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掌柜, 请。”
    陆见微唰唰写下药方, 递给他。
    “他元气大伤, 需服药休养,你去药铺按照此方买药,每日煎煮后喂他喝下,早晚各一次,一个月便可恢复。”
    阿耐如获至宝,小心捧着塞入衣襟,躬身深深一拜。
    “陆掌柜,多谢。”
    言罢出了客栈,奔往药铺。
    陆见微失笑,捡拾药包,起身正要离开。
    “陆掌柜。”身后传来低哑的声音,“温某又欠了你一命。”
    陆见微转身,“你若继续这样不要命,我也救不了你。”
    “在荆州不告而别,失礼了。”温著之轻咳一声,“职责所在,还望见谅。”
    “为了职责,当真不惜性命?”陆见微问。
    她由衷敬佩这样的人,可身为医者,她不建议如此行事。
    温著之怔了一下:“我也不知道。”
    他说这话时,眼里不再是往日的平静与从容,几许迷茫涌现,却又很快散去。
    陆见微认真道:“我认为,只有保护好自己的命,才能有更多机会为你的职责发光发热。你若早早死了,玄镜司也不会长存。”
    她明白,葛家案的凶手内力深厚,除指挥使外无人能办。
    温著之有他的不得已,她无法感同身受,也不想去干涉。
    但对于这种为公职不惜牺牲自己的人,她做不到真正的心硬如铁。
    “多谢忠告。”温著之眸色柔软,“陆掌柜,我为曾经的冒犯向你道歉。”
    “冒犯?”
    “江湖上突然出现一间客栈,客栈一夜之间力压数百名武者,这般神鬼莫测的手段,令各方势力生疑揣测。玄镜司必须探明其所属势力,查清其目的和立场,故初次见面,多有得罪。”
    陆见微挑眉:“现在探出来了?”
    “并未。”温著之摇摇头,语调极缓,“但已经没有必要了。”
    “是吗?”
    “是。”
    陆见微颔首:“既如此,你好生休养。”
    “陆掌柜。”温著之说,“昔日宋闲自爆你本可独善其身,却选择护佑客栈十数人;龟鹤居当日,也不曾弃其余受害者于不顾。如此胸怀与气魄,温某感佩。”
    陆见微一顿,抬眸看向他。
    被人称赞胸怀还是头一次,不得不说,她有些开心。
    虽然做好事已经得到实打实的好处,可鲜花与掌声,没人愿意拒绝。
    更何况,还是出自一个无私奉献的“公职”人员之口。
    “过奖了。”陆见微转身,“温公子,休养期间忌多思多虑。”
    “好,温某记下了。”
    温家主仆又在客栈住下。
    伙计们都已习以为常,最开心的莫属于岳殊和薛关河。
    一夜过后,温著之气色明显好转,阿耐嘴角的燎泡也消了,又恢复了往日的活泼。
    陆见微在房间内复查了一遍窦亭的医药心得,思忖该如何公布这册医书。
    若以她名义发布,不管她所为是不是善举,都会遭人诟病。
    她不想成为他人口中的谈资。
    可若是匿名发布,更加引人猜疑,甚至会出现贪婪的医师据为己有的情况。
    窦亭的医术有很多都适用于寻常病症,不仅仅针对江湖客,对寻常的病人同样大有裨益。
    只要有大夫学得一招半式,便能治好更多的病人。
    该如何将之合理化呈现在世人面前?
    陆见微能想到的唯有官府。
    江湖险恶,官府虽不见得有多清明,但从目前局势来看,与官府合作比江湖势力更划算。
    江湖各方势力,不论是千里楼、黑风堡,还是武林盟、神医谷,全都底蕴深厚,比她强势得多。
    倘若之前他们合起伙来对她动真格,即便她有客栈道具抵御,也只能支撑很短的时间——钱根本不够消耗。
    没对她动手,一是因为忌惮她“神秘”的师门,二是暂时没有必要。
    她的存在,还不至于让他们大动干戈。
    可神医谷之行后,“青天女侠”的出现,说明已经有人开始盯上她。
    她的存在让某些人或某些势力感受到了不悦。
    倘若这时候她再公开窦亭的医书,势必会造成很多势力的不满。
    如千里楼、黑风堡这些门派,都会培养自己的医师,免得天天求到别人头上。故医书对于他们而言,也是一项极为重要的资源。
    这样的资源,谁都想独吞。
    陆见微此举,不说犯了众怒,也会让他们不爽,不爽就会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她不怕麻烦,但现在最重要的是提升医术,为西南之行做准备。
    人生在世,有所为有所不为。
    她行事素来谨慎,这次却想遵循自己的心意。武技可以敝帚自珍,医术这种造福天下的还是公开更好。
    假如有天她能问鼎江湖,能够肆意改变游戏规则,她也会将自己所学的医术传授给其他人。
    现在还不是合适的时机,她得给自己留条退路。
    若医书给了某个江湖势力,对于这个江湖势力而言,她此举是为投诚,她得到的只有宗门的认可以及其余门派的敌视。
    玄镜司不同,就目前而言,玄镜司并无可以掣肘她的地方,毕竟等级最高的指挥使也不过与她平级。
    八级武王,有且只有这一个,还是个半残。
    她能够以一个平等的姿态去谈合作,甚至可以凌驾于玄镜司。
    陆见微打定主意,去通铺找温著之。
    “陆掌柜。”温著之靠着窗户下棋,听闻脚步,抬首笑了笑。
    陆见微扫一眼棋盘,道:“之前说过切忌多思多虑。”
    “只是胡乱下一下,并未动脑。”温著之拂开棋盘,转动轮椅至桌旁,替她斟了一盏茶,“但还是让陆掌柜担心了,以茶代酒,赔个不是。”
    陆见微失笑:“我是担心阿耐又哭着来请我救救他家公子。”
    温著之手一顿,旋即颔首:“多谢提点。”
    他回到窗边,说:“陆掌柜无事不会来此,但有吩咐,在所不辞。”
    “我找你确实有事。”陆见微坐到他对面,阳光恰好照在她眼尾,瞳仁清透如琥珀,熠熠生辉。
    “洗耳恭听。”
    陆见微大方将窦亭医书一事说与他听,最后问了一句:“你以为如何?”
    后者没有立刻回应,只凝神望着她的眼尾。
    “温公子?”陆见微挑眉,“看我干什么?”
    眼尾的光斑随着挑眉而跃动,极明极亮。
    “没什么。”他说。
    陆见微:?
    “陆掌柜,我能否冒昧问一句,你公布医书的目的是什么?”温著之道。
    “只是觉得窦亭抢了别人的医术,他死之后,他的医术应该让更多人学会,去救更多人。”陆见微说,“我还从他书房里看到不少属于别人的医术心得,只是受制于神医谷,无法带出。”
    温著之明白了:“除窦亭的医书外,你还想让神医谷归还这些医书记录。”
    “没错。”陆见微点头,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舒坦。
    “你可知此举会惹恼神医谷?”
    “你怕了?”
    温著之长睫轻垂,复抬起,凝视她的眼睛。
    “我不过将死之人,何怕之有?可你不一样。”
    陆见微道:“一切都只是玄镜司审问出来的结果。”
    与她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客栈掌柜又有什么关系呢?
    温著之愣了一下,旋即笑开。
    “好。”
    他答应得太快,反倒让陆见微有些心虚。
    “你也可以拒绝。”
    “为何拒绝?”温著之目光诚恳,“我很喜欢这个计划,还得多谢陆掌柜如此慷慨。”
    陆见微便不再多言,“那就静候佳音。”
    她起身时,衣袂拂过桌沿,金银丝线闪烁耀目的光芒。
    “陆掌柜,”温著之叫住她,“之前在客栈,我对你的请求依旧保留。”
    陆见微脑子转了转,还是没想起来。
    “什么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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