,否则绝不会让凌劲松与自己单独在一起。
    她犹豫了下,还是伸手摸了摸凌劲松的额头,烫得厉害。躺在床上的人,双眼紧闭,大约是不舒服的关系,眉头紧皱,只鸦羽色的睫毛偶尔会颤抖一下。
    河舟端着热好的药进来,楼灵溯看着睡着的人,低声道:“松哥,起来喝药了。”
    凌劲松仍是不动,楼灵溯让河舟抱着人靠坐在床上,用勺子盛了一点一手捏着凌劲松的下巴试图将药喂进去。人虽然在外力下张开了嘴,可那药却将灌未灌,流了半多出来。
    河舟看着浸渍了褐色药液的帕子,道:“楼娘子,我们原也是这么喂的,可硬是灌不下去。公子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一口药也不喝。”
    楼灵溯看着手上的药碗,又看着其实是陷入半昏迷的人,一口将药喝了下去。河舟瞠目结舌,还未来得及问她这是要做什么,就见楼灵溯鼓着嘴站了起来,捏着凌劲松的嘴亲了下去。
    “楼……”他将话又咽了下去,楼灵溯的脸就在他眼前,两人唇齿交融处流下了褐色的药水。
    河舟低头转开了视线。
    药起码是喂了下去,楼灵溯将空碗放在桌上,又帮凌劲松掖好被子。见再无事可做,楼灵溯正打算告辞,却被河舟叫住。
    “楼二娘子,这,下次喂药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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