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复了宁静的院子里,楼灵溯能听见身旁人急促的呼吸声。
    她抬头看看形状好看的下巴:“我去看看,不会有事的。”
    对方身体猛地一惊,向后退了一大步,站在了月光之下,是个剑眉星目的少年人,只英俊的脸上有些道不明的晦涩。楼灵溯提起裙摆急匆匆地回了大厅,不过是片刻的功夫一惊乱成了一片,只听得陈夫人的尖叫声:“叫大夫,快叫大夫!”
    “怎么了?”楼灵溯随手抓了一个人,“刚刚还好好的。”
    被抓住的人道:“糟糕了,陈夫人唯一的独女刚刚去给老妇人拜寿,不知道怎么的就噎住了,眼见就不出气了。”他还要说,却见岳晓梦从旁过来站在了楼灵溯身边,随即嫌弃地撇了撇嘴,“不该来的人就别来嘛。”
    岳晓梦的脸色立时就很难看。可她又无从辩驳,她哥哥的名声实在是……而且陈元铭是陈家唯一的女儿,陈夫人三十多岁了才得了这么一个闺女,平时如珠如宝,这要是在陈老夫人的寿宴上出了事……她下意识地去拉楼灵溯,一抬手却扑了个空,刚刚还在的楼灵溯此时却不知道哪去了。岳晓梦四下望去,前面的人已围成了圈,却并不见楼灵溯的身影。
    人群中心是陈老夫人,她抱着自己唯一的孙女,急得一身是汗,头上的祖母绿也歪了。陈夫人跪在她身边,不住地叫着大夫,她正夫正在尝试着抠女儿的喉咙,想让她把东西吐出来。穿着一身粉裙,四五岁的姑娘圆睁着眼,却已见不着眼珠子,她明明是在哭,可一个音都发不出来,原是白皙的皮肤此刻已隐隐有了青色。众人都知道大事不好,可这是陈家独苗,若是胡乱出主意日后恐怕陈家要算到自己身上,便谁也不敢吭声,只焦急地看着陈家,心里念叨着大夫。
    一个素蓝的身影挤出了人群,伸手就将陈老夫人手里的小姑娘提了起来。陈老夫人一愣,抬眼却是今日才见的楼家二女儿。她啊了一声,还没想到要说什么,就见楼灵溯蹲下了身,将自己孙女背朝上放在了膝盖上。
    “你!”陈家正夫见有人来帮忙,却是这么一个丫头,一时不知道拦还是不拦,愣在了当场。
    楼灵溯一手撑起陈元铭的下巴,一手一下下地拍起她背来。陈夫人一看,也要来帮忙。楼灵溯偏过身,挡住了她的动作,依然是一下下地拍着背。陈夫人此刻六神无主,陈家正夫见妻主的动作便也想上前,却被楼灵溯横了一眼,桃花眼中满是凌厉,抬着手就六神无主地愣在了原地。楼灵溯不管各人脸色,依旧专注自己的动作,不过是七八下间,还不等陈夫人的脸色变上两变,只听噗一声,脸朝下的陈元铭吐出了一颗葡萄来。这葡萄一出来,陈元铭也终于有了声音,哇一下哭出声来:“娘!”
    楼灵溯轻吁了一声,将孩子抱正,顺手又摸了把她脸上的眼泪,这才将人送到陈夫人怀里:“没事了。”
    陈夫人眼见女儿鬼门关上走了一遭,紧紧搂在怀里:“铭儿!”
    陈老夫人见孙女哭声洪亮,一口气松了下来,瘫坐在椅子上:“灵溯,今日老妇可真谢谢你了。若不是你,今日,恐怕,恐怕就……”
    楼灵溯笑眯眯地截了陈老夫人的话头:“老夫人福寿双全,自然庇佑陈氏,哪有什么恐怕。”说罢,强迫症发作,给陈老夫人扶正了额头的翡翠。
    陈老夫人由着她的手在自己额头拨弄,等楼灵溯收回手,她终于又恢复成了那个威严的老夫人。她在人群里张望了一圈,见楼伊敏惨白着脸就在人群之前:“我记得我当年抱着这娃儿,说她是个有福的,可果然如此。”
    楼伊敏的心都差点从喉咙里跳出去,此刻心情与陈家不无二致。她捏了捏自己的掌心,让自己摆出个笑容:“是陈老夫人抬爱了。”
    这场有惊无险过去,宾客非常识趣地告辞。陈老夫人牵着楼灵溯的手一直将人送到了马车上,这才说了告辞。楼伊敏靠在靠垫上狠狠地叹了口气:“你今日可太鲁莽了,若是陈家小娘子没救过来,你可知今日这祸便算在你头上了!”
    楼灵溯嘿嘿地笑了声,她看她母亲神色知晓她还在后怕,乖顺地道:“女儿下次不敢了。”
    她这不敢说的知情识趣,楼伊敏一听便知道又是在糊弄自己,她头疼地看着楼灵溯,一时也不知道是不是该给她请一顿家法长长记性。
    楼嗣欢方才在人墙外,没看见楼灵溯挺身而出的英勇一幕,待晓得的时候陈元铭已经嚎啕大哭了,并不如她娘看得紧张。反正妹妹没事,还得了老夫人青眼,见母亲仍面色不善,便打岔道:“今日侧厅里有不少公子,这来来去去的,你可有注意到谁?”
    楼灵溯听楼嗣欢这么问,眼前出现了一个线条优美的下巴。她若有所思地看着灼灼盯着自己的母亲与姐姐说道:“有了,今日陈家有个小厮倒是不错,他端上来的那道青龙戏珠可真是一绝。”
    楼伊敏差点咬碎了一口牙:“你到底是看上了小厮,还是光记得那道菜?嗯?”
    楼灵溯被自己母亲吼得退了退,缩在了垫子里,见母亲是真的动了怒,只好斜着眼给楼嗣欢递眼色,让她赶紧想办法救自己。楼嗣欢自然收到了她的暗示,可一想到自己妹妹不靠谱的性子,只好撇开了眼,你还是自己受着罢。
    楼灵溯第一次出门社交,惊艳四座之余,救了陈家独苗,得了陈老夫人青眼,回来将自己母亲气得七窍生烟,以罚抄五遍经书告终。
    楼灵溯放下笔,吹了吹纸上的墨迹:“墨辞,给我倒点茶来。”
    墨辞将一盏冰镇过的茶水递上,小心地整理好桌上的经书:“夫人方才派人来传话,说是凌家送了请帖来,请娘子八月初十去吃席。夫人已经应下了。”
    “哦。”楼灵溯揉了揉酸痛的手,“凌家?”
    “陈家夫人的正夫是凌家的大公子。”
    楼灵溯恍然,这该是为了谢自己救了陈娘子。她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这京都里世家的关系还好你能搞清楚,我真是一眼黑。”
    墨辞抿了抿嘴,他被指派给楼灵溯做贴身小厮时,还没楼灵溯高,此时却已高了她一头有余,只能看见她头顶心:“平日大娘子说的时候我都有心记得。”
    楼灵溯嘿嘿笑:“真是有劳你了。”
    “不敢。”
    楼灵溯习惯了他所谓的主仆有别:“那就去吧。”语气里颇有点无奈,“当年那个和尚,为什么说及笄呢,说不举之年不行么。”
    墨辞习惯了她的自言自语,他将几幅卷轴展开放在书案上:“这是今日送来的画像,请二娘子过目。”
    楼灵溯一看案头就一脸牙疼的表情,自寿宴回来,上门的媒人果然要把楼家门槛踏平,各家公子画像堆起来能把她人给埋了,可她实在对这种相亲方式敬谢不敏,又不好随意点一个,只好敷衍道:“行吧,我回头看回头看。”
    墨辞自幼与她一起长大,自然知道她不耐烦,只好收拾了抄写的经书去交于楼伊敏。楼伊敏并不是真想看女儿抄的经书,径直问墨辞:“她今日可看过画像了?”
    墨辞弯着腰:“看过了,没说有中意的。”
    楼伊敏啧了一声:“这京城里的公子都看了二十位多了,就没一个合她眼的?”
    朱怀山看着火气愈渐旺盛的妻主,道:“孩子许是想再挑一挑。”
    楼伊敏看了自己正夫,强把心头的怒气按下去:“就算如此,这里面一些总可以挑过来做个夫侍,哪家女儿如她这般过了及笄了,身边连个人都没有。”
    朱怀山道:“可哪家女儿也不如灵溯一般,养在深宅里十五年啊。”
    这话一出,夫妻俩一起叹了口气。当年楼伊敏生下第二个女儿,满是欢喜。女儿得来不易,常人家里有一个已是十分不易,她肚子争气,居然生了两个。眼看小女儿粉雕玉琢模样可爱,可百日不满便有和尚寻上门来。
    这灵溯生下来便异常乖巧不哭不闹,在楼家觉得这是打着灯笼也遇不着的好事,可老和尚看到却皱起了眉头。他将胖乎乎的楼灵溯抱在怀里,看了又看嘱咐道:“这孩子,恐是尘缘浅薄。”
    楼伊敏当即泪就涌了出来:“大师,这!”得女不易,楼家上下当即跪在了和尚面前,只求和尚能指点一二。
    和尚看着跪在眼前的众人,又看看抱在手中的小婴儿,终于软了心:“这孩子及笄前,莫让她见外人,定要教她修身养性。”
    楼伊敏没想到居然这么容易,再三求证才确定只是如此,当即就将楼灵溯的住所定在了楼家最偏一处,除了家人与奶娘,再也不许任何人与楼灵溯接触,即使是墨辞,当初也是和尚算了八字,这才指给了楼灵溯当贴身小厮。她当时只顾庆幸可以留住二女儿,却没听见和尚对着襁褓中的楼灵溯说话。
    “我知你一缕幽魂,只怜惜楼家一片苦心,你可千万莫要作怪。”
    楼灵溯正啃着手指缓解牙痒,闻言翻了个白眼。
    楼家提着心将女儿养到了及笄,心里一直念叨着那句“尘缘浅薄”,便想着及早给她定亲,娶亲了就是大人了,要什么童女童男便也能躲过去。可养儿容易,定亲却难。楼灵溯看着乖巧,内心却极有主意,楼伊敏试探过几次,都碰了不软不硬的钉子,只好耐着性子让她自己挑。楼伊敏看着桌上成堆的画像,不信里面没有一个能让女儿看中。
    她正气结,目光无疑中落到了墨辞身上,忽然心里一惊。
    墨辞虽只是贴身小厮,可每一家姑娘的贴身小厮说穿了都是娘子的通房,实在偏爱的,抬了做侧夫也不是没有。难道……
    “墨辞,你把头抬起来。”
    墨辞站直了腰,眼仍垂着。楼伊敏细细打量,这孩子来时便眉眼周正,这两年日渐长开,身形宽肩蜂腰,放在人堆里也是个出挑的,跟着楼灵溯长在内宅,又不做粗活,换身衣服说是哪家富家公子倒也不是不可。
    楼灵溯身边只这一个小厮,相对十几年,难道是情根深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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