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书瑾正仰着头,露出白嫩的颈子,微微抬起右手去接落下来的雪花。她目光专注,似乎盯住了其中一片下落的雪花,视线从上慢慢地,慢慢地落下来,最终落在了桥上的萧矜身上。
    这一次的对视又是很突然的,萧矜来不及闪避,陆书瑾也猝不及防。
    陆书瑾觉得萧矜是有话对她说的。
    因为那双眸里似乎藏了很浓厚的情绪,平日里被掩饰得很好,但总能在不经意的瞬间完全泄露,让陆书瑾能窥得一清二楚。
    是什么呢?
    关于她拒绝入仕途的事,萧矜会不会没那么生气了呢?
    若是其他事,陆书瑾还能去解释一二,只是在这件事上,她没法解释。
    正因找不??x?出一个正当的不入仕途的理由,萧矜与她之间横亘的才东西暂无可解。
    正想着,耳边“砰”地一声巨响,陆书瑾被吓了一大跳,身子都抖了一下,猛地转头看去,就见是下人点了烟花,一抹颜色冲到了空中去,飞到三丈高就炸开,爆出绚丽的红色烟雾,倒还真如一朵花似的。
    “砰砰砰!”
    其他烟花相继被点燃,冲去空中的颜色越来越多,交织汇聚在一起,恍若春风吹来百花齐放,空中姹紫嫣红,各种缤纷色彩层出不穷,美不胜收。
    雪仍在下落,桥上是俊俏张扬的少年郎,湖对岸是各有殊色的姑娘,当中用彩色烟雾绘出眼花缭乱的繁华,形成一幅生机勃勃的画卷。
    叶芹兴奋地在她身边发出低低的惊呼声,指着其中的颜色兴奋地说话。陆书瑾仰头认真看着,面色平静非常,即便是绚烂的烟花也无法渲染她乌黑的眸,一切仿佛毫无韵味。
    情绪不高,看什么都没兴致。
    点到三人跟前的烟花,砰的一声刚响,原本要冲往空中的烟花却忽而偏离的轨道,且在一般的距离就炸开,爆出的粉末兜头盖在陆书瑾三人身上。
    那粉末进入眼睛只是一瞬间的事,陆书瑾只感觉很多细碎的颗粒扑进了眼睛里,紧接着眼睛一痛她本能闭紧了眼睛,抬手用手背去揉。
    耳边传来叶芹的叫喊,她也中招。
    眼中的粉末不少,眼球又柔软脆弱,如此一揉那粗粝的颗粒就磨着眼睛,陆书瑾的双眼立即湿润,冒出很多水,倒是没有什么火辣辣的痛感,只是相当难受。
    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忽而一只手扣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揉着眼睛的手一下拉开。
    陆书瑾闭着眼,视线一片黑暗看不见是谁,先是吓了一跳,而后下意识用手推拒。
    那人又将她另一只手捏住,下一刻她腿窝被一只手抄起,整个人就被抱了起来。
    陆书瑾吓得惊叫出声,猛然闻到一股檀香的气味。
    这味道她太熟悉了,是萧矜比较偏爱的一种香,经常会在舍房点,安眠的效果也比别的香更好,导致陆书瑾后来也喜欢上了这种香气。
    陆书瑾心中一悸,开始不受控制地乱跳,整个人也不挣扎了。
    是萧矜吗?
    她微微侧过头,这样的动作看起来像是往人怀里埋了埋似的,檀香味变得浓郁了。原本有着安神效用的香却在这时变作燎原的火,一把点了陆书瑾心中的旷野,猛烈地烧起来。
    是萧矜。
    他动作像是有些急,手臂极有力量,抱着陆书瑾一点都不费劲,走得很快。
    陆书瑾听到那些吵杂喧闹的声音渐渐远去,像是进了屋子里,空中的寒意消失了,化作一股暖意。
    萧矜动作虽急,但将她放置下来时却轻,又很快出去。
    陆书瑾坐了一会儿,再听到响动时,是萧矜端着一盆水进来。
    他将水盆放在桌上,看着闭着眼睛,睫毛被泪水打湿,眼睛揉得通红的陆书瑾,低沉着声音说道:“把眼睛浸在水中,睁眼清洗。”
    陆书瑾伸出手,摸上了盆的两边,乖乖将脸探过去,肩头的发滑下来,垂在颈边,有些不便。
    萧矜看了一眼,忽而伸手将她两边柔顺乌黑的长发给拢起来,拽下腰间的玉佩,将上头串的玉摘下来,用赤红长缨一圈一圈缠在她的发上,打个结。
    陆书瑾将脸埋在盆里,不断眨眼,去清洗眼中的杂物。
    此处无旁人,也无杂声。
    萧矜似乎可以在这时候放松片刻,目光肆无忌惮地钉在陆书瑾的身上,毫不掩饰眸中热烈地看她。
    陆书瑾将眼睛反复清理,觉得洗得差不多了,便将头抬起来,水从她的脸上哗哗往下落,她仍闭着眼,摸索着从袖中找锦帕。
    忽而一只手伸过来,捏住她的下巴轻抬,那块干燥温暖,还带着檀香气味的锦帕就覆在脸上,动作轻缓地将水擦去。
    锦帕从眉毛往下走,抚过鼻梁,擦过脸颊,在唇上顿了一下,又把下巴擦干净,倒显得不像是擦脸了,而是在细致地描摹她的面容。
    陆书瑾睫毛轻颤,刚要睁眼,手掌就覆了过来。
    萧矜哑声说:“别睁眼。”
    陆书瑾就没睁眼。
    亭中安静,灼热的气息在其中流蹿,捏着陆书瑾下巴的手轻动了一下,像是爱怜的摩挲。
    于是气氛变成了一种奇怪的暧昧,本不该有的旖旎在二人之间环绕。
    萧矜分明想要流连更多,却还是收回了手,搁下锦帕,起身离开了亭子。
    他站在外面,深深地几个呼吸,企图将狂躁不止的心跳安抚平缓。
    又越界了。萧矜在心中道。
    陆书瑾听到他离开的动静了,却还是等了片刻才睁眼。只见她身处于方才的那个八角亭里,桌上放着一盆温水,一方锦帕,空中留有淡淡的檀香。
    她将束着发的长缨解下来,放在掌中看了会儿,而后连同锦帕一起收进了广袖中。
    出去时已经不见人影,她仍站在湖边没动。
    过了许久,叶芹才顶着一双红彤彤的眼睛找来,拉着她左右看看,见她眼睛没事才松了口气,说:“府中的下人说咱们旁边的烟花受潮了所以才出了问题,你方才去哪里了,我找了你好久。”
    陆书瑾眼角带着笑意,指了指身后的亭子,说道:“去那里清洗眼睛了,梁兄呢?”
    “他还在清洗,应该过会儿就来了吧。”叶芹问:“还看烟花吗?”
    “当然要看啊。”陆书瑾笑道:“那么好看的美景岂能因为一次意外错过,咱们站远点看就是了。”
    叶芹认真地看着她,忽而说了一句,“陆书瑾,你现在开心些了吗?”
    陆书瑾一愣,“什么?”
    “你之前一直都不开心。”叶芹的目光直白而坦诚,说:“很长时间都是如此,你总是出神,像是在想一些不开心的东西,时不时还会叹气,哥哥说总叹气的人,心里都是不开心的,我觉得你不高兴,所以才将你带来了叶府。”
    “你现在开心些了吗?”她又重复了一遍。
    陆书瑾怔住。
    她恍然大悟。
    早该想到的,叶芹脑子不太灵光,并不是盲目自傲之人。她之所以能说出“他喜欢我”、“她不喜欢我”之类的话,不是她凭借一己私欲的瞎猜,而是因为她天生对别人的情绪很敏感。
    这些都是她自己感受到的。
    这段时间的情绪,就连陆书瑾自己都察觉不到,她只是觉得自己对什么事的兴致都不高,往常一直做的事也会感到厌烦和索然无味。
    她不是心浮气躁,就只是不开心。
    叶芹发现了,所以才递上了邀帖,邀请她来叶府游玩。
    “我不想你不开心。”叶芹把手背到身后,用脚踢了踢地上的石头,低落地说:“项梦荣说我是个傻子,只会索取,伤害身边的人,我不懂是什么意思,我只是想跟你做朋友,也并不想嫁给你。”
    “这话是她刚刚对你说的吗?”陆书瑾问。
    叶芹点头,说:“对不起,害你的眼睛受伤了。”
    “那是意外,怎么能怪你?责怪你的人才是别有用心。”陆书瑾眸光柔和,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轻声回答:“而且我现在很开心,谢谢你带我来玩。”
    “也谢谢你一直陪着我。”陆书瑾说。
    第61章
    “陆书瑾啊,你要是个姑娘该有多好。”
    陆书瑾与梁春堰并没有留在叶府用膳, 在午膳开始前,二人又从侧门离开了叶府。
    她坐上马车,回了小宅院之中。
    虽然小宅院远远及不上叶府的庞大,但即便是这二进门的院落, 仍让陆书瑾觉得空旷, 她将门落锁的时候想着, 是不是该去雇几个家丁和丫鬟来, 填一填这宅??x?子的孤寂。
    她回到房中先是点燃了房中的暖炉,将外袍脱下来换上较为舒适的棉衣, 坐在暖炉旁边的地毯上, 摸出了一方锦帕和赤色长缨。
    陆书瑾原以为萧矜当真如此冷漠绝情,但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 即便是她与萧矜在入仕途之事上发生了争执, 过往那些相处的情谊还是存在的。
    至少在陆书瑾眼睛里落进粉末的那一会儿,萧矜是有些在乎她的。
    他大抵是还在生气, 气陆书瑾执意不参加科举, 不入仕途。
    或许有朝一日,陆书瑾可以穿着漂亮的衣裙堂堂正正地站在萧矜的面前,告诉他自己是个姑娘, 向他解释自己不入仕途的真正原因。
    但不是现在。
    她叹一口气,已不打算将长缨归还,而是绕着自己的左手腕一圈圈缠上去, 最后打了个小结。赤红的金丝长缨就这样缠在了白嫩的皓腕上, 乍一看倒像是珊瑚珠串,有一种别样的好看。
    她将衣袖拉下来, 遮住了手腕, 而后起身前去准备中午的膳食。
    陆书瑾虽然厨艺不精, 但是她吃得了苦,有时候一碗清水面条,她都能吃得干净,填饱肚子为主。
    不过这样的日子长久过下来也不是办法,陆书瑾就挑了个晴朗日子去找了人伢子,买了两个会做饭且手脚利索的丫鬟,还有两个家丁,负责守门。
    丫鬟年岁都不算太大,一个十七岁,一个才十四,都是家中穷苦出来讨口饭吃。
    大的那个唤大丫,小的叫三娃,都没有正经名字,陆书瑾哭笑不得,也不好给别人取名,便用春桂寒梅暂代二人姓名。
    春桂的厨艺好,至少不用让陆书瑾再吃清汤面条了,寒梅性子也活泼,几日的相处下来,她与陆书瑾越发熟悉,经常站在窗边与她说话。
    陆书瑾不准许她们进自己的房间,一些细小的杂活还是她自己收拾。
    叶芹来得也勤快,经常会从街上买些好吃的东西或是有趣的玩意儿,献宝似的给陆书瑾。
    她学字也越来越顺利,从一开始的反复记反复忘,到后来能够通顺地读下一篇幼儿所读文章,虽说这进步对正常人来说不值一提,但对叶芹来说确实是巨大的进步了。
    叶芹为此高兴了很久。
    腊月中旬,大雪降落在云城,陆书瑾揣着双手站在檐下观雪。
    春桂贴心,取了门口挂着的披风给她披上,说道:“天寒地冻,公子当心着凉。”
    陆书瑾道了声多谢,忽而想起去年腊月的第一场大雪。
    那会儿的她尚没有被姨母订下婚约,所住的地方也没有这样宽敞的屋檐,想要看雪就必须站在雪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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