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横了讪笑的汉子一眼,抢着说:“张郎中您开的三服药吃完,本来都差不多消肿,孩他爹犟着想省几个,都怪我耳根子软听他的,前天又开始肿起来,人受罪吃亏,还得麻烦张郎中您帮着瞧瞧。”
    张闻风早已经习惯了升斗小民的这套把戏,点点头:“你坐好,我先号脉。”
    搭脉查看一阵,又看了伤脚,再看了汉子双肘擦伤。
    提笔开了三服煎药,妇人乖乖掏铜子抓药。
    小丫头从包裹里拿出一个草编软篮,放到诊桌上,草篮里面装着酸枣、橘子、石榴,都是山里野果,小丫头飞快看了一眼微笑的张观主,又赶紧躲到妇人身后。
    “张道友,多谢将我唤醒来,还请道友想办法收我作医铺学徒,我想留在张道友身边修行,今后必有厚报。”
    短短七日,小丫头已经修炼入门,跨进修士门槛,躲在妇人身后微微拱手传音。
    张闻风看一眼收敛神色的小丫头,他目前处于封闭修为状态,不能传音,他想不明白小丫头为甚要与他厮混一起?
    想办法回大应朝,对她应该不算太难的事吧?
    大安朝与东边的大应朝,和睦为邻,边境城池相互来往交易,听说很热闹。
    他稍一思索,对收拾东西说着客气话的汉子道:“令千金乖巧懂事,聪明机灵,手脚勤快,我这铺子正缺一个帮工,平常碾药煎药,擦拭打扫,都是不太繁重的杂活,每月一百文工钱,不知两位可舍得让令千金在铺子里吃苦做帮工?”
    伸手拿起一个石榴,意思是看在小孩送的谢礼懂事份上。
    汉子和妇人面面相觑,每月一百文的帮工费,让他们心动不已。
    但是他们家的是丫头,不是小子,留在镇上医铺做工,如何能叫他们放心?
    虽然才十二岁长得柴火棒子一样,到底是自家闺女,很担心眼前的郎中打着不好的主意,世上知人知面不知心的坏人多着呢。
    “每天管早、午两膳,下午酉时初收工回家,每十日休沐一天……你们住得离镇子可远?太远就算了,我另外招一个近处的小子更方便。”
    张闻风继续补充他开出的条件,也提出一个才想到的问题。
    “不远不远,就在镇西头三里,几步路走到,我们答应了,答应了,多谢张郎中。”
    妇人听得郎中似乎有悔意,赶紧抢着道,每天酉时初收工,不在铺子歇宿,消去了她大半顾虑。
    大不了她每天跑过来接人回家,乡下赚几个铜子可不容易。
    半大丫头饭量不小,在家做事再多也赚不到半个现成铜子。
    等下回去仔细教些小心防范事项就是。
    张闻风摸出五十文铜子,递给汉子,问了小丫头名字,嘱咐道:“拿去给赵竹儿添一身粗布衣裳,穿一双合脚的新布鞋,明天上工。”
    “好嘞,好嘞。”
    送走赵家三人,张闻风洗手坐下看书。
    若不是遇到方白兰,他差点都要忘掉自己的修士身份,不知那小丫头甚么意思?上杆子往他这边凑,原本萍水相逢,互不打扰是最好,即使要报答也是今后。
    第二日,小丫头由妇人陪着前来上工,穿着一身深色土布衣服,原本就黑的小脸还涂抹着不均匀的锅底黑,显得很丑,像一个假小子,趁妇人絮絮叨叨不注意,小丫头对观主咧嘴嘿嘿无声笑了。
    招呼丑丫头坐到墙边桌子前用早膳,是从镇上买的稀饭、炊饼和两碟酱菜,份量不少。
    妇人倒还懂礼节,没有将张郎中的客气当真,告退出去回家。
    小丫头毫不客气将桌上的所有食物一扫而空,摸着肚子,朝那边看书的张观主低声笑道:“穷文富武,连肚子都填不饱,谈何安生修行?特别是前期阶段。”
    张闻风脑袋没抬,道:“你什么时候回大应去?我可以资助你盘缠。”
    “不回去了,我前世修儒,这世想修道,换一种新鲜活法,一眼望到头的修行路没意思,张道友你说呢?”
    小丫头笑得很轻松自在,只是配合那张锅底黑小脸,怎么看怎么滑稽。
    “要不你将脸上的锅灰洗掉,咱们再聊天?”
    张闻风才不会相信对方的牵强理由,换了个话题打趣。
    “可不能洗掉,我娘嘱咐过切不可跟你去后院,只能在前面铺子帮工做事。”
    小丫头一本正经说道,嘴角忍不住笑了。
    张闻风都囔:“我这是给自个招了个麻烦进门,现在退货回去,来得及吗?”
    “不成的,我这么便宜的帮工,哪里去找?”
    小丫头笑嘻嘻,突然压低声音,“张道友,我拜你为师父,跟你学道好不好?认真的,没开玩笑。”
    张闻风盯着小丫头,一口回绝:“你再乱说话,我不留你。”
    前世堂堂五阶高手,要拜他为师,可能吗?
    第562、563章 小姑娘指点大观主
    这世的赵竹儿前世的方白兰显然不是个轻易放弃的主,小丫头眼珠子转动,又换了个说法道:“张观主,要不我加入你所在道观,咱们平辈相交如何?喊你做师兄,我也不吃亏。”
    听得丑丫头再而三要与他攀扯干系,张闻风放下手中书卷,认真对待此事。
    两人目光对视,他从乌黑清澈的眼眸中看到自个倒影。
    干净得像一洼清泉,深处的灵魂掠影收敛无踪。
    “给我一个理由!”
    这可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当年在密室内与方白兰的鬼魂打交道,虽然只短短时间,其间心思智谋之机巧,可见一斑。
    小丫头才醒神不久,修为孱弱不堪,就有胆量与他这个高手相处,也不怕他起歹意?
    能够活几百年的曾经五阶高手,对人心没有防备,说出去谁信?
    他的魅力还没大到虎躯一震,别人俯首便拜的不讲理地步。
    小丫头手中拿起角落的抹布,手脚勤快擦拭药柜,低声道:“我前世是水行资质,天赋出众,这一世是火行,前天好不容易跨进修行门槛,才发现体内‘文脉’阻塞,今后修儒艰难,若是用养‘浩然气’法子来后天修补,不知要花多长时间。
    人生弹指一挥间,几度春秋五百年。
    我等不起,不敢将今世希望寄托在渺茫的不确定未来,不如转而修道,以我火行资质修道无碍,加上我前世的心境经验,修行速度肯定不慢。
    前世的我陨落在道家地盘,转世又在道家国度,这或许是上天给我的冥冥暗示,再则换一种活法也未尝不可,方白兰成了一具躯壳,我为赵竹儿!”
    张闻风思索着站起身,嘴角露出笑容:“欢迎加入仙灵观,赵师妹!”
    小丫头赵竹儿笑嘻嘻道:“师兄,涨点工钱,我要吃肉!”
    转世重新来过,性子也变化很大。
    还有一点她没有说,当初在闹鬼林子密室阵法内,张师兄对那位她故意说成伴侣的岳师姐能够不欺暗室,处处护持,绝境之中见真性情和人品。
    既然再次遇上,还是由张师兄叫醒她,去其它道观当学徒,或会因为修行速度过快引起同门嫉妒、长辈猜忌等等,这些情况她这两天都有考虑,还不如直接加入仙灵观,省却不必要的麻烦。
    她目前十二岁,加上转世怀胎时日,不可能超出十三年多久。
    而当初才化炁境的张师兄,短短十多年便神魂内敛如凡人、疑似在走脱凡路,天赋资质运气一样不缺才能做到,大树底下好乘凉,她为甚要舍近求远?
    “每个月一百文铜子,一分不少你的。”
    张闻风只要明白对方不能修儒,其它的细致考虑,他已经猜了个**不离十,能再次遇上对方也算大缘分,对方主动提及,他等若替宗门招揽一个未来可期的绝顶高手。
    心情舒爽,便有闲暇开玩笑。
    小丫头翻了个白眼,又道:“张师兄,你什么时候带我回道观?我需要修习道观功法,趁着目前才丁点修为,散功不麻烦,时间拖久会影响修炼,哎,没有实力总觉着这世上遍地坏人,寸步难行啊。”
    说到“坏人”二字,她故意盯着穿长衫的张郎中看。
    张闻风笑道:“你是不是将抹布当毛巾擦脸?你那脸又黑又脏,快去后院洗洗。”他率先往后院走去,后面一句话没好意思说,“坏人见了都要绕道走”。
    赵竹儿瘪着嘴滴咕:“绕着弯骂人,师兄你确定你不是儒修?”
    刚走进院子,一个硕大驴头勐地从边上探出,差点撞到她的脑袋上来一个亲密接触,这下突兀偷袭,唬得她使出轻身术斜刺里蹿出三丈,动作灵敏得像一头蹦跶的小猴子。
    “啊呃……啊呃呃……”
    驴子爆发一阵上气不接下气的扯锯般驴叫,声音之大从镇西能传到镇东头。
    走在前头的张闻风喝止驴子的恶作剧,介绍道:“闾子进,仙灵观护山灵兽,三阶圆满修为。”又道:“闾子进,还不给赵师姐道歉,赵竹儿神魂不稳,这样惊吓容易出问题。”
    赵竹儿拍着平平如也的小胸脯,惊魂未定。
    人吓人吓死人,何况是一头突然冒出的三阶驴子,黑不熘秋,太过份了,不是她胆小,实力与胆量相匹配,她目前才多少修为?
    驴子呲牙咧嘴,道:“见过赵师妹,闾子进与你开玩笑的,恕罪则个。”
    赵竹儿不干了,叫道:“我是师姐,观主亲口说的。”她前世见多识广,一头三阶驴子能开口说话一点都不觉稀奇,当年她自己的坐骑讲人话熘得很。
    “观主那是口误,先入门者为师兄,所以赵师妹你就认命吧。”
    驴子争不过当初的土堃和后来的杨水兰,遇到一个牙尖嘴利蛮好玩的小丫头,它怎样都要争一争,当方白兰的师兄多爽,倍有面子。
    赵竹儿与驴子争了好大一阵,吵不过驴子的大嗓门。
    她发现仙灵观的这头护山灵兽油盐不进,滚刀肉般的存在,撒泼无赖钻言语空子样样精通,还不急不躁讲道理,真是一头神奇驴子。
    亏得驴子将整个后院用禁制笼罩,要不非得吓坏整个镇子的街坊。
    张闻风笑眯眯看着,借以观察小丫头的性子,待他们吵得告一段落,插话道:“仙灵观除了传承的《离火滔天还丹术》,另有几门收集的道家火法,赵师妹,我叫闾子进都带一份给你,你自己选择修炼功法。”
    赵竹儿拱手道谢:“还是师兄想得周到。”又与驴子行礼:“辛苦闾子进来回奔波。”
    驴子咧嘴笑:“替赵师妹跑腿,义不容辞,不算辛苦。要不我驮师妹你回一趟仙灵观,来去花不了多少时间。”
    赵竹儿摇头:“我留在师兄身边修道,到时一起回山。”
    没有实力傍身,她暂时不愿回去。
    再则她与驴子不熟,万一路上驴子恶作剧在空中吓她,老丢人了。
    “观主还不知要多久呢。”
    驴子感叹一句,收起观主写的手令,朝院子侧门走去,独自得得穿行出镇,到远处林子再飞上高空往南。
    两人返回前面铺子,一个洒扫,一个看书,有一句没一句聊天。
    有些事情得相处些时日才方便深聊,目前当是适应。
    秋高气爽,桂花飘香。
    天暮时分,晚课之前,仙灵山顶上突然落下一个不速之客,大嗓门的驴叫响彻数里:“我闾子进又回来了!”
    好家伙,呼啦啦四面八方飞来好些修士,年轻的弟子都叫“驴爷”,满满的成就感,驴子忙与晋级到自在境的山长和岳安言打招呼。
    观主果然没有说错,山长修行慢悠悠,却比所有弟子都先晋级破关。
    韦敬杰、施南关等拔尖弟子,即使当初修为超过山长,此时也还卡在渐微境圆满瓶颈苦熬日子,一时半会找不到突破契机。
    “观主现今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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