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之瞳离开的这段时间,她有时会通过“唱”千里传音,讲述游历山水时的奇闻异事。
    裘、安二人侧耳聆听,期盼着她的归期。
    与此同时,裘荒行已率领七魄教在八荒打下“杀神”之名,令修仙界闻风丧胆。
    他确实做到了当年裘止仁对他的期待——“石破天荒,阴阳任行”。
    然而,每当这令人噤若寒蝉的七魄教主,微笑着喊他“阿怜”时,安怜总会心中窃喜。
    只是这一点小小的与众不同,便令他十分满足了。
    光阴有如白驹过隙,倪之瞳一走就是十年。
    不少貌美女修见裘荒行多年来从未结过道侣,便萌生出追求之意。
    不出意料,她们都被冷言回绝了。
    安怜看向哭着跑走的女修,心中叹息。
    真傻。这位裘教主,早已心有所属了。
    这时,一只以气化形的小奶狗从裘荒行怀中跳出,这里闻闻,那里闻闻,最后与安怜脚边的“吹拉弹唱”玩成一片。
    安怜见状,奇道:“阿行,你成功将尸狗鬼化形了?好厉害。”
    裘荒行蹲下,逗着奶狗玩,答道:“嗯。我打算化出四只尸狗鬼,唤名‘阴、阳、正、邪’,刚好能与吹拉弹唱作伴。”
    安怜望着裘荒行略显孤单的背影,沉默不语。
    他知道,阿行一定是思念师父了。
    半晌,安怜念力微动,变出一对人形法宝。
    其工艺精巧,做得十分可爱,一只身着长裙,一只披着大氅。
    安怜注入灵力,两只小人便轻盈地跃动起来。它们似乎天生彼此吸引,互相环绕。
    “这是……?”裘荒行有些惊讶。
    “还记得当年土龙弓背,我们一起埋下的天地精卵吗?”安怜微笑着,道,“如今它们已彼此标记,灵力非凡,便被我炼为法宝。”
    他蹲在裘荒行身旁,语气温柔:“你看,它们像不像阿行和师父?”
    裘荒行定睛一看,果然有七分相似。看着彼此依偎的两只小人,他脸红了红,看向安怜:“为何是我与师姐的模样?”
    安怜理所当然地笑道:“因为你们是我此生最重要的人呀。”
    其实,他撒谎了。
    那只身着长裙的小人,是安怜自己。
    炼器时,他总想起初见裘荒行那日,自己穿着的那条倪之瞳的湖蓝长裙。裙摆太宽太长,将他拌得险些摔倒。
    最后,他跌进了裘荒行的臂弯里。
    他带着私心,偷偷将自己与阿行凑成一对。
    这是个肮脏的秘密。
    他只能借用倪之瞳的名字将它掩盖。
    倪之瞳一直没有回来。
    一晃眼,竟过了整整七十年。
    作为修仙者,裘荒行与安怜容颜永驻,一直维持着分别时的模样等待着她。
    可是,七十年的时光实在太漫长了,长到“吹拉弹唱”已回归灵宝,陷入沉睡,而二人从此彻底失去倪之瞳的音讯。
    某日,七魄教大殿外传来一阵骚动。
    有人不顾教众阻拦,高喊着“让我见仙师一面”,挣扎着闯入。
    “什么仙师,来魔教找仙师,你脑子坏了吧!”一教徒攥着来人的手臂,怒骂道。
    “哎,此话差矣!”另一个资格老些的教众赶紧纠正,“咱们教主的师姐,曾经可是闻名八荒的‘灵宝仙师’啊……”
    擅闯七魄教的少年闻言激动万分,拔高音调:“对,对!我就是要找那位‘灵宝仙师’的徒弟,庆仙师,庆安怜!”
    裘荒行与安怜皆是一愣,四目相对。
    大殿外高喊不止的少年此时已夹着哭腔,哀求道:“庆仙师,我是与你同乡的后辈,庆吉!”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用力叩拜,“庆家村代代相传,您是仙人座下首徒,是村子的荣耀。如今晚辈走投无路,只能冒死来求您出山,救救小伊……”
    庆吉?
    安怜蹙起眉。
    没有听过这个名字啊。
    很快,他便想明白了。
    七十年了。
    曾经那些欺辱于他的庆村人,恐怕早都死光了。
    时过境迁,彼时如过街老鼠般的野种安怜,被传成了无所不能的“庆仙师”。
    他只感到有些滑稽。
    “阿怜?”一旁的裘荒行打量着安怜阴晴不定的表情,关切道,“你要去看看吗?”
    安怜从未与裘荒行说过自己在庆村被欺辱猥亵的事,因此后者只当是好友的同乡后辈前来求助。
    安怜眉头紧蹙,犹豫不定。
    他早已与庆村割席,不愿再多过问那里的事。
    “庆仙师……求求你!”殿外的庆吉被教众往外拖行。他激烈挣扎着,涕泪横流,“求求你,小伊是我的心爱之人,她若死了,我——”
    安怜踏出殿门的动作,比他的思考快了一步。
    “心爱之人”四字,是他秘而不宣的软处。
    安怜转头看向裘荒行,对他浅笑道:“阿行,我去看看。”
    天地精卵化作两朵通体洁白的人面祥云,载着安怜与庆吉,向庆家村飞去。
    一路上,庆吉瑟瑟发抖,紧抱双腿,显然是被凶恶的魔教徒吓得不轻。
    ……那么害怕,还赶独闯七魄教。
    安怜瞥了一眼庆吉,开口问道:“说吧。你的心爱之人怎么了?”
    庆吉抽噎着,磕磕绊绊地道来。
    一切还要从庆村与蚕神的恩怨说起。
    数百年前,庆村有一对父女,养了一匹公马。
    二人一畜本过着平淡无奇的日子。直到某日,父亲离村行商,久久不归。
    女儿在家焦灼等待,隐约感到父亲已经遇险。
    然而,茫茫五洲八荒,她一个小女子,又该从何找起?
    女儿趴在马背上以泪洗面,谁知公马忽然转头,安慰似的蹭了蹭她。
    女儿抬起一双通红的泪眼,口不择言道:“马儿,你若能救我父亲回家,我便嫁给你。”
    原本只是走投无路时的一句疯话,女儿根本没有当真。
    谁曾想到,当晚,公马消失了。
    三日后,马驮着重伤的父亲回到了庆村。
    父女二人感念此马如此通人性,便给它盖大马棚,喂上等草。可这些奖励,公马都不屑一顾,反倒日渐消瘦下去。
    父亲甚是不解,一番追问下,女儿才将当日“嫁马”的诺言告诉了他。
    父亲闻言勃然大怒,这些天来公马看女儿的怪异眼神得到了解释。
    区区畜生,竟敢打他爱女的主意!
    盛怒之下,父亲将公马杀死,马皮剥下,展开晾在后院中。
    展开的巨大马皮暴露在空气里,饱受日晒雨淋。
    一开始,女儿感到十分害怕,从不接近那里。
    然而,时间久了,她便渐渐淡忘了这种恐惧。
    某日,女儿与几个小伙伴玩得疯了,一路追逐打闹至后院。
    忽然,一阵妖风刮过,那诡异的声音犹如马的嘶鸣!
    只见晾晒的马皮瞬间挣脱束缚,旋转着向女儿扑来,随后紧紧裹住少女,乘着妖风,消失无踪!
    父亲得知此事后悲痛欲绝,带着一群胆大的庆村人在桑林里四处寻找女儿的下落。
    最后,他们在树王的枝干上发现了一只妖兽——
    公马的马皮将女儿的身体紧紧束缚着,一双突凸的血红马眼转动着,仿佛警告着众人,不要轻易接近。
    而女儿的肉体已与马皮融为一体。她双眼无神,小口轻启,不断吐着蚕丝。
    密密麻麻的丝缠绕在妖兽的周身,仿佛要将这对“新婚夫妻”隔绝进独属于彼此的桃源。
    这便是妖兽“蚕神”的来源。
    这个故事,安怜自然也有所耳闻。
    并且,蚕神对庆村下了诅咒。
    每当村中有马老死,就要将其外皮剥下,裹在一名庆姓少男或少女身上,送进桑林,献祭给蚕神。
    当年的孤儿安怜,本是被献祭的绝佳人选。好在他并不姓庆,因此逃过一劫。
    后来,倪之瞳传授“木相秘法”,并对桑林的土地施加灵力,暂时遏制了蚕神的妖力。
    然而,七十年一晃而过,她的术法早已失去效用。
    蚕神再次苏醒,庆家村不得不重启的活人献祭。
    这一次,村民们盯上的祭品,有两个人。
    二人皆家境贫寒,一个是胆小如鼠的庆吉,另一个是小偷小摸的庆伊。
    好巧不巧,庆伊行窃时偷听到了几人商量该选谁的声音。
    她连夜找到庆吉,按着哭哭啼啼的少年,冷静道:
    “阿吉,你快些收拾行囊,我们一同从东边离村。我们二人,谁都不能死。”
    庆伊扬起笑容,眼神坚定。
    “还记得吗?我要做劫富济贫的女飞贼,你要做惩恶扬善的冷面杀手。怎能死在这里?”
    庆吉闻言将头埋进膝盖,抽噎道:“小伊,我……我害怕……”
    “阿吉,你个傻瓜。”庆伊微笑道,“除了早早离村、踏入修仙界的文德哥,咱们村就数你身手最好。肯定能逃走的。”
    “……嗯,好。”
    然而,庆伊没有在村东约定的地点等到庆吉。
    她被点着火把的村民们重重包围,大惊失色。远远望去,却看到人群后方低垂着头的庆吉。
    “阿吉……你……!”
    庆伊被众人钳制在地。
    村长冷冷道:“这次村中决定将小偷庆伊献祭给蚕神,赞成者请举手。”
    一排排手纷纷举起。
    村长回过头,语气冰凉:“阿吉,你赞成吗?”
    庆吉浑身战栗,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最后,他认命似的,颤抖着举起手。
    他是个胆小鬼,他出卖了心爱之人。
    庆吉被这种愧疚之情反复煎熬。
    最后,他做出了平生最大胆的一个决定。
    他凭借身手,独自登上苍临山,闯入七魄教,向“庆仙师”救助。
    安怜静静听完庆吉的故事,看不出什么表情。
    半晌,他看向庆吉,平静道:“我会出手救小伊。但请你不要再自诩爱她,很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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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的话:“蚕神”的故事来自袁珂先生编着的《中国神话传说》一书。作者很喜欢这个神话,就把它改编进了故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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