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赦将灰尘全部抹去,刹那间,密密麻麻拥挤的字落入悠悠视线中。
    她细眼看去,写字顺序应由下而上。
    最底端的字迹歪歪扭扭,像是初学写字的稚气小孩落笔,石块代笔,力气小,以至于落在墙面的划痕极轻,已经浅到快看不见了。
    那小孩写的是:“不是我。”
    透过轻浅的字迹,隐约能感受到落笔者的丝丝委屈。
    仿佛曾有只小手紧紧抓着石块,没人诉苦,只能待在阴暗潮湿的柴房,对着墙面生疏地写下这三字。
    接着往上一行,两行,三行……也都是这三字。
    “不是我!”那人恼怒起来。
    “不是我!!”脾气越发暴躁。
    之后墙面隔了一段空白,“不是我”三字又出现了。
    笔者似乎长大了些,字迹变得端正,落字变得温柔起来。
    “不是我。”像在对谁解释,带着无奈。
    “不是我……”这一次,落笔者透着几分无力,与别样的难过。
    “不是我——”仿佛被阴霾笼罩,那人当时沉闷的心情,从落笔的力道里透了出来,带着躁意与不耐。
    “不是我!!”最后入木三分的落笔,墙壁都产生了裂缝,三字末端沾染了乌红的印迹,像是手掌用力握紧石块,被划破皮肤滴落的鲜血。
    此后墙面又空格了大段,仿佛过了很久很久,落笔者再次回来。
    “是我。”“是我!”“是我!!”
    流畅的字迹,与之前的压抑感截然不同。
    再次归来,那人似乎把曾经的压抑完全释放出来了,带着怨憎,带着复仇的畅快,一气呵成地落笔。
    而最顶端的一行,一切的结尾,是轻描淡写的两字。
    “是我。”
    刻字的力道出奇柔和,仿佛尘埃落定,所有事已成定局。
    字迹干净利落,透出的平静,甚至能让人想到当时的画面。
    那人手中拿着从小握到大的石头,游刃有余地在墙面刻下两字,唇角带着嘲讽,以及无与伦比的狂傲,像是即将登上王座,欣赏自己亲手编排的好戏,正无比期待这幕的到来。
    顾赦盯着这些字迹,若有所思,察觉到悠悠的视线:
    “有古籍记载,赫家覆灭时,那一代的赫家子弟,是有史以来最天赋异禀的,人才辈出。嫡系就有七个,其中三小姐天赋最高,上面两位大哥仅次与她,底下还有三个小弟。除了嫡系,庶出的子弟亦人才济济,导致赫家下任家主之位,迟迟无法定下。而且,相传赫家还有个养子。”
    “后来,赫家主病陨,家主之位由三小姐继承,其他人辅佐。赫三小姐登上家主之位后,遵循父命,要与一个大家族联姻,当时是一桩美谈,强强联姻,所有人都觉得赫家会借此再上层楼,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但盛极则衰。”
    对上漆黑的眼睛,意识到顾赦在专门与她说,悠悠竖了竖耳朵。
    “赫家三小姐大喜之日,便是祸起之时,明月城一夜人空,尽变冤魂,没人知晓当夜发生了何事。曾以驱邪捉鬼为荣的赫家子弟,化身厉鬼厮杀,互相吞噬彼此,最后诞生出六大鬼煞,而赫家三小姐从头到尾不在其中,有人说她魂飞魄散,有人说她是唯一逃脱灾祸之人,众说纷纭,数千年过去,此事依旧没有定论。”
    顿了顿,他道:“鬼煞无忧,就是曾经的赫家二少爷,赫无忧。”
    悠悠“嗷”了声,表示明白了。
    这些原著只交代的一点,她只知道鬼煞无忧是赫无忧,其余倒不甚清楚。
    趴在顾赦肩上,悠悠浑身灰绒忽地颤了颤,之前听得入神没留意,听完发现外界阳光不知何时被乌云遮住了,四周悄无声息暗了下来。
    悠悠背后发凉,总感觉有人在阴暗的柴堆里窥探一样。
    再看墙面这些密密麻麻的字,在“不是”与“是”之间徘徊,落笔之人像透着病态,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个极端。
    悠悠汗毛倒竖,爪子挠了挠顾赦衣袍,脑袋挨着他脖颈,使劲拱了拱。
    “嗷。”
    快走快走。
    颈侧泛起柔软的痒意,顾赦唇角微不可察地弯起弧度,他没急着走,而是垂眸打量石块,忽而道:“落笔之人怨念极重,此处阴冷,或许是有怨鬼徘徊的缘故。”
    闻声,肩上的抖动更厉害了,也叫得更厉害了。
    “嗷嗷。”
    悠悠使劲嚎了两嗓子,试图让顾赦明白,可只听到少年用迟疑的声音道:“你是想躲到我怀里吗。”
    悠悠赶忙摇头,又叫了两声,可师弟好像真没弄清她的意思,兀自将她从肩上接过来,拢到怀里:“好了,按你说的做了,莫把嗓子叫哑了。”
    悠悠:“……”
    她无奈叹气,毛绒脑袋贴了贴少年温热的胸膛。
    笨蛋,说好的鬼火狐鸣呢。
    第69章
    离开压抑阴冷的柴房, 乌云散去,烈日洒下的光芒照在悠悠身上,驱散了寒意。
    她被顾赦单手拢在怀里, 低埋的脑袋微动,逐渐冷静下来。
    顾赦当时看到墙角石块,多半就猜到墙面有刻字了,所以捡起后,不假思索地往布满灰尘的墙面划。
    悠悠心道:他或许在以己度人。
    原著里,对顾赦幼年在乌霄殿的日子,着墨甚少, 但有过一段描写。
    在狭窄阴暗的房间里,可以隐藏后背的墙角, 与幼时的顾赦而言,是最安全的地方。
    没人教他识字, 他躲在学堂外偷听, 回房的路上,随手捡起路边的小石块, 蹲在地上练习起笔画……
    许是如此经历,顾赦没有选择去正堂那些明亮显眼的恢宏地方,而是来到熟悉的领域。
    悠悠微眯起眼,若真是以己度人, 他“度”得是谁。
    鬼煞无忧吗。
    悠悠挠了挠绒毛,赫无忧当年是赫家光风霁月的二少爷,不可能住在阴暗潮湿的柴房, 遭受如此待遇。
    一时没想明白, 思忖间,悠悠朝逐渐远离的偏僻小屋望了眼, 还未被阳光晒暖的身体,忽然打了个寒栗。
    半敞的柴门内,隐隐站着个红衣小孩,低着头,背后充斥着昏暗。
    似乎察觉她的注视,他抬起头,缓缓掀起干瘪的眼皮。
    一只修长的手遮住悠悠的视线。
    顾赦将呆住的小灰团按回怀里,斜睨了眼,站在门口的红衣小孩睁开眼,露出两个黑窟窿。
    他一双眼睛被挖去眼球,从里面,流出殷红的鲜血。
    他嘴角裂起,像在哭,又像在笑。
    顾赦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将怀里暖物带走。
    晌午时候,能光明正大现身的鬼影,怨念深而强大,头顶的烈日都暗了几分。
    远离了赫家遗址,悠悠迟钝的意识逐渐清醒,抓住顾赦的衣袖,想问有没有看到那红衣小孩。
    可她一抬眸,红衣映入眼帘,一个恐怖的想法让悠悠如坐针毡。
    她的师弟不该如此温柔,难不成……
    顾赦本以为出来后,会好些,谁知怀里的狐狸幼崽,更呆了。
    悠悠咽了咽口水,看了看头顶的烈阳,又看向沐浴在日光里的红衣少年,他垂着眼,苍白面色因阳光多了几分血色。
    悠悠悬着的心渐渐放下。
    ……是真人。
    此时正值晌午,整条街只有顾赦与她,躲在街侧两边房间内的鬼修,都在暗处盯着他们。
    看着站在阳光下的仙修少年和狐狸,一个个投来的目光,透着羡慕又憎恶的情绪。
    回到朝夕阁,没多久,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
    贺清山脸色难看地回来,掏出十来个留影石。
    “找到鬼啸坊了,魂简在门口泛起光亮,师兄师姐多半在里面,但鬼啸坊的门打不开,我只在门口寻到这些悬挂起来的留影石。”
    贺清淼拿出张传音符,点头道:“我与哥哥本欲传信回宗,谁知发现传音符不起作用。”
    如今发现失踪之人与鬼煞无忧有关,以他们的修为,难以与之为敌,本想请宗内长老前来支援,但消息传不出去。
    萧町回来,看到一桌子留影石:“这是什么,打开看看。”
    悠悠猜到是何物,端起茶盏,默默舔水喝。
    鬼无忧擅长驱使毒蜮。
    凡是被他种下毒蜮的人,会不受控制地去通过咬人传递毒性,被咬的人,会变成毒尸,毒尸再继续去咬下一个人,就此一传十,十传千。
    因此,鬼无忧特别喜欢给两类人下毒蜮。
    一类是良善之辈,不忍伤害其他人。
    这类人中招之后,受毒蜮驱使,会在意识清醒,身体却不受控制的情况下,把身边的人一个个变成毒尸。
    对于他们而言,没有比这更残酷的事了,他们咬人时绝望崩溃的表情,是鬼无忧最喜欢看的。
    还有一类,是有诸多倾慕的人。
    这类人,鬼无忧折磨的是爱慕他们的对象,心爱之人变成毒尸,要来咬自己,杀还是不杀。
    杀了,痛苦一生。
    不杀,不止自己,还会有愈来愈多的人变成毒尸。
    难以抉择的挣扎表情,做出决定后的痛苦悲痛,亦深受鬼无忧喜爱。
    为了时刻欣赏到这些有趣的表情,鬼无忧每次动手,都会用留影石记录下来。
    原著里,贺清山受了留影石内场面的刺激,待鬼啸坊开启后,不管不顾地冲进去,上弦一行人紧随其后,陷入危险。
    其他宗弟子不能见死不救,于是葫芦娃救爷爷,全军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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