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俩,开始得莫名其妙,结束得没头没尾,来来回回的,到头来又纠缠在一起。
    反反复复只印证了她对他最直观的感觉——她和望淮州,他们是同一类人。
    他们身上有太多太多相似的地方了。
    这世界上是不是有一类人谈恋爱,本质上是在对方身上投射对自己本身的迷恋?
    或者说,谈恋爱不是为了谈恋爱,而是因为她自恋到极致。
    但是极度自恋和极度自厌往往是相伴随而存在的,极度自厌也极易导致自毁。
    望淮州一定不明白。
    所以他才会问她:
    “程仪,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我总觉得你什么都不稀罕。”
    他说得很对。
    一个明天就可以去死的人,能稀罕什么呢。
    偏他就喜欢她这股子什么都看不上的劲儿。
    或许她对望淮州的那点儿好感来源于至少他能够理解她,哪怕只是一部分。
    “没什么,我就是活得有点累。”
    第二个跨年夜,他问她想要什么礼物,她轻轻地扯松他的领带,又将食指点在他的喉结上,闭眼踮脚在那儿留下一个蜻蜓点水的吻,说望淮州,这世间的种种,但求使用,不求拥有。
    他环着她的肩,右手压在她的胸脯上,捏一捏那顶端的小尖儿,感受她轻微的战栗,说程仪,勾我,后果自负。
    大二暑假,她说你可不可以再帮我照顾煤球一阵子,我要去实习。
    那是学校乐队认识的学姐给她找的内推——clifford  chance上海办事处,英国老牌四大律所之一,她每天诚惶诚恐,不出差的时候都在给动辄长达几百页的招股书中的每一句话找文件支持,以此验证招股书中没写假话,经常忙到私人消息都来不及回。
    有几回陆菲给她打电话,刚接通,没说两句,她就要挂,说不好意思啊菲菲我最近特别忙。
    望淮州一开始还假装有耐心,给她发消息:程律这颗新兴的行业之星正冉冉升起,我怎么好意思打扰。
    到最后他看她每天顶着两个大黑眼圈去上班,找她要了身份证,说你住的那地方也忒远了,我给你想个办法。
    程仪狐疑地看着他,说你要把我卖去当性奴?
    他就笑,说那哪儿能?你愿意卖,我必定出最高价。
    过了一阵儿他看她涂脚指甲油,非要她停手,说我来给你涂。
    程仪蹙着眉,非常嫌弃地看着他捏着她的脚脖子,手一边抖一边笑,涂得她脚趾头到处都是。
    然后不由得感叹,男的真的不行。
    望淮州挑眉,作势要去剥她内裤,声音低低的,说我行不行你最清楚。
    然后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色封皮的小本,上面迭着她的身份证,前面的字看不到,后面四个字是「产权证书」。
    他冲她努努嘴,漫不经心地:“去了趟房管局。”
    “这房子离你上班儿那地儿近。”
    她都没打开看,在心里咂舌,这儿是什么地方,在这儿搞了套房子给她,真是疯了。她伸手揉揉他的脸,说你拿回去,你把我杀了我也还不起。
    程仪大三寒假的实习在中环,她生日那天望淮州在伦敦开会,隔着七个小时的时差,他还是掐点儿给程仪打了电话。
    他听起来像是在吃晚餐,一边喝水一边说:“程仪,今年的礼物你一定会喜欢,你拆开看看。”
    那是一双紫红色的高跟鞋,脚踝处挽一条细细的水晶链子。
    还有同色系的一套内衣。
    和一只翡翠手镯。
    荧荧的绿,比以前那对小绿蛋耳环还纯净的绿。
    鞋子颜色她确实喜欢,但是审美她也确实不敢恭维,程仪假装惊喜地,拔高了尾音:“望淮州,我真是喜欢死你了。你怎么净喜欢送我这种东西,你听人说话只听你觉得重要的,你送人东西也只送你喜欢的是不是?还有那个镯子,那不是普通的小玩意儿吧?可别折煞我了,下次还你。”
    “不是什么重要物件儿,你拿着玩儿吧。”
    易荧荧后来见她戴了一回那镯子,脸上的表情走马灯似的变幻莫测,回去就跟她妈发脾气:“那可是他妈妈的东西,是淮州哥主动给的还是她偷的啊?那丫头谁啊?她配吗她。”
    帝王绿的玻璃种手镯,没有一丝杂质和瑕疵,外形饱满厚实。
    类似的品相,曾经拍出过上亿的价格,市面上基本没有。
    她只在拍卖会上见过。
    他就这么给了程仪。
    转眼又入秋。
    日子过得无波无澜。
    望淮州八月底突然没影,消失了一阵儿。
    再回学校是深秋。
    他站在台上拿着话筒,底下乌泱乌泱全是人。
    一身正装,气质出尘。
    程仪坐在台下,第一次隔这么远看他,她觉得他憔悴了不少,整个人也看起来不大高兴。
    她是不怎么出现在这种场合的——学校好几个学术报告厅,都快四年了,她从来没进去过,她也实在没什么学术热忱和天赋。
    所以每次路过活动宣传牌,上面字体加粗,着重强调这回学校又请了哪些业内大佬,哪个领域里的权威专家,她都没仔细看过,她通通没兴趣。
    但是那天无意中看到望淮州的名字出现在宣传栏的底部,她还以为自己是太累,眼都花了。
    活动结束,她等在学校门口,问他,你还好吗?
    他使劲眯一下眼,仿佛看不清路似的,又睁开,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说没事。
    那天晚上程仪亲他的时候发现他特别心不在焉。
    这几年她长进不少,她很有耐心,非常有技巧地趴在他的腿间慢慢地吮吸,到最后脸都发酸,他才来了点兴致,揪了一团她后脑勺的头发,按着她的头,一直捅到她嗓子眼儿,然后又发狠似地亲她,咬破了她的下唇。
    还一言不发,没有任何前戏地从后面插了进去。
    生涩且干,胀得程仪非常痛。
    她被他压得快要窒息,他低吼着说程仪,说你爱我。
    得到她的肯定回答之后,他近乎失控,仿佛要将她融进骨血似的猛烈地进攻。
    清脆的肉与肉拍打撞击的声音回响在耳畔,他捂着她的嘴巴,不顾一切地抽插。
    这是程仪从来没有见过的他。
    她不知道,从这里开始,他之后的一切反常表现都有迹可循——易荧荧要和他结婚,家里商量着先订婚,他见程仪,都是摘掉了那枚戒指的。
    易荧荧还把程仪和齐斯文在伦敦的那张合影夹在他的文件袋中,里面还有一张a4纸,纸上只有一句话:学长,不管怎样,还是谢谢你。
    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查到这些事情的。
    望淮州只当那是简单的故友相见,学长学妹之间互相道声谢,又有什么特别。
    他气就气在她对她去过伦敦的事只字不提。
    一边是易荧荧和外祖父的逼婚,他说他会处理。
    一边是程仪的隐瞒——他以为她对他至少是格外不一样的,完全信任的,现在看起来有点可笑,她所有的话都得打问号。
    所以他失控。
    这失控来源于对未知的恐惧。
    快下雪的时候,他捏捏她红红的鼻尖,问她要不要一起去看看他妈。
    她说好。
    那天天气预报说会下雪,她就带了两把伞。
    天色灰到让人心里发闷,那块墓碑每个字都被涂上了金粉,碑前放着新鲜的花。
    望淮州垂眸,轻轻抚摸她的名字——贺芝。
    忽然鼻尖有冰凉的触感,下雪了。
    他的伸手去接,那片雪花就融在他的掌心,他嘴角扯出一丝难看的笑来,说,妈妈,你看,下雪了,你最爱看雪。但是对不起,十二月没有栀子花。
    程仪蹲下来,凑近了看,那上面写着:
    故于1992。
    这是她离世的第二十三年。
    望淮州淡淡地开口,说程仪,你知道吗,我从来不吃巧克力,不是因为我讨厌甜品,而是因为,我六岁那年冬天,那个清晨,我做了噩梦,发了疯似的把她摇醒,哭着说妈妈,我要吃巧克力。
    那天大雾弥漫——睡眼惺忪的女人走入那大雾之中,再也没能回头。
    午间新闻报道——我市今晨发生一起交通事故,两车相撞,两死一伤。
    他当时还听不太懂这则新闻的含义,只觉得妈妈去的太久了,怎么还不回家。
    但是可惜,他对她的称呼永远停留在了“妈妈”,而没来得及变成更成熟一些的“妈”。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程仪总觉得这几年快得似风,像一场梦,眼前的种种都没有实感。
    她只觉得自己心里生出几分钝痛,侧身把他抱进怀里,说望淮州,我会尽量陪着你。
    他用力圈紧她的腰,瓮声瓮气的,说你真能说话算话吗。
    她摸摸他冰凉的耳垂,说算的,我说话算话。
    程仪赶在截止日期之前提交了申请表,又把成绩单、在读证明、绩点证明和推荐都寄给了LSAC,大概三月份就会收到录取结果。推荐信是望淮州给她弄的,那天他大剌剌地坐在沙发上,把她拉到他的怀里,问她:你怎么谢我。
    她想起来,大三过年那会儿望淮州还教她考过一阵子雅思,其实算不得教,因为他当初出去读高中的时候考的是托福,并且过了这么些年了,他的英语能力根本不是从考试里锻炼出来的。
    程仪本身词汇量就非常大,再加上法律英语的浸染,读普通的英文原着完全没问题。
    但是程仪老是打趣他,管他叫恩师。
    嗯,他在程仪那儿身份还挺多样的——金主、恩师、床伴.....
    反正听起来都不大正经。
    那天说到考雅思这一茬儿,他就顺口问她想去哪个学校,没等她回答,他说,宾大吧,怎么样,我母校。挺不错的,我给你弄推荐信。
    她想都没想,点点头说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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