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贵妃一脸愤怒,狠狠盯着千罗棉,恨不得吃了他似的。
    「下官无能,不敢拦阻..」孙尧一脸为难道。他知道嘉贵妃身分尊贵,跟千罗棉又是姊弟,强挡在门外到头来吃亏的还是自己。
    千罗棉微微点头,示意孙尧下去。
    「御前房主了不起啊!这里现在连我都不能来了吗?」嘉贵妃嘲讽道。
    「没有的事。贵妃想来,随时能来。」千罗棉回答。
    见他这么说,嘉贵妃似乎稍微气顺了些,说道:「听闻定安公主出阁,是由你护送?」
    千罗棉就知道她是为此而来,点了点头道:「是。」
    「御前房主贵人事多,宫中多的是用得上你的地方,我这就去跟圣上稟报,让圣上换人护送。」嘉贵妃冷冷道。
    千罗棉叹了口气道:「是下官自动请缨的。」
    嘉贵妃一听,脸色立刻白如死灰,气到发抖道:「说你无法胜任此重责大任!去说!」
    千罗棉露出些许哀怨的神色,没有答话。
    嘉贵妃上前就是一巴掌打在千罗棉的脸上。伴随着五个鲜红的指印浮现在千罗棉脸上,嘉贵妃的眼泪也流下面颊。
    「害死玉儿不够,你还想害死我唯一剩下的女儿吗?」嘉贵妃濒临崩溃,声音颤抖道。
    千罗棉侧着脸,看似毫无反应,但桃子透过床帘看见他的手微微颤了一下,似乎并非无动于衷。
    嘉贵妃口中的玉儿是之前的太子萧齐玉,几年前在命丧在战场之上。
    当时黎国在冀州一带奋战姚国侵占,重病的乾宇帝特派太子亲上战场,鼓舞军心,但战事依旧吃紧,黎国节节退败。
    为保太子安危,千罗棉获准领兵前去助阵,但在凯旋归来时,马背上却只有千罗棉一个。
    当时在战场上,千罗棉横扫千军,不顾弓箭前后夹攻,单刀匹马衝到太子身边,黎国大军一时士气大涨,锐不可挡。
    就在此时,一个暗器不知从何处射向太子。千罗棉眼明手快,提起怜殤飞身挡下,但这暗器却非比寻常,在一击中怜殤时便碎裂成千百个碎片,分散而去。
    其中一个,不偏不倚从太子头颅穿越而过,太子萧齐玉也因此命丧当下。
    太子驾崩,黎国士气一落千丈,若不是邹王从汴州带来两万大军,只怕当时黎国註定兵败如山倒,邹王也正是因此一战,成为全国钦佩的大英雄。
    千罗棉或许所向匹敌,能以一挡百,却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外甥死于面前。不过一臂之遥,仍然无能为力。
    这是千罗棉此生唯一的遗憾,也是他日后不顾一切追捕死士集团的原因。
    只因那暗器在日后调查后得知为死士首领夜鬼的专用之物,绚晶针。
    见千罗棉不发一语,嘉贵妃发了疯似的扑向他,两手不停乱抓乱打,一副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样子。
    千罗棉任凭她将自己扑倒,不挡也不躲,忍受着嘉贵妃的攻击。而她长长的指甲,满手的金饰戒指在千罗棉的脸上脖子上,留下一道道的刮痕,直到筋疲力尽,她才总算哭倒在千罗棉的怀里。
    「这一次,你还是打算一句罪该万死了事吗?我只剩下她一个孩子了啊!」嘉贵妃揪着千罗棉的衣襟,泣不成声道。
    轻轻拍着嘉贵妃的后背,千罗棉柔声安慰道:「玉儿的仇,我一定会报。」
    桃子第一次看见千罗棉如此柔情款款,卸下心防的模样,再次被他给打动了。
    每个看似铁面无私的人背后,一定都有着必须武装起来的原因。这个人会这样,一定就是因为嘉贵妃吧!桃子心想。
    但千罗棉的温柔,嘉贵妃可不领情。
    站起身来,嘉贵妃泪吼道:「报了仇又如何?我的玉儿再也不会回来了啊!」
    抽出墙上掛着的长剑,嘉贵妃朝着千罗棉的腿边挥剑边大喊道:「我砍了你的腿,我看你怎么去护送定安公主!」
    桃子见状,心想千罗棉不会阻挡,忙朝着嘉贵妃砍向之处扔出枕头,挡下了她的剑。
    枕头被砍破,房中飞散着羽毛,彷彿正在预告着接下来会是一场腥风血雨。
    【问心无愧】
    「谁!」嘉贵妃提剑指向床,厉声问道。
    千罗棉急忙挡在剑前,回答:「谁也不是!」
    但桃子那探出床帘,惊恐的小脸,还是被嘉贵妃瞧见了。
    她突然扔下了剑,大声笑着。
    千罗棉担心嘉贵妃再次发狂,退了几步,用身体挡住桃子。
    「你打算让这个小姑娘代替定安去出嫁,是吧?你从小就疼定安,我就知道你不会忍心让你唯一的外甥女远嫁他乡,过上无依无靠的日子的!」嘉贵妃边哭边笑道。
    自从太子死后,嘉贵妃便有些疯疯癲癲的。她将一切都都怪在千罗棉头上,因为这样会让她好过些。
    现在连唯一的依靠定安公主也要被送走,嘉贵妃只觉得天要塌了,什么都顾不上了。
    千罗棉眉头颤抖着,心如刀绞道:「圣上要嫁定安公主,谁敢鱼目混珠?」
    嘉贵妃或许疯,但千罗棉没有。暂且不提换人替嫁会不会走漏风声,就算成功,那定安公主也是不能继续留在宫中了。
    一个从未离开过皇宫,除了点茶插花以外毫无半点谋生技能的小女孩,又能去哪里呢?
    嘉贵妃崩溃道:「她可是你的亲外甥女啊!她一出生你就抱过她,她一开始会走路,第一次来到御前房,就是你亲手牵着走来的!你怎么忍心...你怎么可以..」
    坐倒在地,嘉贵妃几乎是突然虚脱一般,小声道:「你怎么忍心让我一个人孤独终老啊...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千罗棉眼眶泛泪,扶起了嘉贵妃,轻轻抱住她道:「姊,我永远陪着你,不会让你孤独终老的。你还有我。」
    嘉贵妃看着千罗棉,心中有如千丝万缕。
    一开始,她就只有这个弟弟。在享尽了荣华富贵后,还是只有他。
    嘉贵妃比谁都清楚,千罗棉为了陪她,付出了什么代价。但如今的她,已经忘记了什么是爱,只会仇恨了。
    但她该恨的,是那个亲手将她儿子送去赴死,将她女儿送去和亲的乾宇帝,而不是眼前的千罗棉。
    推开千罗棉,嘉贵妃像失了魂般,步履蹣跚,边哭边离开了御前房。
    嘉贵妃一走,千罗棉忙对桃子道:「我不是说了不要出来吗?」
    桃子走向纸笔,写下『你说别开门』。
    千罗棉有些怒道:「你看不出她是来兴师问罪的吗?你不知道这样会很危险吗?」
    桃子有些心虚写下『不知她是你姊姊,怕她砍你』。
    千罗棉当然知道桃子是一时情急,但还是有些埋怨桃子太衝动。
    「我会躲。」千罗棉小声道。
    桃子指了指千罗棉脸上的伤痕,彷彿在说「这些不就没躲吗?」
    这次轮到千罗棉心虚道:「小伤,不碍事。」
    桃子转身去床上拿了高太医给她治肩伤的膏药,递给千罗棉让他擦脸。
    这倒是让千罗棉想起了之前的事,于是他问道:「你师父可有跟你提起过你的身世?」
    桃子摇了摇头,一脸不解为何千罗棉会这么问。
    「没什么,就是好奇。」千罗棉回答。
    桃子在纸上写下『师父是好人,路边发现我便捡回家,不知亲生父母是谁』。
    「你师父是不是好人我不知道,但你我姑且相信不坏。」千罗棉道。
    他不肯定桃子的师父是不是真不知道桃子的身世,但桃子显然是不知道的,不然在发现自己衣服被换过时也不会这么淡定。
    听他这么说,桃子又写下『你捉坏人,师父除恶妖,殊途同归,都是好人』。
    千罗棉见了,有些意外道:「你觉得我是好人?」
    桃子点了点头,写下『奉命行事,尽忠职守,问心无愧的忠臣』。这些是笛午在把千罗棉救回家时曾经在心中想过的,桃子也就如此相信着。
    千罗棉瞪大了眼,有些不可置信。
    奉命行事跟尽忠职守这两句话他确实常听见,但问心无愧却是第一次。
    真是讽刺啊!千罗棉苦笑心想。
    他惩奸除恶,世人却不理解他,只道他是冷血无情的杀人机器。但这唯一被他愧对过的桃子竟然觉得他问心无愧。
    心隐隐作痛着。
    【算帐】
    入夜,千罗棉在卧房中安排着定安公主出嫁一事。
    他获得情报,得知死士集团会有所动作,特地放出了假情报,等着对方上鉤。
    「到时候,所有人不得轻举妄动,一切听候我的命令。」千罗棉吩咐道。
    「诺!」御前房宦官们应道。
    冀州以来,千罗棉一直追寻着夜鬼的下落。本以为他就是姚国的奸细,但在姚国战败后,死士却仍然活跃在阴影之中,只怕是有其他国家在背后操控。
    自此之后虽再无见过绚晶针,但在数年鍥而不捨的坚持下,他们已经逐渐逼近死士集团的核心。定安公主出阁这么大一件事,夜鬼极有可能会亲自监督,这是将他们一举拿下的大好机会。
    「只要有人看见绚晶针,立刻发送信号。」千罗棉强调道。
    夜鬼,千罗棉要亲自拿下,用怜殤一刀斩首,让他永世不得超生。
    在下属们离开后,千罗棉继续在房中安排着。
    假定安公主的路线已定,但真的定安公主依然必须送到昌国,至于她怎么走,则是越少人知道越安全。
    然而城门就那么几个,要怎么走才能不被发现呢?
    陷入沉思的千罗棉将头靠到了手上,伴随着脸颊传来的刺痛,这才想起自己脸上还有伤。
    掏出桃子给的药,千罗棉不由得露出了微笑。
    刚入宫时,功夫还很差,三天两头便受伤。当时还是嘉妃的姊姊经常半夜偷偷拿着御赐的珍贵药膏来替千罗棉上药。月光之下,儘管他们只有彼此,却依旧觉得满足。
    后来嘉妃因诞下太子而被封为嘉贵妃,飞黄腾达,而千罗棉也功力渐长,鲜少受伤,两人的距离却并未因此而渐行渐远,儘管见面的机会少了许多,却总把彼此放在心上。
    仔细想想,一人之下的千罗棉,看似风光,但受了伤,会想到帮他上药的,这么多年来就只有自己的亲姊姊。
    只是...
    想起太子死后,嘉贵妃发疯似的跑进这个卧房,掐着自己脖子的模样,千罗棉知道他俩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嘉贵妃老说千罗棉疼外甥女多过外甥,但玉儿又何尝不是他的心头肉?他挥的每一刀,射的每一箭,都是千罗棉手把着手教的。
    只是男儿郎不能宠,毕竟他日后是要当皇帝的。
    若早知道他这么小就..
    早知道就不对他这么严了。千罗棉心想。
    今日的嘉贵妃,巴不得把千罗棉碎尸万段,再也不会来帮他上药了。
    但上苍,又送来了另一个会担心他伤势的人。
    「我在想什么啊?她可是邹王之后啊!」千罗棉自言自语道。
    不。即便她就是个寻常女子,一个宦官,也是不能有半点想法的。
    突听见房外有动静,千罗棉吹熄了油灯,手按怜殤,竖耳倾听一举一动。
    窗外一个身影不太俐落地翻进房,撞倒了一个花瓶。月光照到进屋之人脸上,千罗棉看出来者是桃子。
    重新点起油灯,千罗棉似笑非笑道:「你不在房中养伤,跑到我房里来干嘛?」
    桃子被突然亮起的灯吓到,但见千罗棉没生气,于是走到书桌前拿起了笔写下『想拿药,但你睡了』。
    原来她只有一瓶药,给了千罗棉自己没得擦,想拿回来但见房中灯灭,以为千罗棉睡下了,便想自己进来拿。
    千罗棉将药递向桃子笑道:「你拿回去吧!我自己有。」
    桃子靠近一看,有些不开心写下『你没擦?』
    「没。」千罗棉回答。
    桃子鼓起双颊,逕自坐到了千罗棉面前,拧开药瓶便是想帮他擦药。
    千罗棉往后退了一些,略为难为情道:「我..我自己来。」
    桃子指了指桌子,似乎是在说「没镜子,你怎么擦?」。
    「镜子在那..」千罗棉看向床边,正想起身,就被桃子硬压下。
    她手上沾了些药膏,伸向千罗棉。
    千罗棉向来透明如皎玉的脸颊,突然殷红了不少。双颊的燥热,甚至让他一瞬间以为自己再次毒发,但不知为何,就是捨不得移开脸。
    屏住气息,千罗棉静待着桃子手指碰到自己脸颊的一瞬间。
    但随之而来的,却是左肩上传来的刺骨疼痛。
    不知从何飞来一把扇子,把千罗棉直钉到了墙上。千罗棉握着扇子,血流不止。
    笛午现身在卧房中,桃子见了,脸上浮现笑容。
    「桃子!过来!」笛午怒盯着千罗棉,对桃子说道。
    桃子有些担忧望向千罗棉,但身体却老实朝着笛午走去。
    笛午走向动弹不得的千罗棉,弯下腰狠狠说道:「这一下,是为了感谢你照顾我们家桃子。」
    笛午毫不留情地拔出扇子,千罗棉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惨叫,跌坐在地。
    捏着千罗棉的脸颊撬开他的嘴,笛午将千年雪寒冰塞进千罗棉嘴里。
    「这是我欠你的。从今往后,我不想再看见你。」笛午咬牙道。
    拉起桃子,笛午大步走向门口,但千罗棉忍着疼痛,拽住了笛午的裙摆道:「你..你不能带走她..」
    笛午转身,单手揪着千罗棉的衣襟将他整个人腾空举起,忿忿道:「我的人,想带走就带走!」
    将千罗棉大力重摔在地,笛午再次拉住桃子的手腕,走向房外。
    千罗棉挣扎着想上前阻止,但剧痛让他举步维艰,就连爬起来都十分吃力。
    「什么叫他人不坏啊?他都拿刀刺你了,你再天真也得有个限度!」笛午怒向桃子说道。
    桃子说话了吗?千罗棉惊在心中想道。
    但桃子除了一脸焦急,嘴上并未有动作。
    「这是两码事!」笛午又是充满怒气地向着桃子道。
    此时千罗棉瞧见笛午与桃子头上都戴着一模一样的发簪。
    难道这发簪有玄机?千罗棉心想。
    桃子这时甩开笛午的手,奔向千罗棉。
    千罗棉想伸手抓住她,但伤势太重,让他力不从心。
    将药膏放在地上,指了指千罗棉身上跟脸上的伤势,然后有些担忧地再次回到笛午身边,两人消失在视线里。
    千罗棉不由得慌乱了起来。
    但这是因为遗失了邹王之女,还是因为失去桃子?
    此时的千罗棉,并无暇深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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