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酒楼视野极好,望尽城门内外,城头岗哨就在眼皮子底下,目力好一点的,连守卫的脸都能看清。楼灵溯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不过岳定州的脸在脑中晃了一晚上,醒来鬼使神差地就想出门吃早饭。一路走着就来了城门处。这东南西北四道门也不知道岳定州守的是哪个。
    还好酒楼开门早,她吃着包子喝着茶,看着岗哨黝黑的脸,一口冷风灌进肚子里,人开始打冷噎。墨辞立刻换了她手里的茶,轻抚她后背。可这冷噎富有节奏死活停不下来,楼灵溯努力深呼吸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楼灵溯心里呸了一声,庆幸自己提前让小二支了屏风,不然这热闹也不知道人多少瞧。外面突然一阵喧哗声,摆着摊的小贩突然就叫着快跑。
    “惊马了!快跑!”
    长街另一头飞驰而来一匹黑马,骑兵半掉不掉地挂在马上,人似乎是晕过去了,黑马一路横冲直撞,几个跑得慢的被马一踢,立刻就倒在了地上也不见起来。楼灵溯吓得咽了口口水。
    城头忽然飞出个人来,在楼灵溯面前的屋檐上一点,人又借力蹿了出去。那人穿着制式甲胄,楼灵溯却一眼认出,此人是岳定州。就见他几个起落间就准确地落在了马前,骑兵还挂在马上,岳定州便一手抽出了骑兵手上的缰绳,用力一勒,急奔的马转向不及,脚底打滑,横着飞了出去。眼看晕过去的骑兵就要脑袋落地,电光火石间岳定州居然一把拉住了那人的后衣襟,侧身一躺,自己垫在了那人身下。
    随着马落地一声重响,楼灵溯只觉得周身都在疼。
    “快救人!”
    惊慌的人群被这一声吼回了魂,纷纷叫大夫的叫大夫,查看伤者的查看伤者,一堆护卫自城楼里出来,很快慌乱的长街又找回了秩序。
    楼溯灵眼睛不辍地看着人群,见岳定州从地上爬起来,见他指挥人分头行事,见他抬头眼神犀利地扫过来,又面无表情别开眼去。她摸了摸怀里褪了色的平安扣,忽然惊喜地说:“咦,不打嗝了!”
    楼伊敏满怀期望地等着楼灵溯,朱怀山出去赴了午宴,回了楼俯居然也没见楼灵溯回来。
    “溯儿呢?”
    楼伊敏白了他一眼:“我也在等着,你出门没打听打听她在哪?”楼灵溯是京都中的焦点,无论去哪从来都不是秘密。
    “我听了个消息,你可别急。”
    楼伊敏听出朱怀山语气里的不对:“什么消息?溯儿的?”
    “今日中午吃饭时有人讲……”朱怀山语气很慢,小心地看着楼伊敏的脸色,“昨日灯会,有人看见溯儿和岳定州在一起。”
    楼伊敏心情大起大落:“岳定州?克妻那个岳定州?”
    楼嗣欢走到门口一听到岳定州的名字立刻扭头就走,只可惜楼伊敏眼尖:“你给我进来!”
    楼嗣欢满脸痛苦,心里暗骂楼灵溯,回头看见这个蠢货定要抽她一顿!她调整好表情:“爹,娘。”
    楼伊敏不待她行礼:“你给我说说,溯儿怎么和岳定州凑一起去了?”
    “我,我不知道啊。”楼嗣欢满脸无辜,“昨儿回廊那走散了,前后脚回来的。许是她碰到岳晓梦了吧,就昨天那个情形,岳晓梦一定是陪着岳定州的。溯儿碰见岳晓梦,岳晓梦陪着岳定州,大约不过是如此了。”
    楼伊敏觉得楼嗣欢说得颇有道理,可她眼皮子直跳,只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他们二人昨天之前见过吗?”
    “那怎么可能!岳定州不是当差就是在岳家,也没人找他去应酬,平时就和那群没人要的丘八混在一起,怎么能和溯儿碰上。”
    楼伊敏看着大女儿,知晓她说的都是实情:“那她今日一早就出门,都这个时辰了,人去哪了?她今日有约?”
    楼嗣欢心想我哪能知道,只好去看朱正夫:“爹,您不是去应酬了么?就没人说起?”
    朱怀山听完楼嗣欢的话,心里松了口气:“那听得可多了,说是前阵子她送了曲子给一个乐师,还取了名字叫凤求凰,倒是挺风流。”
    这话说得楼伊敏云开雾散:“她真有这么风流本事倒好,正夫定不下来,取个夫侍也行。不过一个乐师……”楼伊敏脸上露出点嫌弃。
    楼嗣欢暗暗吁了口气:“溯儿这样子,娘还怕她娶不到正夫?就该好好挑个心气广的,免得以后夫侍娶太多,正夫嫉妒家宅不宁。”
    话虽如此,可楼伊敏眼皮子一直在跳。她心神不宁地看着大女儿,只想等着楼灵溯回来再说。
    谁知楼灵溯在外面扎了根一般,她在惠丰楼吃了早膳吃午膳,吃了午膳吃茶点。等到太阳西落,见到脱了甲胄的岳定州从城门后出来,这才一拍桌子:“走。”
    岳定州很快发现自己被人跟踪了,对方压根也没想隐藏自己,大喇喇跟在身后。岳定州不知道对方要如何,只自顾循着昨日走过的路,一路走向了听风亭。他才到了亭中,便听得一阵脚步声,三名世家公子后脚从另一边上了听风亭。
    其中一人道:“又是你?”随即小声道,“晦气。”
    岳定州叹了口气,脚步一转就打算从来处下听风亭,迎面便看见一个靛青身影,娉娉袅袅地走了上来。来人抬着头,对上岳定州的目光,立刻绽开了一个笑容:“岳二哥。”
    岳定州的脚步定住,那三人的目光也一起看了过来。
    听风亭里一时无声,只有楼灵溯今日系在身上的一对银铃低低作响。她在岳定州身前三步远处站住:“好巧,你也在这。”又四下看了看,无视三名少年希冀的目光,“岳晓梦呢?怎的不见她?”
    岳定州微微侧身:“家妹……约莫快到了。”
    “既然碰上了,何不一起吃个茶?”
    还不等岳定州回答,一个少年道:“这,恐怕不妥吧?”
    楼灵溯困惑地看着对方,一双美眸中满是不解,关你屁事?
    少年显然没有看懂她的不满,热情地意有所指道:“岳武夫可是承不了娘子恩泽的。”
    岳定州脸色已然有些绷不住,侧身从楼灵溯身边闪了过去,他身形太快,楼灵溯只觉得眼前一晃,再看清已经是人的背影。
    “我还有事,先走一步,失陪了。”
    楼灵溯看着岳定州的背影,微微蹙眉,侧眼看了眼说话的少年人,眼中含了几分怒意。那人见楼灵溯看过来,正要介绍自己:“楼二娘子,我是……”
    “他是我朋友的兄长。”楼灵溯打断他,“你如此说话实在太过失礼。”
    她面色如霜,全然没了方才的随和,对方有如被兜头浇了盆冷水,另一个为同伴解释:“楼二娘子大约还不知道那岳定州的事情,汤公子也是怕岳定州害了二娘子。二娘子还是不要让岳定州走得太近为好。”
    “多谢挂心了,只是……”楼灵溯顿了顿,“从来也不是岳定州与我走得太近,而是我追着他。”
    她话里有一种毫不遮掩的直白,还不等三名少年惊讶,楼灵溯又补充道:“各位公子,以后岳二哥如何如何的话,还是不要再说为好。我不喜欢听。”
    说完也不待三人如何反应,连做样子的辞别也没有,拎着裙摆直直下了听风亭。
    亭中的三个少年一阵沉默,汤浩嘉被楼灵溯当众落了面子,又羞又怒:“这是被猪油蒙了心么?岳定州不过是一个粗鄙的武夫!凌劲松你说呢?”
    被点名的凌劲松一声不吭,只他从头到尾,没说过一个字。
    楼灵溯跑下听风亭,见着岳定州在树林里边缘晃了晃,立刻追了上去。林子小径中无人,楼灵溯放心大胆地追了上去:“岳二哥!”
    岳定州深吸一口气,终于还是停下了脚步,与楼灵溯保持着五步远的距离:“楼二娘子若是找家妹,我一定代为转告。”
    楼灵溯顺着气:“不不,我其实是专程找岳二哥的。”
    岳定州闻言立刻退了一步:“楼二娘子这是何意?”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避自己如蛇蝎,楼灵溯惊讶地看着岳定州。岳定州耳力惊人,方才听风亭上几人的对话他其实都听到了,只是完全不明白楼灵溯这是何意。且不说他自己的名声,就是他一届武夫,对于京城中重文轻武的世家娘子来说,也是被唾弃的存在。
    “楼二娘子这是实在无聊要来戏弄于我?”
    楼灵溯摇头:“不是戏弄,是真心喜欢。”
    这突如其来的告白之后林间小径立刻寂静无声,岳定州分明听见自己的心跳漏了好几拍。身穿靛青襦裙的少女站在面前,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岳定州脸上发烫,心跳如鼓,恍如做梦。
    “你……”别说岳定州背着克妻的名头,在世家中被避如蛇蝎。就是他以前,也从未想过,会有人这么直白地毫不掩饰地对自己说真心喜欢。
    “天地可鉴,日月为证。”楼灵溯丝毫不知羞耻,她跨进一步正要继续说下去。岳定州被她动作吓了一跳,犹如惊醒一般猛地扭头就走,他人高马大此刻又如被洪水猛兽追赶,长腿迈了几步,一眨眼就不就见了。楼灵溯不死心地找了一圈,终是徒劳无功。
    “娘子,不早了,该回了。”墨辞看了看天色,出声提醒道。
    楼灵溯摸了摸怀里的平安扣,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即又笑得如一只不怀好意的狐狸:“啧,这可怨不得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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