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书瑾打定主意,将书箱从背上摘下来,从中拿出一把扇子,对那年轻男子说道:“你帮我看看,这柄扇子卖多少价钱合适?”
    男子听闻便放下瓜子拍了拍手过来,拿过去只瞧了一眼材质,就道:“做工不算上等,用的也是残次边角料,扇面都不用看,一两纹银顶天了,再贵也不超过二两。”
    陆书瑾买的时候,花了一千七百文,价格与男子说的也差不多。
    她将扇子接回来,唰地一声展开,扇面上那仿写王羲之的句子便显露出来,印在雪白的扇面上,潇洒俊逸。
    “咦?”男子讶然地挑眉,说道:“竟仿得如此相像!那么这扇子的身价可不止五两,若碰上喜爱王羲之的买家,能提到十两往上。”
    “这扇子没有做旧,应当不是作赝品,为何要在上头落款之处写的是‘玉羲之’呢?”男子疑惑道。
    “我与你打个商量。”陆书瑾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将书箱里的剩下的三把扇子都拿出来,说道:“我这里还有三把,另加三幅字卷,想一并寄存在店铺中售卖,定价为二十两整白银。”
    “啊?”这一句话险些将男子的下巴给惊掉,怀疑自己听错了,但见陆书瑾认真的神色,他这才知道这话并非说笑。
    “小公子,一把扇子能买到二十两,那得是上好的玉材配上精细的做工,且扇面还得大有讲究才是,你这扇子虽仿了王羲之书法的几分皮相,但其他方面远远配不上二十两的价格。”
    “我不会做出这种自砸招牌之事,小公子请回吧。”男子说道。
    “我自然知道这扇子的做工配不上二十两的价格,但我并非漫天要价。”陆书瑾说道:“这些扇子是我亲笔所写,云城之内仅有五把,其余四把都放在你这里寄卖。你且放心,我既提出如此要求,就笃定有人会闻风而来,买下这些扇子。”
    男子见她神色镇定,语气还有一股奇怪的自信,便问道:“有何依据?”
    “这四把扇子最终能卖到什么价,就要看那单独的一把扇子会发挥多大的作用了。”陆书瑾说:“二十两的定价只是暂时的,若是有人来竞价争抢,还可以往上抬。”
    毕竟想花二十两买一把破扇子的人,必定是手头阔绰的角色,也不会在乎那万儿八千文的。
    这些人的银子多半是在赌场青楼这等销金窟里挥霍,陆书瑾赚他们的钱一点不觉得心虚。
    “那剩下的那把扇子在何处?”男子没忍住多问了一句。
    “我知道!”在一旁歇着的叶芹忽而开口,凑到陆书瑾的身边来,伸长脖子仔细看了看扇面,而后道:“这就是小四哥近日极其喜爱的扇子,总带在身边把玩,我哥哥昨日还说也要去买一把,但找不到地方卖呢,原来是你亲笔所写呀!”
    “可是……”她说着,脸上露出疑惑不解的神色,后半句最终没说。
    “这小四哥,又是何许人物?”
    “萧家嫡子,萧矜,行四。”陆书瑾面上看不出波澜,平静地回答道:“被她称作小四哥。”
    “那这位姑娘……”男子迟疑地打量叶芹。
    “这是云城知府叶大人之女。”陆书瑾又介绍道。
    不得不说,叶芹今日来得也极为赶巧,竟误打误撞地帮了她大忙。
    男子思索片刻,有些不大相信道:“若只是嘴上说说,并无可信之处。”
    叶芹虽是笨蛋,但也听出这个男子在怀疑她的身份,便一下从身上摸出个巴掌大的白玉牌,上头一个墨字刻写的“叶”字,说道:“这是我哥哥的玉牌,我偷出来的,你若是不信,大可拿着玉牌寻到叶家门前去问。”
    男子并未见过叶家玉牌,但他打小接触玉石,一眼就能看出她手里这块??x?玉品质上乘,非寻常之玉,立即就信了,赔笑道:“叶大小姐莫怪,是小民有眼不识。”
    他怎么也没想到他这家无人光顾的小破店里竟会迎来这样的人物,不禁将身子站直了,话中还捎带了些许尊敬,问陆书瑾:“那阁下是?”
    但从衣着气度来看,陆书瑾自不输任何一个世家子弟的。只见她神色从容,说道:“一介书生罢了。”
    男子沉默了片刻,而后道:“方才多有怠慢,免贵姓张,字月川,这段时日皆是由我掌管这个铺子。小公子方才所言我细细思量过,可以答应你将东西放在此处寄卖,但卖出一把扇子我便抽成十之有一,你意下如何?”
    陆书瑾摇头,“卖出一把,我便给你七百文,算作辛苦费。”
    张月川惊讶道:“一把扇子卖二十两,你就给这么点?”
    “我只是放在此处寄卖,你并不需要做什么,给七百文已是我的底线。”陆书瑾可不傻,不能让这人狮子大开口,漠然道:“若是你不愿,我还可找别处卖,再不济我也能自己支个摊子在街边卖,这扇子能卖出去跟在何地卖没有关联。但若是你同意了,成功卖出这些物件,便是你这店铺转运之时。”
    陆书瑾此话不假,说得很分明。
    虽说无奸不商,但张月川到底还年轻,也并不是一门心思卡死在钱眼里,当下佯装犹豫稍许,点头同意,“那便七百文,成交。”
    事情初步谈成,陆书瑾接下来就跟张月川交代了卖东西的思路和操作。
    这种东西,卖的就是个名气。萧矜算是云城之中响当当的人物了,不管是家世还是样貌都是拔尖的。
    不论他平日里名声是好是坏,城中追捧他的人都不在少数,陆书瑾先前就仔细留意过。
    萧矜身旁有不少人在刻意模仿他,不管是穿衣还是说话的语气,行路的姿态,方方面面便是被人重点模仿的对象。
    他拿着白玉扇的模样俊俏非凡,必会引起云城纨绔子弟竞相模仿,届时众人争抢起来,才是卖出扇子的最好时机。
    是以陆书瑾的想法是:第一步,先让张月川写出‘萧少爷掌中之宝,玉羲之亲笔所题扇面,仅此一把’的字样挂在门外,先吸引来往过路人的注意。
    第二步,找些闲汉给些铜板,将这消息散出去,自然而然就能壮大名气。
    第三步,待人闻风而来后,由张月川抛出定价,并说这扇子几日之后才开始售卖,若有人提前定下,则只记录姓名不收定金,待别人来时就说此物已被定下,若是有人执意要买,必会往上加价,到最后将扇子卖给出价最高的四个人即可。
    其他三幅字卷就挂在墙上较为显眼的位置,顺道一起卖。
    这方法便是彻彻底底地利用萧矜的名气。
    是她精心设计的,一场欺骗与利用的局,所骗的人只有萧矜一个。
    叶芹原本想要买其中一把送给叶洵,但陆书瑾并不想用二十两的价格卖给叶洵,更不想坑叶芹手里的银两,便当场阻止,劝说她买一块好的玉送。
    这丫头相当听劝,当即在店铺里挑了一块看起来小巧精致的扳指,青翠的颜色与雪白相融,玉的表面光滑无比,没有一丝杂质。
    叶芹当即出手给买了。
    出了店铺,叶芹在陆书瑾的身后跟了一段路,而后忽然伸手拽住她的衣袖,“陆书瑾……”
    “何事?”她停步回头,面容沉静,从声音里听不出什么,但细看眉眼,却能看出她情绪并不高。
    叶芹自然没看出来,只说出自己的疑问:“你将那扇子卖了的话,小四哥会不会生气?”
    “会啊,怎么不会生气呢?”陆书瑾说。
    “那你为何还要卖?”叶芹问。
    陆书瑾没有立即回答,只转身看向街头,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和马车,耳朵里尽是抑扬顿挫的吆喝买卖声。
    沉默一会儿,她才缓声开口,声音不大,几乎淹没在这喧闹的街头:“因为我想,跟萧矜的关系更近一步。”
    叶芹听见了,更加不解,“既然如此,那你就更不该惹小四哥生气呀。”
    “我迟早都会惹他生气,让他失望。”陆书瑾敛了敛双眸,说:“因为我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欺骗。”
    说完这句,任凭叶芹怎么问,陆书瑾都不再应答,说一些旁的话应付过去。后来叶芹作罢,但执意将她送回学府,而后自己才回了叶家去。
    几日之后,云城之中果然逐渐开始流传“玉羲之”的风声,一方面是众人都好奇究竟是什么人物让萧少爷抱着把破烂扇子爱不释手,一方面也是因为这字迹仿得太像,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
    这几日陆书瑾也没闲着,下了学就往张月川那里跑,问些扇子售卖的情况。
    二十两的底价劝退了很大一批人,头几日有人问起价格,很快就摇头离去。但再往后,来问价的皆是些衣着富贵之人,有人当场就要扔二十两买,但张月川按照陆书瑾所指导,并未卖出,而是记下了姓名。
    再往后几日,果然有人开始竞价,价格翻了一倍,最高抬到四十多两。
    陆书瑾觉得不能再往上抬了,于是让张月川整理了出价最高的四个人,将扇子给卖出去了。
    且说萧矜一开始听到别人都在买白玉扇时,并未有太多想法,他已经习惯成为众人追捧模仿的对象,而且那些人买的跟他的完全不一样,他手里拿的是陆书瑾亲笔所写。
    起初是收到礼物的新奇,而后便是真觉得这把扇子颇衬托气质,上头王羲之的书法是点睛之笔,展扇而立则有一股说不出的风流俊俏。
    萧矜喜欢得很。
    但没过多久,萧矜就看到有人拿着跟他一模一样的扇子。
    扇子用的是低廉的边角料,上面的字体却是相当眼熟的,跟萧矜扇面上的句子并不相同,但仍是能看出这字出自一人之手。
    萧少爷当场气得捯气儿,把扇子往石墩子上一放,随手捡了块砖头高高举起,“我砸了这破扇子!”
    季朔廷吓一大跳,一下将他的手给抱住,喊道:“你可千万别冲动!”
    蒋宿也抱着他的手道:“是啊萧哥,再怎么说这都是陆书瑾送你的,别的人若想要还得花银子,我听说这扇子不便宜,最少也得二十多两呢!这陆书瑾简直就是在抢钱啊!”
    萧矜挣了挣,没挣开,而后把砖头扔了,说道:“放开,我当然不舍得砸。”
    虚惊一场,季朔廷将他的手放开,骂道:“我若不是怕你砸完之后又发癫,我才不会拦着你,你就这样作践我们之间的兄弟情义?”
    萧矜气哼一声,说道:“这个陆书瑾,上次利用我惩治刘全也就罢了,这次还敢不声不响地利用我,我定要给他点教训!”
    蒋宿皱了皱眉,为难道:“萧哥,陆书瑾也是家境贫寒才出此下策,当然他也确实该惩,但你还是下手轻点。”
    萧矜没应声,倒是季朔廷冷笑了一下,意味不明。
    扇子卖出去,连带着三幅字也售出,除却给了张月川的钱和买扇子的成本之后,统共到手一百二十七两余文,可谓是大赚一笔。
    但她心里却没有半点高兴,知道萧矜得到了消息,这场局也到了收尾之时,仿若一把刀悬在脖子上,随时要落下。
    但她左等右等,并未等到萧矜找麻烦。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喊陆书瑾一起说笑吃饭,且告知陆书瑾明日休沐之后,众人约了一起上山去宁欢寺。
    这是之前饭局上萧衡所做的约定,但这些日子萧衡忙得厉害,这两日才刚闲下来,正好赶上仲冬月中的休沐。
    陆书瑾第二日起得早,换了身方便行动的衣裳,将长发高高扎起,洗漱完吃了早饭,便与萧矜一同出门,坐马车去往城外的宁欢寺山脚。
    到了之后天还未大亮,半边苍穹被渲染出赤红的颜色,悬在山头和高耸入云的枯树上,放眼望去无比瑰丽。
    陆书瑾发现那日饭局上的人竟都来了此地,就连叶芹也没落下。
    自从上次一起出去之后,她似乎与陆书瑾亲近不少,见到她后就从叶洵的身边走过来,蹦蹦跳跳像是极为开心,要去拉陆书瑾的手:“陆书瑾”
    萧矜站在当间,不动声色往前一步,无意间挡掉了叶芹的动作,问道:“怎么回事?你这丫头怎么又来了?”
    作者有话说:
    【萧矜的小小日记】
    承祥二十五年,仲冬十七
    陆书瑾欺人太甚,就拿准了我不舍得动他,气死我了!
    这破扇子若人人都有,那我也不要了,稀罕不了一丁点!
    第49章
    阳春白雪三月天,风华正茂少年郎。
    眼瞅着就要进腊月, 云城的天也寒起来,说话间一股股白气飘出来,被寒风卷走。
    陆书瑾今日为了爬山穿的是行动方便的衣裳,在里头加了两件棉衣, 站在山脚下时手脚还是冻得冰凉。
    而其他人皆披上了厚重的披风, 光滑的皮毛衣领护着脖子, 挡去了大半的风, 倒衬出陆书瑾在寒风之中些许可怜的单薄。
    叶芹瞧见了,将身子一歪, 当中隔着萧矜就去问陆书瑾, “你为何穿得如此薄,不冷吗?”
    陆书瑾虽手是冷的, 但身上热乎, 且刚坐马车而来才下来没多久,并未感觉寒冷, 她摇摇头, 说道:“多谢叶姑娘关心,我身上的衣裳并不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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