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位在站在走廊上的女子。
    晏枎虞惊讶,声音的主人与长相竟然这般不相符,明明是如花的少女,声音却像是苍老到如此地步。
    被叫到的谢政玄没有转身,一副早已料到的模样,“来了就去吧。”
    “是。”
    她意识到他们应当是约定好的。
    女子点头,正准备去往堂厅。
    谁料,谢胤栩突然冒了出来,女子又停下脚步。
    谢胤栩快步走至谢政玄身边,怒而质问道:“今日的事是你故意暴露给阿耶看的对不对,她到底有何地方得罪你,你离开边关回来就是为了报复吗?”
    晏枎虞心想,看来谢胤栩和她也有同样的觉悟,谢政玄不是那种不小心的人,能事发,纯粹是他自己想暴露。
    面对质问,谢政玄很淡的抬了抬眼皮,“长兄这么关心父亲的人,是不害怕别人说你越界,损害你孝顺恭谦的好名声么。”
    被戳中一直忌讳的心事,谢胤栩脸上流露出慌张的神色,一时语塞,
    意识到周围还有那些护卫在,谢胤栩放低声音,“你在胡说甚么,作为长兄,我只是不想你的手上多条人命,三弟,她一个弱女子,你非要赶尽杀绝?”
    谢政玄倍感无趣,懒懒回应,“既然知道长兄知晓还问我做甚么,你应该感谢我,若不是想让她好好感受一下甚么叫做不伦私通,早在三个月前我回来的当天,她就已经死了。”
    夜幕下,晏枎虞觉得自己从他眼中看到了些许嗜血的色彩。
    “你可曾记得她是阳初带来的人,她俩情同姐妹,你这样做对得起阳初吗?”
    谢政玄冷笑着,向前一步,用一种极具可怜的目光看着还为张氏讨冤的谢胤栩,表情霎时充满肃杀之感,“好一个情同姐妹,她也配?不是她,阳初根本不会自刎,我没立即让她血溅当场,已经算是仁慈。”
    他言语里的恨意浓烈,恨不得下一秒就让张氏人首分离。
    她深知他向来爱憎分明,非常护短。
    谢阳初于他意义非凡,他说的没错,按照他的秉性,没有立刻一剑抹了张氏脖子,都算是他手下留情。
    谢胤栩被镇住,愣了几秒,不可置信道:“甚么叫不是她阳初就不会自刎,阳初的死跟她有何关系?”
    谢阳初是自刎而死,晏枎虞对于这个消息并不惊讶。
    外界根本不知,王府备受宠爱的敬敏县主不是对外所说的病亡,而是自杀。
    她能知晓,也是因为谢政玄,那时为了避免再引起他的伤心事,她没有让他细说谢阳初自刎的原因。
    “大郎想知道答案,就应该去问问张氏。”
    站在晏枎虞身旁的女子开口,大概是顾忌远处的护卫,女子竭力压制着自己愤懑的情绪,声音不大。
    “县主对她那么好那么相信她,离开扶兰时也要带她一起共享荣华,可她恩将仇报,联合他人设计敬敏县主。”
    “设计?她怎么可能设计阳初!”白衣女子的话让谢胤栩明显凌乱,根本不相信跟前人说的话。
    他只知道两年前的夏夜,有个护卫来书房禀报,说县主在世子房中似乎发生了不好的事。
    彧王听了焦急不已,他也跟着一块儿去看,进了谢政玄房中,他们一行人就看见了谢阳初衣衫不整的缩在床榻尾,眼中垂泪。
    而当时谢政玄正在焦急地满屋找衣物给谢阳初穿,见此情形,彧王一眼就明了,直接一脚将谢政玄踹翻在地。
    谢阳初心疼解释,说是自己醉酒意识不清走错房间。
    可当时她身上并没有酒气也没有中药迹象,如何会意识不清,还宽衣解带到如此地步,怎么都说不通,
    话语看起来更像是为谢政玄开脱,他可是清醒的。
    更甚的是,他们还在谢政玄房间的地砖上看见了一块上乘的连结玉,像是挣扎中掉落,上面刻有字。
    彧王看出那是当初太后赐予谢政玄的玉佩,说是望他早日觅得良人,连结同心。玉可一分为二,一半可留用,一半可赠与心中人。
    待彧王看清上面的字时勃然大怒,将玉摔成几块。
    他当初就在彧王身边站着,自然也是看清了那两个名字,分别是谢阳初和谢胤栩的小字。
    如此,真相昭然若揭。
    他还记得当彧王质问谢政玄,为何要做出这样大逆不道之事时,谢政玄带着满身的伤,奄奄一息抬头,“因为我,倾慕姐姐,是我强迫她,利用她对我的好,所有罪责只在政玄一人。”
    往事历历在目,他根本不记得这其中有张氏的事。
    女子怒道:“大郎不信,大可以去问张氏本人,问她为何下药,为何要设计诬陷阳初娘子,不要以为她的青梅竹马陷害完人逃到古羌就没事,她做的事终究会孽力回馈到她身上。”
    白衣女子的话让晏枎虞倍感震惊,她没想到,这里面会牵扯这么多事情。
    关于谢阳初的事,之前她并未向谢政玄问起太多,这些事她自然也不知道。
    换句话说,谢阳初的死是因为张氏?
    她望着眼前的谢政玄,心中顿时明了。
    他报复张氏原来是为了谢阳初报仇,甚至不惜以自己的名誉为赌注也要让张氏背负上同样的骂名,被人唾弃。
    真是深情啊。
    “你个下人如何知道这么多?”谢胤栩对女子的话面露怀疑。
    闻言女子直接取下面纱,“大郎忘了吗,妾婢可是张氏的贴身侍婢。”
    看清女子的脸,谢胤栩才对这个人有了些印象,瞳孔震惊,“你……你不是死了吗?”
    女子冷冷道:“这个问题的答案,郎君应该去问张氏。”
    谢胤栩仍旧不信,追问:“你刚刚说下药,甚么药太医都查不出一点儿用药的痕迹都没有,休要在这儿信口雌黄。”
    “那是因为张氏下的是缚苓散,”女子回答。
    “缚苓散?”晏枎虞声音很小道。
    她虽对医术一窍不通,可与她一起长大的唐曜,他家是豫州有名的医馆。小时候她常常追着唐曜跑,在他家医馆听了不少有关药草的知识。
    谢政玄视线转向她,颇具意外道:“你知道这药?”
    “知道一点皮毛而已,妾听人说起过,此药来自疆外,中原没有这东西,有也是靠疆外的商人提供,无色无味,微量就可以让人意识涣散,用药后的迹象跟醉酒一般,常人看不出任何端倪,单用时药效很短,任凭名医也查不出。没有甚么危险性,常常和其他药草搭配使用,治疗痛风症很有效。”
    “看来你懂的可不止一点皮毛。”他道。
    “太荒谬了你们,”谢胤栩频频摇头,“照你们说的,想必是已经有证据,为何不直接禀告阿耶,让他来做主。”
    女子有所顾虑的望了谢政玄一眼。
    他眯了下眼眸,有深意道:“长兄急甚么,张氏只是开始,以后还会有更多人去死,做我的主他做的完吗。”
    晏枎虞眼神微动,更多人?意思是谢阳初的死牵扯的还不止张氏一个,是还有其他人吗?
    她忽然想起当初她进入世子府后,发现谢政玄一直在暗中调查着甚么事,像是查了很久,但当初她对他官场上的事并不关心,也没细问,会和这件事有关吗?
    随后他侧首对女子道:“进去吧。”
    女子点头,随即向堂厅走去。
    看来他在想要捅破这层窗户纸之前,就已经埋了后手,这个女子,就是他计谋中的一环。
    眼见女子进了堂厅,晏枎虞看不见里面的动静,此刻她只觉得自己的腿站的都有些发麻。
    没过多久,王府的管家快步出来让他们进去,谢政玄瞧着她,“小娘子也该是累了,很快你就自由了。”
    说完他阔步走了进去,神态昂然,完全看不出刚刚的阴郁肃杀之态,她赶紧跟在后面,远远望去像是他的小跟班一样。
    不到半柱香时间,偌大的厅里再次聚满了人,除了王妃和谢苌宜,其他内室的郎君娘子基本都已到齐,张孺人也被带到了堂厅内。
    瞅见白衣女子时,张孺人跟见了鬼一样后退,胡乱叫喊,被一边的护卫按住后才安静了下来,身体仍是止不住颤抖。
    彧王先是瞥了晏枎虞一眼,才看向谢政玄,边把弄着手中的珠串边道:“你是不是早就准备好这一切,把这些人搜罗到一起为你出头?”
    谢政玄面容带着淡淡的笑意,给人的感觉却很冷,从容应对,“这些人是不是我搜罗到一起的,父亲不是可以去查,而且她们为我出头,我有得到何好处,要真是我做的这一切,从开始我就会让张氏把所有罪罚背了,一点都不会有我的影子。”
    他的话句句在理,他要是真想搜集人出头,恐怕所有罪责都会张氏身上。
    彧王不言,如今人证物证具在。
    他看着谢政玄,威严十足,“自己去领三十铁鞭,滚去禁闭室思过。”
    面对这样的判罚谢政玄没有怨言,直接领罚。
    见状,谢雍立即道:“阿耶这次惩罚这样轻,也不知他能不能记得住。”
    每每这个时候,谢雍就会出来说风凉话,不知他和谢政玄之间的仇恨到底多深。
    毕竟家丑不能外扬,接连出这种事,彧王不想弄得人尽皆知,最重要的是他还要顾忌要回都城的太后。
    家中和外面他权势再大,总不会敢和自己亲娘对着干。
    作为祖母,太后一直对谢政玄都算疼爱。
    上次重罚谢政玄就已经惹得太后大怒,这次彧王分明收了尺度。
    这次谢胤栩倒是不言语,经过刚刚的谈话,他心中估计已混乱如麻。
    “至于张氏,”说到此处,彧王停顿了下不自觉捏紧珠串,想必是心中恨极,不过出口的话还是软了几分,“看在你旧主的面子上,本王留你一条命,罚软鞭二十,逐出皇都。”
    听此宣告,张孺人疯狂摇头,拽着彧王的衣角求饶不止,连连叩首认错,“妾是冤枉的啊夫君。”
    “事到如今你还敢喊冤!”彧王再次被激怒,一把扫落手边的茶杯。
    “贱人!之前你说你的侍婢掉入江中亡故,怎么人现在好好的又出来,她看见你的丑事你就杀人,你怎么变成这样?纵然你和媛儿有着相似的脸,性格却这样狠毒。”
    彧王抬脚将人掀翻在地,“你说你冤,那这些又是甚么?!”
    说着他将手中的信件扔在张孺人脸上。
    看着满天飞舞的信纸,张孺人心中顿时一阵透凉,悲悲戚戚哭喊,“不是的夫君,这些信是假的他们在诬陷我。”
    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分明…分明是这个贱婢她骗我。”
    说着她看向一旁的女子,恶狠狠道:“世子究竟给了你多少好处,你居然帮他陷害我?!”
    “陷害,孺人说甚么胡话,要是陷害妾婢大可帮世子开脱,此次妾前来只是不想看亲王继续受欺瞒。”女子回答的不卑不亢。
    晏枎虞看着满地的信纸偷偷看了几眼,从内容来看,应该是张氏写与谢政玄的情信,她再次深觉这个计谋谢政玄定是很早前就已设下。
    彧王眉头拧在一起神态愠怒,吓得众人都噤若寒蝉,“本王待你不薄,你为何做出这种事,你自己看看这不是不是你的字,这是我让人在你房间搜出来的,里面两句情诗还是本王为你所作,天知地知你我知,现下证据确凿你还敢狡辩!”
    “来人拉她下去,”彧王朝门外大喊,“本王不想再看见这个贱妇!”
    至此张氏终于颓然倒在地上,每个证据都让她无从辩驳,两个多月前她主动靠近谢政玄时,今日的结局就已经注定。
    看彧王气得不轻,一旁的孟夫人劝慰道:“夫君莫要太过生气,切莫气坏了身子。”
    护卫从门外进来,也许不愿就此失去好不容易拥有来的一切,张孺人又上前抱住彧王的大腿不放,“你听妾说啊夫君……是世子设计我,他们联合起来设计我,夫君忘了承诺冯夫人要好好照顾我吗,夫君……”
    眼看两个人拽不动,又从门外进来了两个护卫,晏枎虞看她凄惨的模样,一时竟觉得有些悲凉。
    她并不是怜悯她,所谓害人终害己,她也算因果报应了。
    晏枎虞本想后退却被发疯的张孺人撞了一个趔趄。
    谢政玄出手将她扶住,她这才免得狼狈摔倒。
    整个过程也就一瞬间的事儿,他甚至都没正眼看她。
    随着张孺人的声音消散在门外,堂内寂静无声。
    彧王抬起眼皮望着谢政玄,冷漠道:“别以为有太后护着你,你就可以为所欲为,看看哪个王世子有你这样罔顾人伦,你做的一切本王都记着呢,清理门户的事情本王不是没有做过,适可而止,我的好世子。”
    最后五个字,彧王说的很重。
    适可而止,这是同一天之内,亲生父母对他说过的同一句话。
    谢政玄:“多谢父亲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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