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慕青遥等人来到城郊外的一栋宅子,这里就是常府。看得出主人家有意低调度日,宅子不算大,附近也没什么人家,倒是一处清净的好地方。
    「爹爹,我回来啦!」刚一进大门,香香便高声喊道。
    片刻后,一道藏青色的高大身影便从屋内走出。男子身材精壮,五官刚毅,长着一张透着慵懒的厌世脸,如瀑墨发随意束在脑后,站姿笔挺,不怒自威。岁月在他眼睛下方留下少许痕跡,可非但不减年轻时的英俊帅气,反倒还增添几分成熟男性的魅力。
    「香香回来了。今天有没有乖乖的?」常兰倚微微笑着,蹲下身接住飞扑过来的女儿,将她抱起。
    「??有。」香香心虚地撇开视线。
    常兰倚见状挑起一边的眉,看破不说破,反正晚些时候一问妻子便知。思及此处,转而将视线放到慕青遥与司璟宸身上。「喔,有客人?」
    「相公,他们是香香的救命恩人。」常夫人将事情原委简述了遍,还说了师徒二人是玄天宗的人。
    「玄天宗啊??」常兰倚紧盯着慕青遥,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从古至今,玄天宗与苍澜宗就一直在角逐天下第一宗的地位,或多或少有些摩擦。虽说到了司璟宸这一辈关係缓和不少,但在过去的年代彼此竞争意识都很强。
    慕青遥心里有些忧心,他在原作只描写过兰君子的事蹟,并未让这个角色登场说过半句台词,就连形象也设定得很模糊,可以说知之甚少。他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在意他玄天宗峰主的身份,也不知是好是坏。
    然而慕青遥的担心都是多馀的,常兰倚并无多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转身回屋里去了。「都进来吧。」
    把女儿交给丈夫后,常夫人抡起袖子说:「等着,今日我得好好秀一下厨艺!」
    「师娘,我来给您打下手吧。」胡元宇毛遂自荐,与常夫人一同去了灶房。
    厅内仅剩常氏父女与师徒二人,司璟宸被香香拉去玩踢毽子的游戏,慕青遥则与常兰倚坐一块儿喝茶,看年轻小辈们玩耍。
    慕青遥暗自瞥了常兰倚一眼,心中不由嘖嘖称奇。
    都说兰君子是名花四子之首,不仅武力高深,还能弹一手好琵琶,才貌双全,当年可是家喻户晓的人物,人人都想前往苍澜宗一窥他的绝代风华。甚至有传闻说兰君子的琵琶既能杀人,亦能渡人。
    慕青遥心中偷笑。单凭传闻还以为兰君子是气质阴柔的清冷美男,脑子里尽是他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形象,却不曾想本人与想像差距过大,是个充满成熟刚毅和狠角色魅力的帅大叔。
    「慕峰主,感谢你救了小女。」常兰倚一开口,低沉的嗓音便令慕青遥有些醉了。
    让女人心动的男人并不稀奇,但能让男女老少都慑服的魅力就罕见了。常兰倚就是那种连男人见了都会觉得他帅的,男人中的男人。
    「不用谢。」外人面前,慕青遥保持一贯作风,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冷。
    常兰倚睃了他一眼,凉凉说道:「说吧,找我做甚?」
    「阁下这是何意?」慕青遥面不改色。
    常兰倚哼笑一声便说:「依二位的本事,只是湿了身子又何必去胡家一趟?且慕峰主孤傲清冷谁人不知,而今却爽快接受拙荆邀约,欲人不心生猜疑也难。」
    心思遭人看穿,慕青遥不惊不惧,处之泰然。「兰君子所言非虚,本峰主此行确实有事相告。」
    「哼,说来听听。」
    慕青遥默了半晌,轻放下手中茶碗。「虽说有些迟了,阁下可知菊君子已故?」
    「??」兰君子身子一顿,沉默良久。
    慕青遥也不催促。
    「??你从何得知?」兰君子凝眸看着他,眼底一片寒霜。
    慕青遥将墨菊少女杀人案一事告诉常兰倚,常兰倚听到最后内心反而愈发平静。
    「终是这般结局啊。」常兰倚长叹一声,面上透着不易察觉的疲惫。他双手环胸,似是沉思,直至慕青遥的茶碗空了,他才又道:「沉师弟所犯罪孽过重,落得如此下场也是咎由自取。但毕竟同门一场,曾朝夕相处,他与谢师弟之间的事也许只有我们这些师兄清楚。」
    「据我所知,菊君子十分厌恶女人。」慕青遥说。
    「虽不知你从哪听来的,但确实如此。」常兰倚眉头紧锁,「他幼时遭人贩子卖给官家大户作孌童,被先师救下时早已奄奄一息,瞧着毫无求生的慾望。刚入宗门那会儿浑身带刺,谁也拿他没法子。」
    听到这里,慕青遥心脏一缩,呼吸有片刻的凝滞。
    孌童??那个名花四子之一的菊君子?
    为什么?他明明没有这么设定过的??明明不是自己的错,为何心好难受?
    「当时最先打开沉师弟心房的,并非救下他的先师,亦非我们这些师兄,而是较晚入门的谢师弟。谢师弟不以他的遭遇施捨同情,不因他的恶言相向发怒,就只是默默陪在他身边,日復一日地弹琴。」
    常兰倚忆起往事,仍觉不可思议。虽是最晚入门的师弟,但按年龄来说谢凌寒比沉秋篱要大些,性格较为成熟,比起沉秋篱应是与其他师兄较合得来,但他却终日黏着沉秋篱,就算被嫌弃也毫不退缩,甘愿充当一个陪伴者的角色。
    直到最后,为人刚正不阿的谢凌寒唯独偏袒沉秋篱;桀驁不驯如沉秋篱,却偏偏只听谢凌寒的话。
    出于好奇,常兰倚曾问过谢凌寒:「为何对沉师弟如此特别?」
    当时谢凌寒正提笔练字,闻言手下动作一顿,在纸上绽开一抹重色。
    「从前我问过一人,问他『我是为何而生』。你猜他怎么回答?」谢凌寒放下笔反问。
    常兰倚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
    「那人告诉我,倘若他是因我而生,那我定然也是为某人而存在。」谢凌寒走向窗边,侧耳倾听远处传来的笛声。「师兄,我找到了。」
    这句话常兰倚记得清楚,那时他没有开口多说什么,但心里忍不住这么想着:原来如此,这不就是在相互舔舐伤口的幼兽吗?
    那时候的菊君子与梅君子,确实需要彼此。
    然而青玉门的江姑娘出现后,谢师弟的心境有了变化,他找到了想要共度馀生的对象。但这么一来??被拋下的不就只有沉师弟了吗?
    一切因爱而起,由爱生恨,并且因爱而终。
    他们都还不够成熟。
    时过境迁,谢凌寒什么也没留住,沉秋篱与江棠月皆已死去,到最后他们依旧独自一人。
    「两位师弟的下场让我想了许多,思考什么对我而言才是最珍贵的。」常兰倚望向满面笑容的女儿,语气平淡道:「既非修炼成仙,也非长生不死。而是能够携手共赴黄泉的妻子,还有寄託希望的子女呀。」
    慕青遥深以为然。
    常夫人一看就是个普通人,而普通人的一生相当短暂。比起追求天道长生,眼下更重要的是陪伴家人度过没有悔恨的一生。
    常兰倚把妻女放在首位,因此退出仙门,隐居于此。比起独自一人长生不老,他更希望死后还有家人能够团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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