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胡思乱想着,她恰好从窗户看到,那边客厅门开了。
    陆守俨从房中走出来。
    初挽顿时精神起来,透过窗子看过去,却见陆守俨挺拔的身形走下台阶,薄薄的眼半垂着,脸上辨不出喜怒。
    初挽看着他这样子,微微抿唇,心里多少有些失望。
    不过在瞬间的失望后,她的逆反之心便陡然而起。
    说得好好的,她嫁过来,他会对自己好,会照顾自己。
    嫁给他不可以吗?
    她就这么不招人待见吗?
    正想着,突然间陆守俨的视线扫过来,眸光带着几分探究的审视。
    初挽微挑眉,隔着窗子,对他露出一个笑来。
    那边,陆守俨看到她的笑,仿佛被烫到一样,陡然挪开视线。
    初挽见此,越发笑了,还是不愿意是吗,那行,且等着接招吧!
    初挽挑了陆守俨的事,这件事虽然炸了锅,但是明面上,大家还是没事人一样,特别是在陆老爷子面前,没人敢说什么。
    即使是私底下,几个孙子辈,也都没人敢去问什么,反倒是那几个做兄长嫂子的,看到陆守俨,都难免笑笑:“守俨,恭喜恭喜,没想到挽挽竟然选了你,这样挺好,你都不用谈对象了,可以直接结婚了。”
    陆守俨眼神淡漠地扫过,抿着唇一句话都不说。
    大家见此,也不好再继续打趣,讪讪地走开,唯独陆家长子陆守俭,道:“守俨,你看事情这么办,不是挺好的吗?”
    陆守俭今年小五十岁的人了,看待这位二十七岁的弟弟,仿佛儿子一般。
    陆守俨对自己大哥往日也是颇为敬重,此时听到这个,只是淡声道:“她只是和我开玩笑,大哥,这个没办法当真。”
    陆守俭笑叹:“这种事情,没有开玩笑的,我觉得这样挺好。你要记住,这是挽挽自己选的,既然是挽挽选的,那自然是挽挽说了算。”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陆守俨,拍了拍他的肩膀:“看父亲的意思,挽挽选了,就这么办了,至于初老太爷那里,我觉得他既然让挽挽选,挽挽怎么选了,他也不至于说什么了。”
    陆守俨轻轻皱眉:“大哥,挽挽才多大,她年纪小不懂事,拿这件事当儿戏,她不懂事,我不可能跟着不懂事。她就是看着建时他们几个都不太合适,一时也没别的想头,把我扯过来——”
    他想起那天在南口,初挽和自己说的话。
    他眸光便异样复杂起来,略默了下,才道:“她可能自己都没想明白自己到底要什么。”
    陆守俭听这话,却道:“守俨,首先挽挽是初老太爷一手调理出来的,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她成年了,初老太爷既然肯让她一个人过来,让她自己做选择,她只要选了,初老太爷绝对不会说什么了;其次,你的思想可能陷入了一个误区,你可以试着想想,如果挽挽选择你的时候,她的思想有些片面,难道她选择建晖建晨他们,就一定是不片面的吗?”
    陆守俭是当领导当习惯了,做思想工作是一定会讲政治讲哲学,会深入挖掘分析,现在他和自己这最小弟弟谈感情,说话也和往常给属下做思想工作差不多。
    冯鹭希从旁听到了,笑着道:“守俨,挽挽都选了你,你还能怎么着,认了吧,再说我看挽挽也不是胡闹,她看不上那几个小的,觉得你优秀,这是对你的认可!”
    陆守俨看了眼大嫂,他总觉得大嫂有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语气。
    陆守俭咳了声,严肃地道:“守俨,这件事,你可以再想想,一时半刻不必着急做出决定,也可以看看挽挽的意思,也许你说得有道理,没准她小孩子心性,选你就是耍着你玩。”
    陆守俨的目光顿时瞥过来。
    陆守俭笑,官场上混久了的他,唇边带着习惯性的,却多少让人有些摸不透的笑。
    他笑着迎向自己这七弟投射过来的视线,无视其中一丝异样的冷意,笑着道:“如果这样的话,你也不用着急,没准明天她就改个主意了,把你扔一边了,毕竟——”
    他笑吟吟地道:“你是当叔的人,年纪大了,她想明白就会嫌你老了,你说是吧?”
    陆守俨缓慢地收回视线,声音毫无波澜地道:“是。”
    陆守俭抬起手,拍了拍七弟的肩膀:“所以你不能急,你如果急着拒绝,说你不想娶她,一个是小姑娘没面子,肯定急眼了,到时候这事弄得下不来台,另一个呢,你应该知道,她从小就是个倔种,你如果非要拒绝她,她可能反而和你较劲了,到时候缠着你不放,你说你怎么办?”
    冯鹭希憋着笑:“守俨,你大哥说得有道理,就挽挽今天看你那眼神,我看着那意思,就是逮住你了,你越是逃,她越是来劲,到时候肯定和你对着干!”
    陆守俨沉默了很久,才微颔首:“我知道,她选我,就是有些较劲吧。”
    冯鹭希笑道:“所以,别管你心里怎么想的,你都得先哄着,把该干的事给干了。”
    陆守俭点头:“对,就是这个意思,你大嫂说得有道理,再说了,别说挽挽是要面子的,就是老爷子那里,你要是真不配合,直接把这事闹黄了,老爷子先觉得没脸,到时候也饶不了你。”
    冯鹭希赞同:“反正这两天,你先哄着挽挽,别的再说。”
    第35章
    傍晚时候,院子里弥漫出饭菜的烟火香时,陆家几房陆续都到了,就连底下孙女,也都赶过来一起吃饭,四合院里进进出出都是人。
    陆老爷子坐了主位,初挽被安排在了陆老爷子身边,不知道是不是有意,陆守俨便被安排在陆老爷子另一边,再往旁边才是陆守俭冯鹭希,接着是二房陆守仁夫妇,再之后才是老三陆守信和乔秀珺,并陆建昆陆建星,以及排行第七的陆建静。
    至于落选的四位孙辈,陆建晨是直接消失不见了,喊也喊不到,不知道去哪儿了,陆建时则是被老爷子痛骂后,不敢凑边,今天饭桌上只有陆建晖和陆建昭。
    这么大一群人,大家围着餐桌吃饭,场面自然是大,规矩也大,所有的人都低头吃饭,恭恭敬敬的,餐桌上很安静,就连咀嚼的声音都几乎不可闻,只有偶尔冯鹭希照料老爷子吃菜的声音。
    初挽吃饭时候,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桌上情景,却恰好见陆建静正隔着十几个盘子一个餐桌,冲着自己挤了挤眼睛。
    初挽抿唇,冲她示意。
    陆建静今年二十二岁,比初挽大三岁,小时候关系还不错,这几年虽然来往少了,不过有着小时候的感情,见了面并不觉得生分。
    陆建静见初挽注意到她,立即精神了,冲着她笑,之后又看了看陆守俨。
    那意思明显是被她的选择震惊到了,只是碍于场面不敢多问。
    初挽不动声色地挪开眼,扫了一眼挨着陆建静的那两位,这两位相当于消失的那两位,对结果看来没那么看重,所以能够平静以待,除了实在是有些尴尬的样子,别的也没什么,吃饭胃口也不错,陆建昭还在那里有滋有味地剥虾吃。
    初挽的视线掠过这两位,最后落在了一旁的陆守俨身上。
    陆守俨坐得笔挺,低头吃饭,视线一直落在他面前的饭碗上,目不斜视专心致志。
    初挽发现,他吃饭的时候快速无声,而且看上去一粒米饭都不会浪费,这一看就是军队里训练有素。
    她又想起那天在南口食堂吃饭,他开始也是吃得很快,后来才刻意放慢了速度的。
    初挽笑了下,正好看到了一旁粉蒸排骨,那排骨不知道怎么做的,蒸得软糯入味,就连里面骨头都仿佛一嚼即化。
    她便拿了旁边的公筷,给陆老爷子夹了一块,之后笑道:“陆爷爷,这个是大伯母亲自做的吧,大伯母厨艺好,我尝了这个可真香,入口即化,陆爷爷肯定嚼得动。”
    陆老爷子很是受用:“挽挽就是懂事,也知道疼人,我还真就爱吃这一口了。”
    冯鹭希听着也笑了:“难得挽挽记性好,还记得这是我的手艺,她小时候吃过我做的这个。”
    初挽又夸了这排骨味道好,之后,她又夹起来一块排骨——
    这次,却是微起身,放在了陆守俨碗中。
    她这么一个动作,全场所有的人都顿住了,大家停下了拿筷子的手或者咀嚼的嘴,全都看向她。
    就连陆老爷子也有些意外地望向她。
    甚至陆守俨本人,也停下了动作,薄薄的眼皮掀起,视线自碗饭中抬起,投射到了她脸上。
    四目相对,视线一个交锋,初挽抿唇,对着陆守俨抿唇,之后温柔地笑着道:“七叔,你不是胳膊受伤了吗?那你应该多吃点,好好补补身体。”
    她这话一出,饭桌上好几个差点被呛到,拼命忍着,脸都要憋红了。
    初挽从很小时候就偶尔过来他们家,他们也都熟,虽然这几年她来得少了,但她多少还有小时候的模样,也都知道她的性子。
    而陆建晖和陆建昭经过这一段的相处,自然也都知道,长大的初挽绝对不是什么软糯温柔的小姑娘!
    现在,她竟然能这么一脸温柔体贴的样子,真是活见鬼了!
    至于长一辈的,陆守俭冯鹭希等,也都疑惑了。
    就在这种说不出的诡异和困惑中,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了陆守俨。
    被初挽温柔体贴地夹了一块排骨的陆守俨,神情冷峻,不过眼神却有些恍惚——看起来他也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
    大家又都看向初挽。
    这一幕实在是有些太突兀了,陆守俨毕竟不太接受这门婚事的样子,初挽冒然这样,依陆守俨的性子,真不好说,万一让初挽太尴尬,这事有些不好收场。
    而就在众人掺杂了担忧以及意外的微妙情绪中,陆守俨略有些僵硬地颔首:“挽挽费心了。”
    他的声调辨不出任何情绪,不过这话的意思,显然是接受了初挽的好意思。
    这话一出,所有的人都呆了呆。
    大家悄悄地面面相觑。
    陆建静耸着眉,好奇地瞄向陆守俨,之后又瞄向初挽,来回瞄了好几次,饭都忘了吃。
    这是什么意思,七叔不反抗了?
    就这么接受了?
    陆守俨当然知道全家人是在用怎么样看热闹的眼神在看着自己,他就这么在所有人异样又暧昧的目光中,谢过了初挽,之后便面无表情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碗中突然出现的那块排骨。
    他静默了片刻,之后便用筷子夹起来吃了。
    饭桌上陆家所有的人,包括几个陆守俨的兄长嫂子,几乎全都停止了动作,就这么看着陆守俨吃那块排骨。
    他咀嚼那块排骨的时候,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中也没有丝毫波澜,这让大家有一种错觉,他不是在吃一块色香味俱全的排骨,而是在嚼石头。
    不过,别管怎么说,他就是吃了。
    在这个敏感的时候,初挽又是那么温柔体贴贤妻良母的样子,这块排骨背后的含义太深了,他吃了,就代表着接受了。
    几位兄嫂收回目光,都开始觉得今天这晚饭实在是太过精彩,意犹未尽,又不免有几分感慨。
    要知道陆守俨年少也曾桀骜不驯,锋芒初露,他言语冲撞了初老太爷,被陆老爷子拿了棍子来抽,棍子断了他都不肯低头说一句我错了。
    陆守俭这个大哥曾经叹息:“不知道将来谁能降住老七这样的”。
    之后十六岁从军,几次在军中立下大功,性子慢慢沉淀下来,变得稳重内敛,但熟悉他性子的人明白,他只是学会了藏锋而已,其实骨子里从来一股傲气,锋芒锐利,他认准的事情,是绝不会轻易低头的。
    结果现在,还不是屈服于家族早年定下的婚契,当着大家的面,低下了头?
    一时几个知道昔日往事的同辈,微妙地交换了下眼神,都很有一番感慨,谁能想到十几年过去兜兜转转,他和挽挽竟然还能有这样的缘分。
    至于一旁几个晚辈,陆建静陆建昭等,那自然更是心中暗惊。
    七叔就这么认了?
    他认了,意思是这门婚事就这样了?
    就在所有的人都暗暗心惊的时候,初挽并不满足于此,她竟然得了便宜又卖乖,笑盈盈地看着对面的陆守俨:“七叔喜欢吃什么,可以告诉我,我回头给你做?”
    她这话说得竟是一个温柔婉转,俨然仿佛一个贤惠的小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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