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做什么?”陆彦生蹙眉,越发不懂这丫头想什么了。
    “就是装病,装得越重越好。”陈五娘扯着陆彦生的袖子,认真地说,“我也下注了,把你上次给的银锭子全下了。”
    陆彦生眉头皱得更深了,“是不是王森帮你下的。”
    这小子越来越荒唐了,竟然哄纵主子去赌博。
    陈五娘好心的帮王森揭掉黑锅,“都是我的主意。”
    “谁让他们做事过分,胆大包天的拿你的腿做赌局,我就顺水推舟、将计就计咯,我下的是‘七爷腿好了’这个选项,赔率是一比五呢。”陈五娘捏了捏陆彦生的肩膀,笑着道,“你若装得像一些,说不定过两日就成一比七了,到时候你在人前一站,哼,我能挣这个数。”
    陈五娘伸出两根手指,二十两。
    陆彦生想笑,又觉得荒唐,他这是帮陈娇出老千,这不合规矩。陈五娘期待地看着陆彦生,静待他的回应。
    “好,下不为例。”陆彦生应了。
    陈五娘计划得逞,喜不自胜,又这件事明明设赌局的人错在先,七爷却不惩罚他们,未免过于心软心善。
    ‘心善’的陆七爷勾唇淡笑,那些人不值得他设局惩罚,“我若追究,该发卖的发卖,该赶走的赶走,如此岂不清净?”
    陈五娘觉得,嗯,她好像救了那些人一次,于是小娘子又凑了五两银子,再下一注,有钱挣当然多多益善了。
    终于到了揭盅那日,陆彦生一手背于身后,和三爷一起监督伙计称脱粒的稻谷,好多双眼睛都看见了,七爷的腿不仅好了,还不瘸不跛。
    陈五娘挣了个盆满钵满,多数人赔了个底朝天。
    ……
    这一日,吃完晚饭后陈五娘进了厨房,说要做一碗鸡蛋面。
    虽然久不下厨有些手生,但她经验在那,很快就找回了手感。先往锅中加水烧开,加入面条烫至七分熟以后放到凉水中浸泡,如此可让面条保持劲道的口感。
    再起锅烧油,加入姜蒜暴出香味,然后加水和中午剩的一碗鸡汤,大火烧开,放鸡蛋和切好的芹菜丝,煮熟以后加入烫好的面条,出锅以后撒上一些小葱,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一碗香喷喷的鸡蛋面就做好了。
    夏夜微风习习,空中繁星闪烁,用过晚饭后陆彦生和陈五娘会在院子里散会步,王林王森还搭了个乘凉的小棚子,棚下摆着凉床和小几。
    做好面以后,小娘子将面端到小几上。
    “饿了?”陆彦生看过来。
    小娘子捧着面碗摇头,“今天是果儿的生辰。”果儿一年中最期盼的日子,便是过生辰,因为这日他能吃到一碗鸡蛋面,不仅有面条吃,还能吃到一整个荷包蛋,果儿每次都舍不得独享,非要分半个给陈五娘吃。
    年年皆是如此。
    想起果儿陈五娘便有些担心,不知随家人南下的他现在如何。算了,多想无益,果儿不是笨人,且临走前自己给了他许多吃食,果儿身上有干粮,便不会饿肚子。
    “唉——”陆彦生叹了口气,握紧小娘子的手,早知如此,便是买、强劝,使出各种手段也要留下那叫果儿的孩子,免得陈娇如此挂怀。
    陈五娘看着面想了很久,果儿有自己的想法,选择的权利在他自己手上,做堂姐的也没资格代替他做抉择。以后每一年的生辰,她都会帮果儿做一碗面,不过,这面他吃不着,也不可浪费,陈五娘深吸一口,问陆彦生要不要吃。
    半个时辰前才用过饭,陆彦生自是不饿,但一想到这是陈五娘亲手做的,不吃岂不叫她失望,于是点了头,“吃。”
    陈五娘让王森去取了五个碗来,主仆五人一起分食了这碗遥祝果儿生辰的鸡蛋面。虽然陆彦生说吃,陆七爷胃口究竟如何陈五娘心中是有数的,她只往他的碗中夹了两口面条,一小块荷包蛋,如此,也算吃过了。
    夜深人静,整个陆宅都安静下来。
    听雪堂也早熄了灯,门关着,窗户开着透风通气,皎白的月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给室内增添了一层白纱般的光。陈娇睡不着,还在惦记果儿,她睁着眼睛,斜躺着看向帐外。
    薄薄的蚊帐随微风飘荡,就像她此刻的心情。
    突然,陆彦生眼皮微动了几分。接着一只手从被窝里伸出,一点点攥紧了陈五娘的手,因为体质的缘故,陆彦生的手微发凉,但很有劲儿,自从吃了那碗面,小娘子便一直心神不宁,他都瞧在眼中。
    “明日我就派人打探你三叔一家的消息,年情已好,也许他们已经在返程的路上了。”
    陈五娘心中既感激又感动,她将目光挪到陆彦生的脸上,不知何时他也睁开了眼眸,二人四目对望,最后陈五娘浅浅一笑,“谢谢你,彦生。”
    “谢我什么,我们之间不必言谢。”陆彦生还想说‘你我既拜堂成了夫妻,你的事便是我的事,我将竭力护你周全,忧你所忧,让你日日和乐欢喜’。
    但陆彦生忍住了,小娘子此刻正为侄子的境况担忧,这时候说情话,似有不妥。
    两人牵着的手没再放开,就这样一睡到了大天光。
    ……
    秋收的事还在继续,陈五娘和六夫人彻底成了个点卯的人。大夫人能者多劳,将每一桩每一件事情都处理的有条不紊,下面的小辈、下人没有敢偷奸耍滑的,只有陈五娘和六夫人两位平辈的能有份清闲。
    六夫人惦记屋里的孩儿,早上去晃一圈,帮忙择些菜,切一切葱花,不到午时就回去照看孩子了。她如此,陈五娘是想做活儿也没什么可做的,陆彦生顺水推周,说近日身子不爽,将陈五娘叫去小账房同他在一处。
    美其名曰需要照顾,其实就是想看陈五娘在他跟前晃。
    且在厨房除了真的劳其筋骨外,学不到什么,而账房这边能接触到陆家所种各种粮食的产量、品质,酒坊今年要扩大酿酒的规模,需要很多的粮食,提前知道产量信息,方能早做打算。
    这一天,周管事来报,说已经打听好那些关门的酒坊,酿酒工具是如何处置的了。酿酒所用的酒缸、木勺、蒸锅等物有的已拆开卖了旧货,还有几家留在地窖中,如果要主家要买,他有把握低价收来,因为这几家已经决定彻底关掉酿酒坊,这些东西留着也是无用。
    “好,就请周管事再走一趟。”陈五娘道。
    周管事点点头,又提起另一桩事,“县里现存的其余三家酒坊,我打听到其中两家还有继续开门营业的打算,另外一家梁氏酒坊的东家决定将整个酒坊打包卖出,不仅酒窖、酿酒设备要卖,连梁家的酒曲,酿酒方子也要卖。”
    梁氏的酒很有名气,以入口绵软,回味悠长著称。
    小娘子听周管事这样说,心里登时有了新主意,若能将梁氏酒坊接下来,对陆家酒坊大有好处。
    她用眼神去看陆彦生,今日周管事来禀事,他一直没开口,让陈五娘和周管事说。现在小娘子看他,陆彦生轻点了点头,“你做主即可。”
    陈五娘抿了抿唇,转脸对周管事道,“我们可以接下梁氏酒坊,请周管事再去探一探消息,将梁家的底细、出口的价钱打听的更细致些。”
    等周管事走后,小娘子长舒了一口气,刚才是她第一回 独自做主,以前说事都提前和陆彦生商量过,这次要收梁氏酒坊是突然事件,还没来得及与他商议,陈五娘心中不太确定自己做的是对还是错,收梁氏酒坊要花不少银子,不是小事情。
    喝了半杯茶压了压起伏的心绪,陈五娘用手撑着下巴,问陆彦生,“我刚才的决定是对?你也太信我了。”
    陆彦生微笑,“我自然信你。”
    本朝重农也兴商,无论是农家子、商户子都可以参加科举考试,陆家农商皆涉,陆彦生本人对经商并没有偏见,但他三岁开蒙读书,一直走考科举的路,有心怀天下论政五岳之理想,生意和身边的杂物素来不放在心上,陆彦生要收回铺子,要做买卖挣钱,这一切只为陈娇。
    他一门心思扑在读书上,可以不管身边的杂事,但陈娇不一样,她要活的滋润,幸福,必要有自己的一番事业,加上她喜欢钱、喜欢做买卖,恰好也有这方面的天分,陆彦生当然要全力的支持并未她铺路。
    陆七爷毫不怀疑,小娘子将来可以成为大商人,因为她虚心好学,也不会因利忘记底线。就拿陆彦生教她认字来说,短短三个月,她就从认了近千字,还背了不少古诗句,同她说的道理,说了一次便记在心中,且能融会贯通。
    还有上次,下面的人拿他的腿下注做赌局,陈娇生气,有心给他们教训,但是只下了五两银子的赌注,最后赢了庄家三十两,也是手下留情,只要她想,下个五十两,一百两,这庄家根本不用活了,但她没这样做,拿捏好了度。
    一位成功的商人,离不开虚心、狠心、良心,还有挣钱的渴望,而陈娇恰好都具备。
    陆彦生没留神自己一不小心想了陈五娘这么多的优点。心悦某人,自然满心满眼都是她的好。
    “彦生。”陈五娘摇了摇陆彦生的手臂,“我不会辜负你的信任。”
    “好。”陆彦生浅笑,“若今后我屡考不中,还望你高抬贵手,赏我一口饭吃。”
    陈五娘先笑,随后连呸三下,“莫说不吉的话,你这么厉害,一定能考上的。”
    乡试每三年一次,去年正是乡试之年,后年又能考了,陆彦生还有不到两年了时间读书备考。他不急,先用空闲时间自己慢慢复习,听许巍然说了考试的经验后,陆彦生觉得,有必要寻一位有见识、学识的夫子。
    不是为了学书本上的死知识,而是增长见识和看事论事的深度。
    不知为何,陆彦生脑中立刻想起黄大夫来,那位医术精湛的老者便是一位学识见识皆由的高人,一个月过去,不知他与他的同伴是否安全抵达了目的地。
    这些念头只是一闪而过,门外响起了叩门声,王森将门拉开以后冲院内喊道,“七爷,七夫人,三太夫人来了!”
    自从陆彦生亲送了茶叶去如意堂,陆彦生和陆何氏便达成了和解,二人相处的很和谐,虽然陆彦生去如意堂不如陈五娘频繁,只初一十五早上过去坐一坐,陪陆何氏说几句闲话。
    如此,陆何氏已经大为知足,经常派徐婆子往听雪堂送吃食、衣裳、日用小物件。放在从前,徐婆子必定恹恹不快,现在她崇拜的人物中又添了一号陈五娘,往听雪堂送什么都乐意。
    只是仍看不惯王森,这小子怎么看怎么冒傻气,不过傻子看久了也眉清目秀觉着顺眼。
    陆彦生当初选王家兄弟在院里伺候,除了他们品质单纯年纪小以外,也有二人浓眉大眼,长得清爽干净的缘故,二人长大也是英武的汉子。
    徐婆子有个妹妹,妹妹家的女儿今天十四岁,差不多该说亲了,虽然王森傻是傻了些,但是傻子好拿捏,且王森跟在七爷身边,以后必会有个好前程的,徐婆子便同王森说了,吓得这小子连连摆手拒绝,好长一段时间都躲着徐婆子。
    “徐婆子的侄女儿,我可消受不起。”
    当然,这是后话了。
    今日陆何氏和徐婆子同来,是因为昨日去了寺庙还愿,陆何氏还愿之外,还在庙中求了两枚开过光的平安福,今日特意来送给陆彦生和陈五娘,叮嘱他们要日日带在身上。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出息、能干都是虚无之物,现在陆何氏只盼他们平安,若能生下个小孙儿、孙女便更圆满了。
    “谢谢娘,有心了。”陈五娘接过平安福系在腰间,接着又帮陆彦生系。
    陆彦生侧着腰由一副由着小娘子折腾的模样,他对陆何氏点点头,道谢,“太夫人进来小坐片刻吧。”
    这是陆彦生第一次开口邀请陆何氏进去,她心里甜的像吃了蜜糖,笑着道,“好,好。”
    ……
    在陆家,及整个县城的人都忙着秋收的时候,县城以南三百里的地方,爆发了严重的匪乱。
    其实不止南边,北方也没太平到哪里去,各处的节度使均有养私兵的行为,还有很多灾民落草为寇,只是陆家所在的这片土地比较安宁。
    安山村、陈家村都属云溪县,云溪县又归景州所辖,景州和相邻的宿州、邛州多山地,三州合在一处正好是方三角形,这三角下临桑水河,河水滋养三州土地,让土里的粮食顺利长大,又有河水做天然屏障,让南边的土匪叛军无法北上,而北方的高山也让骑兵无法南下。
    因此,占据地利优势的三州除了灾民涌入外,带着辎重武器的土匪叛军、骑兵不会直接过境,一般是绕路而行。
    各地局势动荡,只有景宿邛三州得一隅安宁。
    而此时,陈家村长所带领的村民已经渡过了桑水河,河上的船已被叛军控制,他们无法返乡了。
    并且三州的长官互相通气,为防土匪悄悄潜入劫掠作乱,是出去容易进去难。
    ……
    又过了几日,周掌柜同梁氏酒坊的人说好了,要两家主人当面商谈转让之事。
    陆彦生让陈五娘去办,他陪同旁听。
    这是陈五娘办的头一桩大事,她郑重对待,准备了整整一天,把心理价位、可以遇到的问题统统预想了一遭,就怕到时候出错。
    “彦生,你记着,若梁家出的价已经超过了这个数,我又没停手的意思,你就直接阻止我。”
    说着陈五娘比了一个数字。
    “你既想好了,超了预算不收便是,还要我提醒作甚?”陆彦生蹙眉问道。
    陈五娘踮脚将双手搭在陆彦生肩头,故意语重心长道,“谨之啊,不是人人都如你一般清醒,随时随地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第一次正经做买卖,难免贪功,若梁家的家主老谋深算,用语言激我,我刚开始做生意,说不定就着了他的道,如赌红眼的人一般,深陷赌局当中,所以,你一发现我不对劲,反被梁家人牵着鼻子走,就一定、立刻、马上点醒我。”
    陆彦生笑了,“凭你这句话,便不会如此。”
    这话儿听得陈五娘舒心,世上没人不爱听漂亮话,何况是从陆彦生这样吝啬好评的人口中说出,陈五娘更欢喜了。
    她欢喜过头就失了分寸,踮着脚去扯陆彦生的耳朵,待她摸到陆彦生的耳垂方觉得不妥,他是彦生也是七爷啊。
    小娘子的手僵在半空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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