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温然点头应允。
    她们先去曲江走了走,然后转道去了东市的长兴街。
    长兴街上热闹依旧,百姓们忙于生计,并未受到朝局变换的影响,他们所求不过是生活安稳平顺。
    越州百姓求的不也是这个吗?
    陆彦冒着危险查清一切,从不是为了赵启临。
    温然很清楚一点。
    温然与沈盈去了几家成衣铺子和首饰铺子,温然在一家绸缎庄里买了两匹深蓝色的布料,那布料一看就是男子所用的样式,沈盈凑过去低笑道:“怎么,你要给陆彦做衣裳?”
    温然并不否认:“再过些日子要到他的生辰了,我也该送他一份生辰礼。”
    “原来如此,”沈盈点了点头,“不过这应该是你第一次做男子衣裳吧,我认识一个绣娘,她手艺极好,你若是怕拿不准,我们去问问她。”
    温然觉得沈盈的提议有理,且那绣娘所在的成衣店距离此处不远,温然颔首应下。
    她们到时,那绣娘正在店中,她正在与一女子说话,手中还拿着一面轻薄精美的面纱。
    她对面的女子接过面纱,仔细端详一番,又试戴了一下,方才满意收下:“果然你做得面纱才最合我心意。”女子说完,她身后的婢女上前,将银钱递交给绣娘。
    温然一开始没过多注意此人,直到这女子开口说话,她才发现这声音很熟悉,待到那女子转头,温然看到一张并不陌生的脸。
    这女子正是温府的柳姨娘。
    柳姨娘也注意到温然的存在,她想到近来陆彦为朝廷立的功,笑着上前道:“今日真是巧了,妾身竟在这里遇见大姑娘,大姑娘近来一切可安好?”
    柳姨娘刚入府时仗着温秉丞的宠爱嚣张无理,后来因得罪秦氏被罚去城外庄子闭门思过,回来后就学会了收敛,再不妄生事端。
    如今她也有一个儿子,若是陆彦今后当真得势,她当然希望和温然处好关系。
    “一切都好,有劳姨娘关心。”温然客气地道,她与柳姨娘简单聊了几句,谈话之时她不动声色地观察柳姨娘的面庞。
    柳姨娘刚刚试戴面纱后并未摘下。
    温然一直清楚,当初柳姨娘之所以能进府,就是因为她生着一张和她生母较为相似的脸。
    温然从前不觉得柳姨娘的容貌有何特殊,但今日见到柳姨娘戴着面纱的模样,她心中骤然惊起波澜。
    温然第一次见虞霜,就觉得她的容貌熟悉,她之前一直不明白这种熟悉感从何而来,直到今日见到柳姨娘,她方才明白虞霜的容貌和谁相似。
    柳姨娘戴着面纱遮住下半张脸,只露出眉眼之时,温然有一瞬能将她错认成虞霜。
    温府之人皆知道,柳姨娘最喜戴面纱,温然偶然听温明妍议论过,说是柳姨娘的眉眼与她生母最为相似,所以柳姨娘喜欢在父亲面前戴面纱。
    父亲在透过柳姨娘这张脸看向她的生母简月。
    温然思绪混乱,她一时觉得这只是偶然,世间不乏长相相似之人,一时又觉得这不可思议。
    柳姨娘与她生母容貌相似已是偶然,难道虞霜与柳姨娘相貌相似还是偶然吗?
    可若不是偶然,又是什么?
    温然想到,从越州离开之后,虞霜一直在刻意打探她的事情,她念及虞霜救过陆彦,且那些事情并非秘密,所以她没有过多隐瞒。
    如今想来,虞霜若是想要熟悉京都,何必要打探她的过往?
    她与虞霜没有半分关系,虞霜打探她的过往又有什么意义?
    温然心乱如麻,她的思维不断发散,渐渐靠近那个她不敢设想的事实。
    沈盈看出她的不对劲:“你怎么了?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温然回神,她压下心中那些繁杂的思绪,揉了揉太阳穴:“许是昨夜没有睡好,我现在头有些痛,不如我们今日先回去吧。”
    “好,走吧,我送你回去。”
    沈盈猜她是心中有事,不过温然不愿多说,她便不多问。
    温然回到陆府,她脑海中全是关于虞霜、柳姨娘和她生母的事,她现在很想与陆彦谈论这件事,她要确定是不是她多想了,她想要一个人和她一起拿主意。
    陆彦直到黄昏时分才回到府中。
    这几日他一直很忙,日日早出晚归,有时温然睡下了,他还在书房处理公文。
    今日陆彦一回来却没有进书房,温然见他今夜似无事,打算与他说虞霜的事情。
    陆彦上前握住她的手,神色郑重:“阿然,今夜我要与你说一件事,是我先前在越州答应告诉你的那件事。”
    陆彦的话堵住了温然接下来要说的话。
    温然清楚,陆彦将要说的事也许会很重要,虞霜的事情先不急,她还是先听听陆彦要说什么。
    “好,你说,我听着。”
    温然一副认真聆听的神色。
    陆彦看向她那双澄澈干净的双眸。
    无人知晓他此刻心中有多忐忑,无论有多少理由,他的行为就是欺骗,他不知温然清楚这一切后会做何反应。
    但他不能再拖了。
    冬狩之时就是他恢复身份之日。
    陆彦挥手让所有人退下,外面宋棋守着,暗处还有影卫盯着,确保他将要说的话不会被任何人偷听到。
    温然见他如此郑重其事,心中莫名有些紧张不安。
    “什么事要如此郑重?你这样我都有些害怕了。”温然笑着道。
    她本意是松缓气氛,陆彦听见她说“害怕”,不由收紧双手。
    温然感受到手上的力道,她轻声提醒:“你握得太紧了。”
    陆彦减弱手上的力道,他没有松开温然的手,他看着温然不解困惑的双眸,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道:“阿然,我……不是陆彦。”
    “什么?”温然觉得自己没听清,她听不懂陆彦的话。
    “我原本的名字是……”陆彦一顿,他缓慢吐出那两个字:“赵、宴。”
    温然没听过这个名字,只是赵这个姓乃是皇族姓氏,她再清楚不过。
    温然心中一颤,她勉强笑道:“你在说什么?赵是国姓,你怎么会姓赵?况且我从未听过赵宴这个名字。”
    “你确实不可能知道这是谁的名字,”陆彦看得出温然勉强撑出的镇定,只是他既已开口就必须说下去。
    他摊开温然的手心,在她掌心写下一个“宴”字。
    陆彦一边写一边道:“宴,取安定之意。当年皇祖父为我取此名,是想要天下自此安定,再不多生战乱致使黎民受苦。”
    温然听到那句“皇祖父”,她心中震动,隐隐意识到什么。
    陆彦却没有给她思考的时间,直接道出了答案:“阿然,我并非陆家子弟,我的父亲是已逝的昭明太子,当今圣上是我的皇祖父,我原名是赵宴。”
    温然从未觉得自己的思考这么迟钝过,她好像听不懂陆彦的话,但他说得那么清楚,清楚到她根本不需要去思考他是谁。
    已逝昭明太子唯有一子,乃是当今圣上亲册的皇太孙。
    建元十八年的一场刺杀,致使这位皇太孙下落不明,最后连尸首都没找到,距今已有十二年,所有人都默认这位皇太孙已经逝世。
    陆彦现在说什么?他是赵宴?这怎么可能!
    温然难以置信,她猛地起身道:“你在胡说什么?你怎么会是赵宴?那位分明已经……”
    “当年我身受重伤坠落急流,侥幸被一猎户所救,”陆彦打断温然的话,他在温然满目的震惊中,看似平静地说出后来的事,“我被那些刺客所伤,刺客刀刃上带有剧毒,我被猎户救上来之时双目已盲,身体极其虚弱。几度命悬一线。我不敢随意说出自己的身份,好在那猎户并未疑心,他一直照顾着我,直至一年后皇祖父派出的人寻到我,他们将我带走,让慧云法师为我疗伤解毒。”
    “那时我双目失明,身中奇毒,慧云法师短时间内无法帮我解毒,而皇祖父不知那些刺客从何而来,不确定京中是否还有人意欲对我下手,所以对外让所有人都以为我已经坠水而亡。
    “这一隐瞒就是十二年的时间,而真正的陆彦早年因为体弱病亡,我顶替他的身份,陆先生帮我遮掩,这才瞒过众人耳目。
    “阿然,这就是事实,今日我所言,无一句虚假。”
    若是先前的解释还有些过于简单,那陆彦如今所言则再翔实不过。
    温然想到,她先前还在困惑陆彦年少时为何会经历那些磨难,又为何会有那么行踪诡秘的影卫,如今这些困惑都有了答案。
    陆彦站在她面前,明明与先前一般无二,温然却觉得有些地方不同了。
    陆彦伸手想要碰触她的手腕,她莫名往后一缩,躲开他的手,她垂眸不敢看陆彦的目光,沉默许久,她声音低微地道:“你让我一个人静一静,我……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
    陆彦收回探出去的手,他握紧双拳,温然的反应已经比他想象中要冷静许多,他不能强迫她一瞬间就接受这个事实。
    “好,我这两日在书房歇息。”
    陆彦说完,他看着温然始终垂着头,他想要上前一步,但最终还是停在原地:“我知你心中惊骇,但不论今后发生什么,不论我是谁,我都不会伤害你,你也不用怕我。”
    温然闭了闭眼,她默然没有作答。
    陆彦转身即将离开之时,她终究没忍住,对着他的背影问道:“你今日把一切告诉我,是不是很快,你就要恢复身份了?”
    若非如此,他尽可以将这件事隐瞒下去。
    他先前一直不说,今日突然开口,必有原由。
    陆彦转身看向温然,他轻轻点了点头:“冬狩之时,即是那日。”
    冬狩,竟只有不到三天的时间。
    温然觉得不能理解,今日这一切都让她觉得荒谬。
    “你今日告诉我,不怕我将此事告诉别人吗?难道你不怕冬狩那日我露出什么端倪吗?陆彦,你到底在想什么?”
    既然选择隐瞒,那就一直隐瞒下去,如今告诉她实情又是为什么?
    他要在冬狩之时恢复身份,她早晚会知道这件事,不迟这一两日的时间。
    不让她知晓才是最稳妥的做法。
    陆彦闻言摇了摇头:“阿然,你不会的。我答应过你,不再隐瞒,你是我的妻子,我不会让你做最后一个知晓实情的人。”
    “你既然这么相信我,那你之前为何不告诉我?你有那么多时间告诉我实情,却偏偏选在这个时候,你让我如何想?我除了接受还能怎么办?”温然语气微冷。
    她本不想和陆彦这么争吵,她和陆彦成婚后,虽有生气的时候,但都不是什么很大的问题。
    今日不同,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满心怒火。
    陆彦隐瞒自己皇太孙的身份并无不妥,她本不该如此气愤,只是他那一句“你不会”,反而激起她的怒气。
    这是信任吗?
    可他将自己的真实身份隐瞒至此,她连眼前人是谁都不能确定,她要如何去信任?
    而她又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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