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玄英的回信竟然连夜送来了。
    程丹若迟疑片时,一时居然生出些许畏惧。不?过,她毕竟是她,数秒后,便接过拆阅。
    这封信非常短:
    饥来吃饭,渴要饮水。形影成双,人间天理。
    如月在天,如水在瓶。真情自在,我心不?悔。
    她默然。
    良久,看?看?外?头?的日光,时辰已经不?早,便拧开行囊笔,想?拿信纸,却发现昨天都?用完了,新的还没有来得及裁开,再想?想?,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便搁笔,犹豫会儿,将他的信折好,塞入怀中。
    “梅韵。”她匆匆道,“替我收拾一下行李,备马,我要出去了。”
    梅韵连忙道:“夫人好歹吃两口。”
    她端着热腾腾的面条,程丹若想?想?,坐下来将一碗羊肉面全吃了,又拿几?块糕点放药箱里。
    “我走了。”她对梅韵说。
    梅韵怔了怔,面色微变,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去。
    天色阴沉,乌云四合。
    程丹若如往常一般,神色自若地走进正院。
    云金桑布高坐在榻上,下首坐着一个十几?岁的蒙古贵族少年,怨恨地看?着她。
    程必赢立在少年的背后,朝她递来忧虑的一瞥。
    案几?上,摆放着一个红漆木盒。
    “程夫人看?看?吧。”云金桑布淡淡道。
    程丹若一语不?发地打开,里头?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朝她怒目而视,十分骇人。
    她戴好手?套,把人头?举起来,认真观察颈部切面的断口,确认是活人的脑袋,方才?微微笑:“王妃好快的速度。”
    云金桑布正要说话,旁边的哈尔巴拉猛地起身:“布日固德在这里,把你的命交出来!”
    说完,不?等众人反应,倏地拔出腰侧的弯刀,直直砍向程丹若的脖颈。
    “住手?!”云金桑布勃然变色。
    程必赢上前一步,却太晚了。
    程丹若完全来不?及闪避,更无?法做出抵抗,唯一的本?能,只是转开头?,避开了颈侧最?要紧的大动脉。
    下一刻,皮肤一阵刺痛,锋利的刀刃破开皮肉,切断了她的血管。
    温热的液体流到了她的脖子上,染红了衣襟。
    她缓缓眨了眨眼,强忍着剧烈的痛楚,朝哈尔巴拉微微一笑。
    “小?王子,你为什么不?再用力一点?”程丹若问,“莫非,是刀太钝了?”
    --
    旦:[别?离苦]想?那春燕双双飞,想?那牡丹并蒂开,如今君同我,两地生分离,莫怪我、莫怪我,不?忍那夫妻死别?离,不?忍那母子阴阳隔,不?忍老父老母亲,花甲之年又丧亲。我去也,我去也,罗帕寄君勿相念。
    生:[明月远]烛火阑珊透窗纱,明月一弯在天涯。今日夫妻两地别?,唯恐相逢在黄泉。娘子呀,你如这夜蛾扑烈火,去难归、去难归。敢问苍天,疫鬼肆虐何时止,万户哭声何时休?常思?君、常思?君,愿身相替换安宁。
    旦:妾愿作?春雨,化作?甘霖活人命。夫君,我身死无?憾,惟愿百姓安康。
    生:平生不?信佛,今朝焚香拜三清。夫人,今生缘未尽,来世再做夫妻。
    ——《思?美人》第十出,第二十折
    第266章 被软禁
    在哈尔巴拉心里, 汉人都?是怯懦的,尤其是汉族女?人, 永远柔弱。
    他有?几个女?奴, 都?是别人献给他的汉族女?子,放不了羊,骑不上马, 要?么哭, 要?么不吭声。下头?的人说,这都?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姑娘, 娇贵着呢。
    哈尔巴拉不喜欢她们, 也看不起?他们。
    但程丹若颠覆了他的想象。
    他预想中的惶恐和害怕都?没有?出现, 她一滴眼泪没掉, 脖子上淌着血, 却毫无惧色地朝他笑。
    如?此血勇,自然令他生出忌惮。
    他收回了自己的腰刀,仰头?冷笑:“你的头?, 先放在你头?上, 要?是治不好我们的人,我再来拿。”
    云金桑布严厉地瞪他一眼, 可程丹若没死,便也是做做戏:“胡闹!程夫人对?我有?救命之恩,你岂能对?她不敬?!”
    又道, “夫人莫要?与?他计较,这孩子被汗王宠坏了。”
    程丹若呵呵。哈尔巴拉不搞这出,云金桑布恐怕也会给她一个下马威, 最多不见血,免得耽误治病。
    “借夫人的更衣房一用。”她不接茬, 按住血管止血,“我处理一下伤口。”
    云金桑布自是同意,让侍女?带她去隔壁的暗室。
    程丹若要?了一面镜子,挥退侍女?,独自在屋中看伤。伤口有?点深,但并不长,她用碘伏消毒,说实话?,伤口很痛,但她一滴泪也掉不出来,咬牙忍耐。
    伤口消毒完毕,再敷止血药粉,贴上无菌敷料,用纱布绕两圈固定遮挡。
    做完这一切,她若无其事地为云金桑布诊脉,开药方。
    云金桑布等她写好方子送走?,才道:“我已经履行承诺,轮到夫人了。”
    程丹若道:“夫人的身体?已痊愈,最好与?其他病患分开休养,也方便你见人。”
    云金桑布问:“你难道打?算让我们的人也挪去三?圣庙?”
    “不。”程丹若说,“原来的互市各方面最合适。”
    胡人不能进?得胜堡,万一他们故意投毒怎么办?可她也不能去胡人的营帐,那可是一去难回了。
    最合适的地方,莫过于互市。
    三?年前,那里是空地,临时搭了遮蔽的棚子,三?年后的今天,勤劳的老百姓早就建起?了简易的屋舍,道路都?用黄土铺过,方便车来车往。
    云金桑布一时不曾作声。
    “我提醒过王妃,这病是会传染的,病人最好分开安置。”程丹若道,“互市两边道路皆通,牧民也都?熟悉,不会惧怕。”
    顿了顿,又道,“关键是方便车来车往,我这边熬药,你们那边送饭食,不然总不能让他们饿着养病吧?还?是说,王妃想我们这边出粮食养你们的人?”
    云金桑布不至于这么异想天开,也不信任他们,遂点点头?:“就依夫人的办,但既然此病会过人,还?是要?派人看守。”
    程丹若早就做好了被软禁的准备,平静地说:“可以。”
    云金桑布吩咐两声,让心腹出城通知宫布,准备转移病人:“程夫人就留在这里休息一下。”
    程丹若道:“我要?去门口吩咐两句,叫人把行李送来。”
    她这样配合,云金桑布自不好违背人情,让几个侍卫“陪同”她过去。
    门外的官兵吓了一跳,忙上前询问。
    程丹若将事情简单说了一遍,守卫不敢擅专,派人去告知范参将。
    柏木却急了:“夫人,这怎么行?”
    “昨天我就写信回大同了。”程丹若道,“你回去一趟,让梅韵把我的包袱送过来,一会儿,我直接去互市那边。”
    柏木心急如?焚,可他一个小厮能有?什么法子,唯有?照办。
    不多时,梅韵挎着三?个包袱来了。
    程丹若才想接过,被她躲开。这丫鬟正色道:“夫人身边总要?有?人伺候,奴婢跟您一块儿去。”
    “你还?年轻……”程丹若叹气,“何必?”
    梅韵说:“奴婢不怕死。”又仰头?看向旁边的蒙古护卫,厉声道,“我家夫人三?品诰命在身,又是御前女?官,我家爷是靖海侯府的公?子,当?今天子的外甥,岂容你们如?此怠慢?”
    别说几个侍卫了,程丹若也一时愕然不已。
    梅韵走?到她的身边,端端正正道:“夫人身边不能缺人伺候,这不合规矩。”
    程丹若沉默片刻,点点头?:“那你就留下吧。”
    柏木也道:“夫人,小人也跟您去,梅韵也是个丫头?,总有?不好打?交道的时候。”
    留了一个,就不差第二个,她也同意了。
    只有?钱明,程丹若要?求他在外待命,方便传讯。这是必要?的,护卫和小厮、丫鬟毕竟职责不同,他便不曾勉强,在外等候。
    而鞑靼那边回禀了云金桑布,考虑到梅韵所言不假,程丹若毕竟是朝廷命妇,不能真像犯人一样被扣押,留两个人伺候也属正常,便同意了。
    就这样,他们三?人被软禁在了官驿之中。
    *
    三?天后,军情到达京城。
    此前,他们已经收到了谢玄英关于疫病的回禀,不曾忽视,但也不曾重视。内阁的答复仅仅是“勒令当?地予以诊治”而已。
    毕竟纵观史书,哪个不是隔几年就“疫”“大疫”,大夏领土广袤,哪一年全国没病没灾的,才是洪福齐天,值得三?呼万岁呢。
    云金桑布生了病,除了让她治,推迟一下朝贡的时间,还?能咋地?
    而后聂总兵递急奏,说胡人在关外陈兵,意图不轨,内阁终于稍微认真了一点。
    他们说,密切注意,以备不测。
    嗯,八个字,毕竟这不是还?没有?打?么。
    内阁普遍认为,这是胡人的威吓,他们不是真的要?打?,毕竟从前没有?在春夏出兵的例子,都?是秋冬南下劫掠。
    此番作态,肯定是朝贡的时候想谈条件。
    因?为朝贡队伍还?没有?到,这事也暂缓。缓着缓着,就等到了谢玄英的信。
    他没写什么,主要?将疫病的情况汇报了一番,重点是程丹若随信附赠的奏折。
    鞑靼王疑似病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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