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实没有生辰,记忆的开始就在吸血洞,师父将在洞内发现他的那日,定为他生辰,每年这天他们都是一起过的。
    白辛笃定,拿出两束烟花放在身旁等。
    他等了很久,都不见白衣身影,药浴配方也用完了。
    过了子时,白辛再也按耐不住,起身朝外走去,临到下山路口,他伫立许久,没有再往前走。
    师父离开时说,让他在家等她,若回来发现他不在,会着急的。
    跟随白越水多年,白辛也懂医术,搭脉凝血,试着给自己配每日药浴,除去药浴的时间,他都在路口等。
    就这么过了大半月,一个清晨,布着湿润青苔的石阶上,出现了他熟悉的身影。
    他眼中的惊喜还没浮现,便微微凝住。
    他不知发生了何事,白越水脸色苍白,像受了重伤,尽管她一如既往地摸了摸他头,轻声说没事,只是染了风寒病了。
    白辛能看出,她没有受伤,身子却格外虚弱。
    回来后,白越水没有休息,到书桌前,开始写白辛药浴所需的药材,以往最多写半月的,这次她昼夜不歇,一直写到百年后,末了将所有药方交给白辛,一双清秀的眉眼充满倦意,眼皮轻垂,似乎都快睁不开了。
    “把这些收好,都看一遍,有不明白的问我。”
    白辛乖乖点头,白越水看着他,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活不了多久了。
    她这次外出,是因为一种叫血曼罗的古毒在修仙界肆虐,无药可解,大罗神仙中了都难逃一劫。为了找出此毒解药,她和一群医师寻遍仙山古迹,想寻一味仙药。苍天眷顾,最终让他们找到了传说中的仙群山,那仙药在悬崖之间,她最先找到,准备采摘的时候,发生了意外……
    她神魂受伤,魂力日复一日消减,要不了半月就会殆尽。
    白辛幼时被妖蝠王饲养,心智受了很大创伤,最初连说话写字都很费力,他与其他小孩不同,很多时候,常人能明白的,他不能理解。
    白越水本想等些时候再告诉他,但她变得嗜睡起来,有时候一睡就是一整天。
    担心哪日再也醒不来,白越水只好趁清醒的时候,告诉他:“人都是会死的,就算是再厉害的修士,也有到尽头的一天。”
    白辛最初的记忆,便是在黑暗潮湿的蝙蝠洞里。
    他曾和许多人关在一起,被妖蝠王转移毒源后,在非人的折磨中,体验过无数次濒死的感觉,他看到过,周围那些人一个个惨叫着,扭曲着面容,渐渐窒息,再也挣扎不动,尸体变得僵硬,慢慢腐烂了,发臭。
    死亡,在他的认知里,是超越世间一切,最可怕的事。
    “我不要死。”少年长睫发颤,露出仓皇惧色,在烛光中望着白越水,将一束鲜活的梨花放在她床柜上。
    “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也看不到师父了。”
    白越水眼眸清澈,浅浅的笑:“没人想死,但若命数到了,要坦然面对,师父的命数就到了,要是哪天醒不来,你不要怕。”
    白辛愣了愣,紧紧抓着她的手:“我不要。”
    白越水无奈:“世间之事,不是皆随所愿,明白吗?”
    他是不可能明白的。
    他只知道,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不会让她死的。
    魂力乃人之本源,日渐消减之下,白越水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偶尔朦朦胧胧睁开眼,都能看到少年蹲在床边,一直守着她。
    她意识越来越朦胧,醒来时也是头晕目眩,对外界感知力不断下降,有次昏睡三天才醒来,意外的,没有看到白辛的身影。
    她估摸没有多少时候,写了封信,让家族的人在她逝世后对白辛多加关照。
    写完信没多久,不知是不是回光返照,她情形有所缓解,如触底反弹了般,意识没有往日的浑浑噩噩,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白越水心中虽喜,却疑惑不已,后来,她终于发现了端倪。
    白辛每天都在偷偷将魂力传给她,她体内的魂毒并未解,魂力仍在不断消弱,只是因新魂力的不断注入,所以维持着生机。
    一个人的魂力有限,且不似灵力,能随意传给旁人。
    必须是纯粹至极的魂力之源,才能被吸收,要得到魂源,只有通过邪法炼化魂魄,才能提炼出一点魂源。
    白辛第一次,看到白越水动怒的样子,她浑身颤抖,恶狠狠拍开了他小心捧着的,一团星光闪闪的魂源。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这是邪魔歪道才会行的事,不,邪魔歪道都不会做这种事!你疯了!”
    白辛惊慌地拾起魂源,看了看白越水,抿唇半晌,固执地将魂源贴近她眉间,白越水又急又怒,忍无可忍,扬手打了他一巴掌。
    白越水性情温婉恬淡,很少动怒,白辛小时候不通世事,惹了许多麻烦,也犯过不少错,可她从未责备过他,连句重话都没对他说过,更别提打他。
    一巴掌下来,两人都愣了。
    白辛被打得有些懵,一缕乌黑额发垂到眼前,左脸火辣辣的。
    白越水思绪一片混乱,纤细的长指蜷紧,看着少年发红的脸颊,手伸了伸,最后还是垂在了身侧,一动不动。
    白辛自幼虽对诸事不懂,但一直很乖,比寻常小孩还乖。
    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变成这样,白越水嗓音微涩:“白辛,我与你说过,生命平等,没有人有剥夺别人性命的权利,你夺人魂魄是在作恶,天理不容,我知道你想救我,但此举绝对不行,我宁愿死,都不要你残害无辜来救我。”
    白辛从小就很听话,但这次,他怎么都不听,一意孤行,见她不配合,甚至强行将魂源送入她体内,白越水气急攻心,吐了口血直接晕了过去。
    等她醒来,迷迷糊糊睁开眼,恍惚看到蹲在床边的少年,脸色白的厉害,衬得左脸那巴掌印十分明显,长长的睫毛泛着湿意,见她醒来,黑润的眼珠蒙了层水雾,冰凉的十指,紧紧握着她的手。
    白越水意识不清,几乎下意识地问:“怎么受伤了。”
    白辛喉咙微哽。
    白越水问完,涣散的意识逐渐回拢,室内陷入一片死寂。
    过了很久,在少年惴惴不安的神色中,她冷冷抽回他握紧的手。
    “师父……”
    “别叫我师父。”
    白辛脸唰的一下白了,手指颤抖着去拉白越水,被冷冷拂袖挥开,他不死心,一遍又一遍,“师父,你别这样。”若是生气,打他骂他都可以,别不理他。
    白越水不肯回应,眼神充满了失望与冷漠,她翻过身,背朝着他,不愿再看他一眼。
    白辛神色仓皇,好似回到了暗不见天日的蝙蝠洞。
    被全世界抛弃了。
    “师父,你别这样,别这样不理我,求你了……”他嗓音低颤,说到最后,染上压抑至极的泣腔。
    “我只是想救你,我不想你死,你明不明白……你明不明白啊师父,我不想你死……”
    他不想惹她生气,可他若不找来魂力渡给她,她会一直睡下去,怎么都叫不醒。
    在白越水又昏沉沉睡了两日后,白辛将刚凝练出的纯澈魂源,从她光洁白皙的额间浸入,等待的时候,小心翼翼拽了拽她的衣袖,低声道:“师父,别不理我了。”
    白越水昏睡醒来,精神格外充沛,面上却无半点喜色,她抚了抚眉间,嗅到白辛身上淡淡的血腥味,脸上血色褪了干净。
    这次的魂力非同小可,源源不断滋养着她的魂魄,就算提炼十个人、百个、千个的魂源都远远不够……
    “你害了多少人。”白越水难以呼吸。
    她终于意识到了,白辛已经不可理喻,无论如何劝说都无用了,白越水不再多言,趁神志清晰,灵力尚存,想打破房间四周的结界离开这里,白辛疯了一样拦她。
    也是那时候,白越水发现白辛修为极高,高的可怕,她元婴境修为在他本该筑基期的灵力下,完全不是对手。
    他哪来的修为。
    炼人神魂需要强大的法力,他如何做到的。
    白越水盯着白辛半晌,在白辛惊愕的表情中,咬破指尖,殷红的血珠溢了出来。
    少年身形明显僵了僵。
    他想上前给她包扎伤口,此时却不敢靠近,白辛眼神闪躲,喉结不自觉滚了滚,最后费力地扭过头,嗓音沙哑沉闷。
    “师父,你别诱我。”
    白越水脸色一变。
    是蝠毒复发了。
    不,鲜血对白辛的吸引力比当年还重,吸血为生的妖蝠王已死,还有什么……
    蓦然想到一物,白越水心神剧震。
    被妖蝠王占为己有的嗜血珠,当年引的一群大魔不远万里,跨过亡灵海域也要争抢的至宝。
    那些人将吸血洞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
    “妖蝠王的嗜血珠,在你那。”
    白辛不置可否。
    原本不在他那,不过,他知道妖蝙王将嗜血珠藏在了何处,他半月前去寻的时候,还意外发现,蝠王当年携妖丹逃离的一缕魂魄。
    “你炼化嗜血珠……”白越水难以置信,一瞬间,仿佛全身被抽走了力气,踉跄地退了步,细长的手指颤抖着抓住桌沿,不可思议地望向白辛。
    炼化那种魔物,迟早会变成只知嗜血的怪物,行尸走肉,连当年拥有万年道行的妖蝠王,也不敢轻易动嗜血珠,稍有不慎,遭到反噬会神形俱灭的。
    “你是不是疯了!”
    她从小看到大的人,何时变得如此丧心病狂。
    白越水从未如此愤怒、无力过,她连自绝断了他的念想都做不到,只能没日没夜地被困在这屋子里。
    他断了她所有后路。
    她用灵力打他,他是不还手的,直到她灵力耗尽,才小心翼翼靠近,轻手轻脚地将她抱回床上。
    “别生气了师父。”
    白越水冷声:“滚。”
    白辛默了良久,小声又固执地说,“不滚。”
    他知道师父讨厌他了。
    但他要陪着她。
    一个又一个夜里,少年固执地守在床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白越水。
    白辛炼制人魂的手法越发熟练,他无师自通,还学会了凝练魂珠,让白越水吃下一颗,能管很长很长一段时间。
    但他在外面闹的动静太大,被诸多侠义之士盯上了,白越水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半夜睁开眼,意外地,没听到欣喜的“师父”二字。
    她回过头,看到趴在床边的白辛,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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