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伦持目瞪口呆:“……”
    涟卿继续道,“这处有水,说明有水源,能生火,且生火之后空气并没有稀薄,说明有空气自由流通。空气并不稀薄,那就是有很大镂空的地方,既然镂空,应当有光。眼下没有光,说明是夜里很晚。没有星光,说明镂空处又被遮挡,而且没有雨,如果有雨,这么潮湿的地方,生不了火。”
    赵伦持:“……”
    赵伦持口中叼着的草根从嘴角掉落,不得不上上下下多看她几眼。
    涟卿自然感受到这道目光,也朝他看去,“怎么了?”
    赵伦持这才反应过来,然后深吸一口气,酸溜溜道,“你们,陈家的人……”
    艹,陈是国姓,不能妄议。
    “你们敬平王府的人,”赵伦持纠正,然后嘀咕着,“一个个脑子都开过光吗?”
    涟卿顿了顿,又仔细想了想,确认他口中这句应该是褒义。
    但是,是不怎么愿意的褒义。
    也就是,酸溜溜的褒义。
    涟卿没有再应声了。
    她知晓冠之哥哥很不喜欢赵伦持,她也从陈壁这处听过景阳侯府和赵伦持的事,在见过赵伦持的三次里,他好像确实是没有那一次是脑子好使的……
    她也不是特意这么想,就是的确,他看起来就像脑子不怎么好用,但有一身蛮力,又偶尔灵光乍现的那种,就像白日里在三全台。
    但赵伦持方才救过她,也疏导过三全台的人,她没吱声了。
    赵伦持也不说话了。
    良久,赵伦持忽然感叹一句,“你是陈家远方旁支的女儿,陈修远会来救你吗?”
    涟卿:“……”
    涟卿支吾,“应该会的吧。”
    赵伦持轻哂,然后淡声道,“像陈修远这种人,衔着金汤匙出生,从落地的那刻开始,就带了天生的优越感。因为你姓陈,所以他会来?”
    涟卿噤声:“……”
    赵伦持继续道,“就算他会来,我们被埋在……”
    想了想,许是用埋这个字太晦气,又改口道,“我们被困在三全台往下几十丈的地方,就算有人来,也要掘地三尺,还得不眠不休,昼夜接替,才能赶在你我饿死之前,将我们救出去……就算我信陈修远会来,他会为了你一个远房堂妹,兴师动众,把三全台搅得天翻地覆?”
    涟卿:“……”
    涟卿还是没出声。
    赵伦持也不出声了,明显陷入了沉寂,而后,又忽然道,“我就该听我爹的,继续留在禁军中混日子就好,逞什么能!倔强老头子就我这么一个儿子,日后连人送终都没有。”
    赵伦持说完,烦躁扔了手中的树枝。
    涟卿还在想他刚才口中那句——就算有人来,也要掘地三尺,还得不眠不休,昼夜接替,才能赶在你我饿死之前,将我们救出去。
    听到树枝声,才停下来,看向赵伦持,轻声道,“你不是景阳侯世子吗?旁人不会来救你吗?”
    赵伦持看了看她,自嘲道,“陈修远没告诉你?我是过街老鼠,人人眼中啃着祖辈功绩的纨绔子弟,面上看着客客气气的,背地里还不知道多招人恨。狐朋狗友倒是不少,要有人肯这么来救我,想多了……一个没落的景阳侯府,谁会管?”
    赵伦持说完,顿了顿,又沉声道,“说了你也理解不了。”
    涟卿却低声,“你怎么知道……”
    赵伦持看她,眼中意外。
    涟卿淡淡垂眸,低声道,“没落的世家,哪有看起来的风光?人前见了客客气气,背地里招人恨,也好过当面也有冷嘲热讽,却还需笑脸迎人……”
    涟卿想起家中出事后,她同二哥走投无路,尝试想去见过的那些人,躲着的,避开的,还有诸如邵家这样想将她和二哥一道出卖的,涟卿声音越渐低沉着,“更好过,背地里捅你一刀,猝不及防的。”
    赵伦持僵住,诧异看她。
    她眸间都是黯沉,“当你寄希望的所有人,都不会帮你,你走路无路的时候,再想起还有一个人,又如同抓住了另一根救命稻草。但等你真正去到,无非又是一个,没落世家连草芥都不如……”
    涟卿双手抱膝,“我怎么会不理解?”
    赵伦持惊讶得合不拢嘴,这,这是与他想象的大相径庭……
    涟卿是被他方才的话触到了心中最难受之处,但也在说完之后,慢慢恢复平静。
    赵伦持轻咳,“你们陈家这一脉这么惨啊?”
    涟卿回过神来,方才,是忽然听赵伦持的这番话,忽然想起家中,想起家中出事后,他和二哥的一路碰壁,也想起了二哥被邵家逼得走投无路,身上都是血渍得离开京中……
    但这里不是西秦。
    涟卿收起眸间情绪,轻声道,“你不都说了远方旁支吗?除了那么些血脉关系,还能有什么?”
    淮阳郡王府就是远房宗亲,但锒铛入狱,她同二哥也束手无策……
    火堆对面,赵伦持惊讶看她。
    火堆哔啵烧着,昏黄的火光应在她脸上,映出好看的幅度。许是她方才那翻话,让他觉得能感同身受,又许是她字里行间里藏的东西,同是天涯沦落人,他刚好能感知,所以不同……
    赵伦持看了看她,低声道,“那,你怎么会在敬平王府?”
    “冠之哥哥同我哥哥交好,家中出了事,他托冠之哥哥照顾我,然后送我来了京中,我才留在敬平王府。”涟卿原本说得也不算假话,虚虚实实,其实都是写照。
    赵伦持虽然不想,还是感叹,“那陈修远这人,也不算那么刻薄……”
    等说完这句,赵伦持又纠正,“分人。”
    涟卿听出赵伦持语气中的奈何,又收回目光看向火苗处,“他会来的。”
    因为她在这里。
    *
    三全台处,京兆尹和戴景杰都满头大汗。
    谁想到明日论道大会,三全台这处会出这种事。
    眼下,三全台全是京兆尹和禁军的人,也都焦头烂额着,陈修远淡声道,“哦,那就把三全台拆了,也要把人弄出来。你们不拆,我来拆,那我拆,就不是拆一处,拆得干干净净。”
    京兆尹:“……”
    戴景杰:“……”
    第123章 喜欢你
    “世子。”陈蕴上前,“京兆尹和戴将军已经让人在拆三全台主楼了,人手还在陆续增加,也说了夜以继日,但即便夜以继日,恐怕最快也要三五日。”
    “那就再施压,再加派人手,我不管他们禁军多少人,有没有人,两日,两人要把地方翻出来。”陈修远声音沙哑而黯沉。
    陈蕴也没出声了。
    四小姐出事,主上心中肯定慌乱,但慌乱在这个时候不起任何作用,主上比任何人都清楚,人被埋在落石下,要救人,就必须凿出一条路。
    眼下看,落石起码有二十余丈。
    整个三全台的一片都全然被落石掩埋,只有从主楼往下的地形有可能有缝隙可以开凿。
    三到五日已经是极限。
    人手少了,凿不出来。
    但人手再多,如果急于求成,凿出问题,也会坍塌。
    这才是最难的。
    可三日,恐怕是四小姐的极限。
    从黄昏到入夜,从入夜到拂晓,陈修远一直守着开凿工事,除了京兆尹和戴景杰这处,近乎一句话没说,也滴水未沾,一直从黄昏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又一直从拂晓到下一个黄昏……
    陈壁整个人都在沮丧,懊恼和自责中,主上将四小姐交到他手上,他没有照顾好四小姐。
    眼下即便落石被全部推开,凿空,可能人也……
    陈壁眼底猩红,一整日,从下山勘察,开凿,一口气都没歇过,也根本停不下来,停下来,就是他想上前,被落石砸开的一幕,而下一幕,就是落石砸中赵伦持,赵伦持被砸晕,连同着四小姐一道落下。
    陈壁不知道等这片落石被清开后,还能不能找到四小姐,但他知道,无论找不找得到都难辞其咎。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能找到人的机会更渺茫。
    “头儿,还往下吗?”敬平王府的侍卫问起。
    “下。”陈壁应声。
    “这处全被遮挡了,看不到,怕出事。”侍卫提醒。
    “出事也要去,走。”陈壁额间都是汗迹。
    *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涟卿靠在岩壁处,一直看着眼前的火堆呲呲燃烧着,睡不着,也不知晓时间要怎么度过。
    赵伦持从早前的紧张,戒备,到后来实在困极入睡,涟卿守着火堆。
    无论是十一月的燕韩天气,还是这样的岩石峭壁中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可怕的东西,火都是他们的救命稻草,不能熄灭了。
    即便赵伦持的大氅穿在身上,也即便就在火堆旁,严冬的寒意还是深入骨髓一般,冻得有些难受,但抬眸看向对面,赵伦持将大氅给了她,就只有一身外袍和戎装,估计才是冻透了……
    在这处岩石形成的天然遮蔽处,夜色渐隐,晨光些许照了近来,而后白昼尽去,又到了入夜。
    这一整日,勉强能有冰冷的山泉水可以润喉,但能吃的东西除了早前赵伦持给她的那块糖,什么都没有了。
    她靠那块糖撑了一整日,整个人也有些昏昏沉沉。
    轮到赵伦持醒,值守,涟卿又饿又困,然后裹紧大氅入睡,就这样,约莫是过了两日。
    到第三日上,赵伦持觉得手都在打抖,知晓自己开始发烧了,但没吱声。
    陈卿应当也不怎么好,只有水喝,没有东西可以果腹,他们真的可能会饿死在这处悬崖峭壁下。
    等到第三日晌午,赵伦持醒的时候,发现大氅盖在自己身上,应当是陈卿知晓他发烧着,所以还给他。陈卿应当自己也冷,裹紧了身上的狐狸毛披风缩成一团,在靠近火堆的角落里。
    原本应当是她值守的,她应该困极睡着了。
    赵伦持看了看身上的大氅,还是脱下给陈卿盖上。
    他是男子,总比她一个姑娘家在这里鬼地方发烧得好。
    他再不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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