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殊转头去看陆见微。
    陆见微面对正门,含笑道:“来者皆是客,韩大人,请进。关河,添双碗筷。”
    “好咧!”
    韩啸风牵马走进,亲自栓了马,抖落一身风雪,方踏步入内。
    堂中火炉正旺,汤底咕噜,鲜香扑面而来,刹那间驱散一路风寒。
    末席已经坐着张伯、岳殊和薛关河。右席是燕非藏和金破霄二人,左席则是温著之和阿耐。
    韩啸风不可能与坐轮椅的抢位置,便与燕、金二人同坐。
    三人都是高大魁梧的汉子,挤在一条宽凳上尤为古怪,但又有种特别的氛围。
    这种热闹的烟火气,他们已经很久没感受到了。
    “陆掌柜,此乃韩某谢礼,请笑纳。”韩啸风不喜欠人人情,岳殊确实替他还了钱,但对他而言,那只是对玄镜司的感谢。
    于他个人而言,还得专门道谢。
    陆掌柜爱财一事尽人皆知,他送钱总归不会出错。
    陆见微接过信封,里面约莫有几张银票,她没跟韩啸风客气,放入袖中。
    “还有一事。”韩啸风从怀中取出另一个信封,递给岳殊,“你舅舅在凉州任职,得知凉王墓一事,特意写了封信,托我带给你。”
    原来舅舅去凉州了。
    岳殊接过信,忍不住好奇心,当场打开信封。信许是写得匆忙,只薄薄一张。
    他打眼一扫,微微愣住。
    第37章
    ◎一抹亮色,出客栈◎
    陆见微随手下了土豆片, 又将鱼丸放入锅中,见岳殊神色有异,却没问。
    倒是阿耐没忍住:“说了啥?”
    岳殊递信给张伯,回道:“舅舅说, 我若愿意去凉州, 他会抚养我长大。”
    这个舅舅他从来没见过, 之前只听说在望月城当武将, 山庄被灭后,他走投无路,才在张伯的建议下选择来望月城投奔。
    结果舅舅调离望月城, 他们寻不到消息, 只能在客栈住下。
    虽只在客栈住了几个月, 他心里却将这当成第二个家。
    他私心不愿去凉州, 想继续留在客栈,就是不知道掌柜的会不会嫌他累赘。
    “凉州都是边城了,比丰州还偏远,你真要去?”薛关河道,“我爹去过,说是那儿连个像样的酒楼都没有, 风沙大,一张嘴吃一口沙,冬天还干冷干冷的,哪有这儿宜居?”
    阿耐更不客气:“你与你舅舅面都没见过,能有什么情分?你去了,不过是寄人篱下, 还不如早点学有所成, 自立门户。”
    岳殊也是这么想的, 抬眼看向陆见微。
    “掌柜的,您觉得呢?”
    “你想去哪里都是你的自由。”陆见微语气淡淡,见他面露失落,便不再逗他,话锋一转,“可你别忘了,你已经卖身给客栈,要做一辈子伙计,走不了的。”
    岳殊双眼瞬亮,“好,我就当一辈子伙计!”
    言罢转向张伯,满脸期待。
    张伯替他夹了一只肉丸子,笑呵呵道:“我这把老骨头是懒得动了,有幸得掌柜的收留,以后还要继续麻烦掌柜的了。”
    “有张伯打理客栈,我高兴还来不及。”陆见微端起茶盏,“以后就是一家人,不用客气。”
    众人便都举杯,以茶代酒,共敬这苍茫瑞雪。
    几杯热茶下肚,再吃几口菜,从里到外都是暖洋洋的。
    韩啸风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同这些江湖客围坐一桌,同吃一锅,甚至还抢起了菜。
    冷肃的眉眼在蒸腾的热气中逐渐柔软。
    他心里尚且装着一件事,待锅里的水蒸发一半,薛关河重加汤底,才斟酌开口。
    “宋闲、宋福在牢中死了,我没问出幕后主使,抱歉。”
    岳殊一顿,咽下嘴里的白菜,郑重道:“韩大人,我知道你们已经尽力了。我爹去世后,江湖上没有人为山庄惨死的数十人伸张正义,这是人之常情,我不怪他们。只有玄镜司竭力追查此案,这份情义我铭记于心。”
    韩啸风斟了满盏:“岳少侠,韩某敬你。”
    玄镜司“插手”江湖案件,江湖客一直多有不满,他们在办案时遭受嘲讽和阻挠是家常便饭,有时甚至遭遇偷袭和暗杀。
    他偶尔也会质疑,玄镜司这么做到底有什么意义。
    现在明白了。
    总有无助的受害者,需要有人替他们讨回公道。
    阿耐不满嘀咕:“看来你们玄镜司的牢门不严实啊,牢犯轻易就叫人害了。”
    韩啸风皱起眉头。
    “阿耐哥,这是你最喜欢吃的冬笋,多吃点。”岳殊连忙捞起笋片,放到他碗里。
    阿耐:“……”
    他又没说错!
    “你说得没错,此事确实是玄镜司的过失。”韩啸风坦然认了。
    “我就说嘛!”
    “阿耐。”温著之语气轻缓,却不容置疑,“吃笋。”
    “哦。”阿耐乖乖捧碗。
    陆见微忽道:“之前听张伯提过,江湖客都不愿与玄镜司打交道,但又不敢无端招惹玄镜司,是因玄镜司指挥使武力超群,对吗?”
    她语气随意,状若闲聊。
    韩啸风愣了下,回道:“韩某不敢妄议指挥使。”
    “怎么样才叫妄议?称赞他武功高也叫妄议?”陆见微笑道,“就是聊聊天,难不成你们指挥使就藏在桌子底下偷听?”
    “噗。”薛关河没忍住。
    金破霄也笑:“偷听倒不至于,不过这个指挥使挺神秘的,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从来只听说他在哪里办了什么案子,但从来没碰到过。”
    “指挥使神龙见首不见尾,即便是副指挥使,也很难见到他。”韩啸风压低声音。
    他说这话时,眼里透着尊崇。
    陆见微颔首感慨:“听说他十三岁就担任指挥使,力破采花贼案,真是少年英才。如此英杰不能见上一面,实在可惜。”
    “可惜什么?”蓝铃不禁开口,“据说貌若阎罗,吓人得很,还是不见为好。”
    韩啸风目色稍厉:“传言蓝姑娘杀了黑风堡柴长老,被黑厚黑重追杀受了重伤,多亏陆掌柜妙手回春,保你一命。”
    “堂堂玄镜使,没有证据的谣言也信,你就是这么办案的?”蓝铃被踩到痛处,郁气横生。
    韩啸风:“千里楼又称情报楼,天下没有不知道的事,那你可知,柴昆是怎么死的?”
    蓝铃冷笑:“他丑不是事实?”
    “蓝姑娘,没有亲眼见到的事情,不要捕风捉影,即便是亲眼见到的,也不一定为真。你踩了这么大的坑,应该感同身受。”
    陆见微:就该这样!
    吃火锅的时候怎么能不吵架呢?吵得越久,她听到的八卦就越多。
    蓝铃没有辜负她的期望,继续输出:“他若不丑,为何遮掩面貌?”
    “你若没杀人,为何逃跑?”
    “他们冤枉我,我为何不能逃?”
    “指挥使神勇无敌,谁配见他真容?”
    “笑话,我倒是听说他走火入魔,命不久矣,哪来的神勇无敌?”
    “胡说八道!”
    蓝铃一改先前气愤,转而笑道:“看看,咱们的韩使急了。他若真的安然无恙,你又何必着急反驳?”
    “你若真没杀柴昆,又何必躲在客栈偷生?”韩啸风瞥她一眼,“千里楼自诩知悉天下事,却连柴昆是谁杀的都查不出,也无法出面保你,你还是想想该如何自证清白吧。”
    蓝铃诧异道:“听你这么说,你知道柴昆不是我杀的?”
    “无可奉告。”韩啸风一脸冷酷。
    蓝铃能屈能伸,举杯道歉:“哎呀,方才是奴家说错话了,韩大人大人有大量,别跟奴家计较。玄镜司指挥使神勇无双世人皆知,就连容貌也是天下仅有。韩大人同样文武双全,才智卓绝。”
    “哼。”
    “今日咱们能坐在一起共享美食,都是托了陆掌柜的福,你就看在陆掌柜的面子上,原谅小女子罢。”
    韩啸风只好举杯:“韩某给陆掌柜这个面子。蓝姑娘入了墓室后,柴昆才出现在凉王墓附近。”
    “左右都是看陆掌柜面子,你不妨再看陆掌柜面子,替我洗刷冤屈?”蓝铃眸光流转,腕上的铃铛清脆悦耳。
    韩啸风心硬如铁:“此乃你千里楼与黑风堡之事,玄镜司不插手。”
    “陆掌柜,”蓝铃拽拽陆见微袖子,“你帮奴家说说情嘛。”
    陆见微舀了只丸子,放进她碗里。
    “乖,吃肉。”
    蓝铃:“……”
    陆见微话锋一转:“温公子经商有道,挣下这么大家业,我一直有些问题想要请教。”
    “陆掌柜客气了。”温著之双目含笑,“请说。”
    火锅的热气熏得他面色发红,给苍白清淡的面容添了几分生动,睫毛沾染雾气,柔化了眉眼处的棱角,减了几分孤冷。
    看似温柔的人,实则心防最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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