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丹若抬首,鼻尖蓦地一凉。
    丝丝缕缕的雨丝飘落,像是清晨的雾气,轻柔地笼罩住了宫廷。
    总听说地震后会下雨,原来是真的。只不过现在下,不是锦上添花,是雪上加霜啊。
    她转头,想吩咐太?监们支个帷幄,谁想李太?监“噗通”一声跪下了。
    “给娘娘贺喜。”他?亲切笑了,响亮道,“定是陛下祈雨感动天地,这才降下甘霖啊!”
    田贵人刚刚绷紧的心弦,一下就松了,她想挤出个笑脸,可?脱口?而出的还是无?助的呻吟:“肚子、我的肚子……”
    “躺下。”程丹若示意周葵花帮她调整呼吸,缓解疼痛,“李公?公?,找一副帷幕过来,遮蔽风雨。”
    李太?监立马爬起来喊人。
    “这里是产房。”程丹若虚空画了个圈,“珠儿、荣儿,放下炉子、水盆,这是大厅,其余人退开。”
    师圆儿等人原本紧紧靠着她,此时被她呵斥,慌张地后退。
    一时不慎,互相绊了一跤,齐齐摔倒在地。
    好在没有压到田贵人,倒是娴嫔踉跄了一下,手足无?措。
    程丹若递给她一把?伞,让她立在罗汉床边,为田贵人挡一挡雨丝和寒风。
    “夫人,开二指了。”周葵花说。
    程丹若轻轻点头。
    通常头胎的宫口?开得慢,十?几个小时都是有的,不管怎么说,是在发动前遇到地震,比生到一半遇见地震好多了。
    可?惜下雨了。
    不过,下雨也不要?紧,这是夏天,对产妇的影响并不大。
    李太?监很快找来一副帐子,拿架子四面撑住,支出一个三面挡风的棚子,又有其他?宫人陆续搬来风炉、茶炉、被子,甚至还给程丹若搬了把?圈椅。
    程丹若想想,坐到了罗汉床边,安慰着脸色苍白的田贵人:“尽量不要?喊,节省一些力气。”
    田贵人的眼底透出恐惧,她死死抓住程丹若的手,像被拖上岸的鱼,大口?大口?呼吸。
    雨珠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
    太?监们忙进?忙出,自屋中搬出所需的家具,铺陈在室外。
    乾阳宫是皇帝住的地方,而皇帝显然不是一个喜欢委屈自己的人,登基多年,修缮过数次,瓦掉不少,地面的大理石也出现些许裂缝,但主殿十?分结实,没有一点坍塌的迹象。
    倒是丹陛的铜炉,咕噜噜摔倒在侧,看起来很不安全。
    李太?监指挥人,用绳索将它们捆绑在栏杆上,以免晃动,惊扰贵人。
    地面又轻微地震颤了起来。
    宫人们连忙自屋内出来,远远地围观着帷幄中的妇人。
    此时此刻,谁都看明白了,生产的不是娴嫔,是田贵人。
    师圆儿蹲在风炉前,将煮开的水倒入脸盆,端着交给立在旁边的荣儿。
    荣儿端给周葵花,她拧了帕子,替田贵人擦拭汗水。
    李太?监发现,她们彼此隔了三步远,哪怕是荣儿和珠儿,都不靠近帷幄半步,师圆儿等人更是离十?步远。
    三道防守线下,谁也不能?借端茶送水的功夫,靠近田贵人半步。
    第505章 添乱子
    李保儿谨慎, 直接站在了穗儿身边,不?远不?近地盯着?外?围。
    一个小太监跑了过来:“爷爷, 清宁宫的王公公来了。”
    李保儿见着?清宁宫的大太监走过来, 直接给?了小太监一巴掌:“谁准你放人进来的?给?我把门守死了!”
    他骂骂咧咧,拦住了张头张脑的王太监,皮笑肉不?笑:“王哥哥, 什么事儿劳动你亲自过来了?”
    “太后娘娘有?恙, 御医一时半会儿的过不?来,请宁远夫人前去诊治。”王太监知道帷帐里的是娴嫔, 可那又?如何?
    他强调:“贤弟, 你可要分清轻重缓急啊。”
    李太监暗骂一声奸贼。
    可他知道, 王太监所言不?假, 娴嫔, 好吧,田贵人纵然怀有?龙子,可说起来, 还是太后娘娘更金贵。
    埋儿奉母的故事, 谁没听过?
    儿子可以再有?,母亲却只有?一个, 哪怕是皇帝,也不?能不?孝!
    太后娘娘传召宁远夫人,她就?得?过去。
    李太监绞尽脑汁拖延时间:“不?知太后娘娘是何情形?何时传的御医?”
    “天棚塌了, 伤到了喂鸟的娘娘。”王太监敢过来抢人,确实有?他的底气,再说了, 他也不?可能拿太后的身体开玩笑。
    尹太后真受伤了。
    皇帝夏日在西?苑避暑,天棚搭在西?苑的宫殿, 乾阳宫反倒没有?,可太后不?同,清宁宫里里外?外?都?支了天棚。
    这棚子就?好像一个巨大的蚊帐,不?动土,全?靠一根根竿子竖起来,拉扯出一整张半透明的天幕。
    地震时,太后正在凉棚下看孔雀,孔雀焦躁乱飞,她怫然不?悦,正欲处置养鸟的人,谁想忽然竹竿就?裂了,棚子虽是纱,分量可不?轻,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吓死个人。
    太后好巧不?巧绊了一下,被竹竿和棚子砸到,狠狠跌了一跤。
    宫人们好不?容易将她扶起,孔雀受惊乱飞扑咬,太后被扇了两下,伤上加伤,直接疼晕过去。
    清宁宫乱了好一阵子,等到宫人掀开天棚,赶走孔雀,太后才被搀进屋,叫人去寻太医。
    可宫里乱成?这样,找太医哪有?那么容易?进宫陪伴的齐王妃及时道:“不?是说宁远夫人擅医术?快请她来。”
    太后有?点迷糊,也不?知道听清没有?,勉强点点头。
    然后,双方就?撞上了。
    李太监深知棘手,立即告知了程丹若。
    程丹若也晓得?轻重,甭管皇帝心里看重谁,反正如今的价值观就?是儿子没有?亲娘重要。
    但她不?能离开田贵人,她一走,对产妇的心理打击是致命的。而进了清宁宫,何时出来谁都?不?好说。
    皇帝不?在,太后就?是宫里最大的领导。
    尹太后怎么想呢?
    她不?一定想害田贵人和亲孙子,可既然派人过来,显然认为自己比一个未出世?的孩子重要得?多。
    还有?齐王妃……程丹若心念电转,面?上却没表情:“清宁宫的天棚塌了,娘娘如今在何处?”
    王太监道:“自然在宫里,夫人速随我去。”
    “愚蠢!”程丹若突然发怒,呵斥道,“清宁宫里都?是棚子,你留娘娘在原地是何居心?”
    她立即道,“李公公,你奉迎娘娘来此暂歇,穗儿,你去请贵妃前来侍疾,李有?义,你去备一套帷幄被褥,让娘娘安歇。”
    李公公马上道:“老奴领命。”他拽过王太监,“快,带我去见太后。”
    王太监却冷下脸色,喝问道:“露天席地奉迎娘娘?我倒是要问问夫人,谁给?你的胆子这般怠慢太后娘娘?”
    “诊治病人,包括给?患者一个适合的环境。”
    程丹若堪称礼貌地解释了句,随即话锋一转,“当然劳动娘娘凤驾非易事,我医术浅薄,实在惭愧,不?如还是稍作等待,由太医院诊断为好。”
    总之?,要么就?过来,不?信我也行?,我认水平差,随便你们。
    但王太监不?接受。
    他也不?是存心要和田贵人作对,更没有?谋害皇嗣的意思,只是,让太后娘娘挪到这里,幕天席地,太不?尊重人了!
    不?止如此,万一太后挪动的过程中出了差池,谁负责?
    王太监一点都?不?想担责任。
    这不?能说有?错,大多数人都?会明哲保身,优先选择对自己有?利的道路。
    王太监是太后的人,既然太后吩咐他前来宣人,他把人带回去,有?功无过,可要是听了程丹若的吩咐,即便是对的,在太后看来也是过错。
    所以,他理直气壮地拒绝了:“夫人,太后娘娘宣召,请你速去清宁宫。”
    顿了一顿,使出杀手锏,“莫非,夫人想抗旨?”
    现场鸦雀无声。
    大概这就?是现实中的“阴谋”,本身没有?太多诡谲的算计,但在某一刻,人的私心自动编织成?了圈套,让人骑虎难下。
    程丹若一时没有?应答。
    好在王太监忠心,李太监也一样忠心啊!
    “来人!”李太监翻脸不?打招呼,前一秒还笑盈盈说话,这一秒就?狰狞脸孔,凶恶地怒吼,“将这假传懿旨的贼奴拖下去!”
    王太监懵了:“你敢!”
    “你假传娘娘懿旨,还敢狡辩?”李太监咄咄逼人,“我问你,娘娘金口玉言说让你传宁远夫人去清宁宫?”
    当然不?是。
    太后摔了一跤,人晕眼花,哪里说得?出完整的话,点头已经很?不?容易了。
    李太监混迹宫廷多年,清楚主子们说话的秉性,翻脸也翻得?有?理有?据。至少王太监一口气提住,没答上来,被冲上来的内侍堵住了嘴。
    太后娘娘身边的人,是了不?起,可他们是皇帝的人。
    这天下,终归是皇帝的天下。
    李太监是东厂提督,干翻过的达官显贵何其多,岂会怕一个王太监?立马就?给?堵嘴按头拖了下去。
    一气呵成?,如狼似虎。
    程丹若给?了对方一个赞叹的眼神。
    “贵人安心。”李太监这么干,当然不?是为了程丹若,而是田贵人,不?,是田贵人腹中的龙子。
    他微微笑了,躬着?身子,垂着?脖子,犹如一条卑微的老狗,眼底却透出狠辣:“有?奴婢在,绝不?会惊扰到您和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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