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说话的大嫂身旁的另一名男子接口道:
    “当年可是他家妹子嫌老李穷, 这才抛夫弃子自己一走了之的吧?
    “还卷走了家中钱财,也亏得老李是条汉子, 自己又把这面馆张罗起来!
    “怎么, 如今看妹婿发达了就赶来攀亲,攀不上就动手?”
    “就是, 做人咋能这么不厚道。”
    人群里絮絮响起众人的指点声。
    那魁梧的庄稼汉听着众人的谩骂指责, 起先还比划解释着什么, 只是众人都瞧不懂他的意思, 他便又一次无力地摔坐在地, 呜呜地捂脸痛哭。
    男子肩上的小狐狸眨着一双清澄澄的眸看完这一切,凑到他耳边小声道:
    “裴时行,你有没有听到?
    “原来连店前的那个雕像都是照着胡娘子的模样刻的, 为的是有一日天南地北的食客来往, 能发现她的踪迹。”
    “现在还被人砸了店面。唉, 他好可怜呀。”
    小狐狸长叹一气, 难过地趴在裴时行肩头。
    雪衣素冠的道士恍若未闻,只以漆黑的眼瞳默默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裴时行,我们帮帮他好不好?”
    “我不喜欢多管闲事。”
    尘晚不意他竟然这么冷血,她重又跳起:
    “你们不是讲究慈悲为怀吗?”
    “那是佛门中人,”
    他用剑鞘将肩上的狐狸爪子一只只撬起:
    “尘晚,我是道士。”
    小狐狸死死扒住他肩上衣料,可裴时行力气使的大,她四个爪子仿佛圆滚滚的汤圆,终究支撑不住,啪叽一声摔在地上。
    摊成了一张狐狸饼。
    “起来,走。”
    裴时行望着地上耍赖的狐狸,冷淡开口。
    小狐狸往后动了动耳,这是不悦的征兆。
    她装作没听到。
    “索性我只是去告罪,只是顺路带上你这个罪魁祸首。尘晚——”
    裴时行的语气变得莫测起来:
    “你说既然是罪大恶极的罪魁祸首,想必是死是活也没甚关系罢?我现在就用这剑……”
    尘晚几乎是自地上跳起来的。
    裴时行冷笑一声,动腕合起剑鞘。
    又是一声叫她头皮发麻的铮鸣声。
    “走。”
    裴时行话己出口,大步离去。
    身后的小狐狸四脚并用,极快地追赶上他。
    下一刻却抢先到了裴时行脚面前,躺倒在地,阻他去路。
    裴时行不管,抬脚便要自她身上跨过去。
    四只雪白的小爪子死死抱住了他的脚,不让他走。
    俊朗的男人薄唇抿平,低头望去。
    那无赖的小狐狸正冲他摇尾巴,尖尖的狐吻张开,咧着嘴。
    原来狐狸也是会笑的啊。
    笑起来还挺可爱的。
    可惜裴时行不解狐狸的风情,收回脚,径自换了个方向。
    无赖狐狸又躺倒在他面前。
    如此戏码上演十多遍,裴时行终于妥协。
    却忍不住咬牙道:
    “狐狸,你给我记好了。”
    话罢便又转身向那面馆行去。
    尘晚哪有不应,她一个骨碌便翻起身,用又蓬又大的尾巴扫了扫身上尘土,哒哒地追上裴时行脚步。
    裴时行穿行过人堆,望着那正抚着妻子雕像痛哭的李老板:
    “你可是想探知你娘子的生死和方位,我可助你。”
    李老板幞头都在方才的争执中被打落。
    此刻自蓬乱的发丝间露出一双血红的眼望住裴时行,热泪纵横。
    “是呀,这位道长,你当真能帮老李?”
    李老板神色恍惚地趴在那雕像面前,还是侧旁一位大娘代他回话。
    这十年间老李是如何思念胡娘子,又费了多少工夫寻妻,众位街坊邻居都是看在眼里的。
    特别是他同胡娘子的儿子也在前年夏天溺水身亡,可老李坚持不肯续弦,一直孤身一人痴守着家门。
    他寻过修士,算过卦,甚至招过魂。
    可大多皆是徒劳,至今亦不见胡娘子下落。
    因此,此刻众人虽望这年轻人生的相貌堂堂,一副器宇轩昂的模样,却终究是半信半疑。
    “是……是……”李老板仿佛终于反应过来,“慧娘,我要我的慧娘啊!”
    “她的生辰八字。”
    裴时行并不废话,听李老板报出八字便开始起卦。
    只是不过片刻,他停下动作,墨眉轻蹙:
    “你妻子的生辰八字,当真?”
    “是啊,我同慧娘成婚十年呐,自当年交换庚帖我便牢牢记在心头的啊,怎会有假!”
    李老板情之深处,伤而落泪。
    人群中与他相识的众人也忍不住为这痴情男子叹息,却又在心头感慨裴时行看起来有本事,实则不过是个绣花枕头。
    “我再问一句,你所言是否属实?”
    裴时行眉目比之方才愈加肃冷。
    众人见他这态度,已然在暗自撇嘴。
    “这位郎君,”
    李老板抹了把脸,哽咽道:
    “老夫谢过你的热心,只是我的确未有欺瞒,郎君不必如此。”
    话中之意是裴时行自己技艺不精,却要将过错推在他身上。
    人群中的指点声越来越大,他甚至看见有个大娘故意瞪着他呸了一口。
    “还是多谢郎君。”李老板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却又愣愣抬头谢了一遍。
    裴时行冷笑一声,意欲离开。
    偏头时却见尘晚又化作了人形,正在人群里同那些不信任他,指责他的人争辩。
    “不是的,他很厉害的。”
    “你们不要这么说,他真的很厉害。”
    尘晚在众人如潮翻涌的唾弃里连声解释。
    只是众人都不愿意相信,甚至在她出言时将脸扭了过去。
    她委屈地转开眼,正好与裴时行的视线对上。
    裴时行瞧见了她眼底的泪意。
    跨出的步子就这样顿住。
    眉目清隽的男子忽而止步,转身回到李老板面前:
    “我再来帮你算一算。”
    众人几乎看不清他的动作,只是他在虚空中划了几笔,天边便倏而飞来几只雀鸟。
    其中乌鸦的鸣声嘲哳,令众人生出一丝不安。
    “去。”
    裴时行阖眸,只吐出这么一个字。
    那群雀鸟却似通人语一般,径自飞过枝檐,往着李老板的房屋飞去。
    围观的人群议论纷纷,都因为这诡异的场景有些生惧,胆子小的人已经自行离去了。
    可那雪衣郎君却不为所动,微寒的风拂过他的衣袖。
    他却只是阖眸立在原地,似一柄暗藏锋芒的神兵。
    可待他再睁眼时,眸底的幽光又让他整个人显示出锋锐浩气。
    “李老板,你的妻子,不就在你家的后院里头么?”
    方才伏在雕像上哭到肝肠寸断的李老板顿时止声:“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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