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易铁生打回来电话,说是已经找到那批货,他正打算找合适的时机挖掘,需要等等,初挽见此,也就让他不用着急,万事稳妥为上,千万别惹出什么幺蛾子。
    她自己没别的事,便随意在市场上捡漏,也时不时过去逛逛琉璃厂。
    这时候琉璃厂已经翻建扩大,之前搬迁出去的文物商店也都陆续回来了,不过这些文物商店回来后,政策便悄悄地发生了变化。
    这些商店开始增设内柜,允许国内老百姓买卖文物了。
    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琉璃厂博古斋可以允许普通百姓购置古玩了,这是一个信号,意味着古玩市场正在向普通老百姓张开大门。
    初挽其实一直在等着这种政策变动,也时常打听着,现在知道总算允许老百姓买文物,便挑了个没课的时候,过去琉璃厂逛了逛。
    琉璃厂街面扩大后,非文物部门的三产也进驻了,于是街面上到处充斥着旅游纪念品和工艺制作品,过来这里的游客大部分是冲着这个去的。
    几家正经经营文物的文物商店却是门可罗雀,没什么人过来,就算有几个客人,都是穿着体面的中山装,一看就是政府官员,或者文化界的人物。
    也是因为政策才改动,外面消息还没传出去,后来出现的倒爷以及喝街的贩子以及扫地皮的铲子还没出现。
    至于普通老百姓,对于这些老物件更是不感兴趣,大众对古董的兴趣和价值还没有概念,人们忙碌于排号分房子提职称,忙碌于买三转一响,那些条件好起来已经可以过来旅游的,便是经过琉璃厂,眼睛看到的依然是带着洋气时髦的旅游纪念品。
    初挽在几家文物商店随便逛了逛,最后走进了博古斋。
    这博古斋有些历史了,开业于本世纪二十年代,主要是经营金石陶瓷以及字画碑贴的。解放后,成为了北京旅游局选定的定点商店,对国外游客开放,购买只能用外汇券。
    如今的博古斋分为内柜和外柜,外柜只对外国人开放,那里面的物件一般都是非收藏级别的,价格也比较贵,但是内柜则是只对中国人开放的,不卖给外国人的。
    初挽先进行登记,之后走进了内柜,一进去便见柜台上琳琅满目地摆着各样收藏品。
    她打眼看过,都是官窑珍品,上面列着价标,最贵的雍正年间的能卖到四五百块,乾隆官窑的大概四百一件,至于后面的官窑则不值钱了,也就是一百多,毕竟年份比较浅。
    初挽看了一番,对她来说,价格还是高了,虽然现在有钱了,但后面机会还很多,买了这清朝官窑货,又受限于文物法规定,六七年内别想卖出去,那不是直接把钱给砸进去困住了么。
    不过她来博古斋,想等的是一个即将出现的大好机会。
    前两年,山东一家博物馆需要购进一批明清瓷器,委托了琉璃厂博古斋来收购,当时说好的是这一批资金已经马上审批到位,这种情况下,琉璃厂博古斋便占用自己的一部分收购经费来收购了一批明清官窑瓷器。
    可谁知道,山东博物馆的资金审批却出现了问题,因为领导更换原因,这个流程竟然一直耽搁延误下来。
    博古斋为了这个,自然是焦急万分。
    要知道为什么那些农民排着长队来上缴瓷器,只能八块钱一件,且每天还要定量,是因为文物商店本身每年经费有限。
    他们隶属于文物商店,文物商店的经费也是要层层审批下来的。
    代替山东博物馆收购的这批瓷器,约莫有一百多件,都是精挑细选过的,但是山东博物馆迟迟无法筹措出这一批资金,博古斋只能将自己的经费一直砸在里面。
    可以说,他们现在正是急不可耐的时候。
    等博古斋熬到一定时候,那边山东博物馆彻底不要了,他们就会将这一批瓷器论堆卖出去,这一批瓷器里面不少都是明清大开门精品瓷器,各色名窑囊括其中,如果能咬牙一口气把这批货给盘下来,再过十几年,翻倍千倍万倍都有可能,那她就有了第一批家底,以后风吹雨打,这就是她发家的本钱。
    她就这么随意逛着,又问了问服务员,打听了那批瓷器,那服务员却是道:“那是给山东博物馆的,当然不可能卖给私人!”
    一时又好奇:“你怎么知道?”
    初挽见此,便明白,事情还没发展到这个时候。
    不过这样也好,那一批瓷器要两万块,她一时根本不可能拿出那么多钱来,时机没到,正好可以给她时间慢慢筹钱。
    其实眼下,弄钱最好的方式当然是刀鹤兮的宝香斋了。
    在这个年代,好瓷器想卖高价并不容易,卖给文物商店有管制,价格死死地压着。卖给私人的话,那就得等南方发财的大款,或者好这一口的文化人。
    想卖,必须有渠道,她如果着急想换钱,不是那么容易的。
    她现在要一笔大钱,这笔钱不好通过胡经理或者聂南圭经手,那就得自己来。
    而这个年代,能让她把手头的好东西尽快变现换成钱的,只有宝香斋。
    刀鹤兮是西方背景,驻足香港,在香港开的珠宝和文物公司,在大陆和外贸公司都有合作。
    要知道,在十年前,国内的文物商店都是挂在外贸部门下面的,也就是后来,一纸文件,文物商店才和外贸公司脱钩。
    但是因为这层历史关系,文物商店依然会给外贸公司供货,刀鹤兮也就仗着自己的香港背景,和外贸部门合作紧密,借着这个由头,开设了宝香斋。
    宝香斋开在香山脚下,明面上是一个文化交流社团,但其实干的勾当和潘家园旧货市场差不多,只不过那边门槛要比潘家园这种旧货市场高上不知道多少。
    能去宝香斋的都是大行家,但凡在宝香斋交易的物件,宝香斋都是过目的,一旦有假,宝香斋会动用交流会的规则,售假者双倍赔付,而且终身不许踏入宝香斋一步。
    也是因为这个,宝香斋自然吸引了不少大收藏家,文化名人,爆发的大款,或者说有钱的港商。
    到了宝香斋,那些人不怕买到假货。
    如今明三代空白期瓷器正是炒得火热,这个时候初挽想趁机卖两件来换钱的话,这宝香斋自然是最好的交易场所了,那是最能卖出大价钱来的。
    初挽存了这个心思,暗地里找了胡经理,也打听了打听现在宝香斋的行情,以及最近出现在这个圈子里的人。
    胡经理到底是人脉广,给她大致讲了讲:“你要是想卖的话,正好下周有个机会,他们有个两岸三地文物交流会,明面上是交流会,但其实——”
    胡经理顿了顿:“你明白,到时候来的人,可都是有钱的,那些人是大主顾。这个交流会,他们一年也就那么一两次,所以抓住这个机会,就能狠狠捞上一笔了。”
    其实胡经理说的这些,初挽大概知道,都是后来宝香斋经营的模式,不过现在到底是八十年代中期,她并不确定是不是和后面一样,所以到底是仔细打听了好一番。
    胡经理消底灵通,把自己所知道的都说了说,谁家得了什么好物件,全都说给初挽。
    初挽自是感激不尽,她开始把自己手头的物件都盘了一遍,想着哪些要自己留着,哪些可以卖出去赚一笔钱。
    宝香斋这次的机会挺难得,她得抓住,最好是一口气把博古斋瓷器的本钱以及景德镇柴烧窑的投资都给赚回来。
    这个时候一番权衡,发现自己竟然这个不舍得,那个也不太舍得,拿出来换钱的没几个,只能忍痛割爱了。
    为了这个,她这一段上完学校的课,就在市场上逛逛,想着能多捡漏,这样能去宝香斋交流会多搞点钱。
    这天,她运气倒是不错,竟然意外地收到了一件明朝大青花瓷,自己喜欢得很,正要找板车运回去,恰好遇上了聂南圭。
    聂南圭走过来,把她这青花瓷看了半晌,最后赞叹:“不错,真不错,这个品相好。”
    初挽笑道:“有一段没见了,我之前还说要请你吃饭呢!”
    聂南圭把玩着手中的核桃,挑眉看她一眼,摇头叹道:“你还好意思说,我从秋天等到冬天,从冬天等到春天,现在过了龙抬头了,我可算逮住你了!”
    初挽笑起来:“择日不如撞日,走吧,你想吃什么,我请客。”
    正好现在西餐流行,两个人便到了一家西餐馆,坐下来后,聂南圭问:“这段时间,你淘到什么好东西了吗?”
    初挽一听,道:“哪有什么好东西让我淘,你看我,从年前过去了石原县,时间都交待到那里了,回来后,我这研究生课程落下不少,还得补课呢,整天忙得头晕眼花的,现在才总算理出一个头绪!”
    聂南圭:“石原县,可是出来不少好东西,你也没收几件?”
    初挽顿时摇头:“你怕是不知道,就那些有名的考古专家,有一个算一个,他们能收到什么,什么都没有!”
    聂南圭挑眉,有些疑惑,之后想到什么,恍然。
    他也叹了声:“说得也有道理。”
    像他这种,身份自由,想怎么搞就怎么搞,不用顾忌那些。
    但是如果当了博物馆的专家,或者挖坟掘墓的考古学家,那可倒好,肯定工作相关的那些玩意儿,碰都不好碰,不然说不清。
    初挽:“而且我看,这些老一代的考古专家,可真是一穷二白,什么都没收藏过,考古和咱们这个古玩圈子,完全不是一回事。”
    不过当然了,时代会变,比如以后,那陈蕾不就是能出来沽名钓誉嘛。
    她笑道:“不过我才不要学他们,我可没他们那种高尚情操,我就是要挣钱。”
    聂南圭便嗤地笑出声:“行,你多出来走动,没事多淘换点好东西,别一天到晚闷学校里了,那个有什么意思呢!”
    初挽:“我听你这意思,你最近是淘到什么好东西了?”
    聂南圭微扬眉:“我倒是没淘到什么,不过现在有一个好机会,你要是想卖物件,可是赶上了。”
    初挽听着,心里明白他说的是宝香斋文物交流会。
    当下也就道:“我听朋友提起过,不过他知道的未必详细。”
    聂南圭懒懒地道:“你消息肯定比我灵通,我就不在你跟前显摆了,不过有一件,我必须得和你说说。”
    初挽:“嗯?”
    聂南圭:“这次宝香斋的交流会,这个圈子里都盯着,铆足了劲拿着好东西,想捞一笔的,想捡漏的,比比皆是,里面物件当然多,不过我倒是听到一个物件,我也拿不准。”
    初挽疑惑了:“什么?”
    就算聂南圭年轻,一时拿不准,但那上面不是还有聂老头嘛,聂老头是什么人,民国时候见识过不少好东西。
    太爷爷曾说,无论什么时候,见到聂家那一辈的几个,都得多留一个心眼,免得着了道。
    结果聂南圭竟然说拿不准,这就奇怪了。
    聂南圭掀起眼,笑看着初挽:“这物件,和你太爷爷也有点瓜葛。”
    初挽道:“聂南圭,我们也是患难与共,对不对?有什么话,你就直接说吧。”
    聂南圭:“你应该知道那件永乐甜白釉梅瓶吧?”
    初挽听这句,心里一顿。
    她知道,能让聂南圭用这种语气和她提的,只有那一件了,民国时候曾经在琉璃厂流转数年的永乐甜白釉梅瓶。
    只是那一件,可是花旗银行抢劫案丢失的物件之一。
    她视线顿时落在了聂南圭身上:“那件?”
    第132章
    聂南圭看她这样子,自然知道她明白了,颔首道:“对。”
    初挽的声音便有些异样了:“你见着了?确定?”
    聂南圭:“应该就是了,我爸看过货了。”
    初挽:“是什么人在出?”
    聂南圭:“不知道来路,看那意思,是住在北京饭店,香港来的,但是这也不好说,没准是个广东人冒充的呢,现在托了西四牌楼那边孙爷家的人来卖,据说这几天就要送到宝香斋去。”
    初挽:“行啊,既然这东西都露头了,那可以去看看。”
    聂南圭唇边勾起一抹笑:“这物件,你太爷爷既然和你提过,你心里应该有底吧?”
    初挽看他这样,也就笑了:“当年,那么多古玩大行家过目赏鉴过的,不是都说是撂跤货吗,到了我这里,我哪敢大放厥词。”
    初挽这么说,倒也不是推脱。
    聂南圭说的那件永乐甜白釉梅瓶,在解放前北京上海的古玩圈子里,不知道流转了多少手,又经了多少人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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