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儒余言行,世人皆谓“一支断笔尽风流,大成草书第一甲”,被誉为儒家之中最有希望以书破境,达到“儒家半圣”境的人物。
    半圣,在儒家已有五百三十年未见,在百家亦有四百七十年未见了,余言行能让人有此期待,可见天赋之强。
    时年三十八岁的他,已在三品大宗师的巅峰,又是圣学会江南分坛的坛主,下辖三府二郡总一万一千余圣学会弟子。
    余言行一生风流、文骚璀璨,但显然今天他意外地邂逅了一位,比他更骚的人。
    无需勾引,无需撒币,更无需威逼利诱,这位诱饵小老弟,竟然就这么坦白了。
    如此主动风骚的操作,让余言行都不由一愣。
    脑海中的第一反应是,他这般做所图为何?
    这是个很好的问题,到底是图他老还是图他不洗澡,秦源确是需要好好解释一下,方能让人信服。
    秦源抬头看着余言行冰冷的面罩,眉头微微凝结,脸上带着一丝紧张,又有些慌乱,略微语无伦次地说道。
    “这位义士,你说的沈义士可能已经死了。他们、他们说我和沈义士都是外门墨修,又身形相仿,所以、所以便要我来骗你的情报,等骗到之后,他们还要杀你呢!”
    这般神色,这般语气,看着便是个憨厚老实又热血心肠之人,参考模板是黄日华版《天龙八部》中的虚竹。
    虚竹是秦老艺术家见过的最具欺骗性的角色,没有之一。
    这货能做到在少林寺藏了四个美女,被发现后还能让观众觉得他好委屈,在冰窖睡了西夏公主,还能反过来表现出他被凌辱了的样子。
    正经人谁特么能演到这地步?
    但秦老表演艺术家表示没太大压力,毕竟表演就是他的生命,表演不好不是挖煤就可以了,而是会死。
    秦源说完后,余言行眼中依旧带着浓重的困惑。
    虽然隔行如隔山,书法艺术家余言行没怎么看懂表演艺术家秦源演的是哪出,但觉得此中必有故事。
    于是问道,“你为何与我说这些?”
    秦源当即又道,“我是墨修,与圣学会同属百家,同气连枝,而且我爹与圣学会又有渊源,要我坑害你们,我于心不忍!”
    “你是墨修……师承何人?”
    “不知道,只是小时有个怪老头总来找我,说我、说我资质奇佳,因而教了我些本事。”
    说着,秦源便放出了阿三。
    余言行看到纸人,面具背后的神情不由微微一滞。
    此纸人之术,唯墨家弃徒墨青秋一人掌握……此人,当是墨青秋的高徒了。
    墨青秋虽为墨家弃徒,但世人皆知事出有因,因而并不以此而贬低其人品道德,甚至因为那件事,江湖上反倒是对他更为敬重。
    余言行心中惊异,却是不动声色,又问,“你还说令尊与圣学会有渊源,敢问令尊是?”
    “家父秦三泰,义士可能没听过,原正县三泰修馆的总教头罢了。”
    “秦三泰?”
    余言行闻言,眉头微微一皱,似乎记忆中是有这么个人物,只是仿若很久远了,一时记不起来。
    此时,秦源又将早已准备好的玉扣拿了出来,递给余言行。
    眼眶一红,语气微噎地说道,“家父在去世前,曾给在下这个玉扣,说是圣学会中某位好朋友的贴身之物。那位朋友在京城帽家胡同十八号,家父曾说日后我们有难可去找他……可找了数次也无果,不知道义士知道那人么?”
    余言行拿起玉扣瞧了一眼,登时脸色微微一变。
    此玉扣他怎会不认得,那是他师兄赵长青的贴身之物,而他师兄……早在七年前,为了救他早已去世。
    余言行不愿意回忆尘封在心中那至暗的一页,但他此时已全然想起,当年师兄是跟他提过一嘴,有个叫“秦三泰”的人,曾救过他一命。
    再看此憨直少年之时,他的眼神便浮起了淡淡的温情。
    秦三泰救了师兄,便是救了他余言行,若此事为真,他自当要报此恩情。
    以德报德,本就是圣人之训,儒家大义。
    “此玉扣藏你身上不安全,我先代你保管。”将玉扣收入袖中,余言行又道,“小子,你叫什么?”
    “我叫秦源,是后宫的一个太监,他们都叫我小秦子。”
    “小秦子?”
    余言行心下又微微一诧,心想原来这就是那位小秦子?
    秦源是眼下后宫的红人,圣学会楚宴修又与他多有交集,余言行自是听说过后宫有这档人物。
    不光听过,而且他还知道,那位药老的得意弟子对他评价还颇高。
    余言行自十五岁起行走江湖,阅人无数,自不是容易诓骗之人,倘若此刻秦源露出一丝小小的破绽,也定然逃不过他的法眼。
    问题在于,除了一个无法验证的“墨青秋”,秦源所述句句真实,并无半点虚假。
    但即便这个“无法验证”,也有纸人为凭。
    余言行心中慨然,墨青秋还是那个墨青秋啊,收了个好徒弟。
    这么一想,他又不由微微一笑,倘若是这样的话,那今日自己为查勘各处联络点是否完备而走的这一遭,确是值了。
    收了心绪,他又轻笑一声,和风细雨道,“小秦子,你现在违抗了清正司的命令,将此事告知与我,可知清正司会如何待你?”
    秦源睁大眼里,眼里流露出一丝担忧和紧张,但还是“倔强”地说道,“我秦源虽沦落为太监,但亦知何为‘孝义’二字。当日家父与圣学会交好,那么今日我便不能害你们。你快走吧,不用管我。”
    我都这么耿直了,你特么好意思走?
    余言行摇头道,“这怕是不行的,清正司的人可没你想的那么善良,他们若是看我跑了,必然会迁怒于你、怀疑于你,到时候一番拷问,你这身板怕是扛不住。”
    顿了顿,又微微一笑,问,“你再想想,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同时保你我性命?另外,最好你还能在他们那立上一功。”
    余言行自然不惧清正司的人,除非清正司的司正出马,否则他不认为司正以下,有谁能抓住他。
    而此次对方不过是奔着抓捕一个圣学会细作来的,那位堂堂范思正又怎会亲自出马?
    但即便如此,他也不想就这么跑了。
    他不但不想跑,而且刚刚做了个决定,他要让秦源在清正司立功,然后一步步往上爬。
    秦源听他这么一说,心里当即乐开了花。
    好家伙,都不用自己提,他倒是先帮自己想好了?
    跟聪明人打交道,怎么就这么省心呢?
    第149章 忠义无双小秦子
    秦源知道,表演的机会来了。
    于是略一思索,说道,“那、那要不然这样?”
    秦源把自己想好的计划,跟余言行悉数交出。
    余言行一边听一边微微颔首,最后哈哈一笑。
    “小秦子,你还是有几分灵气的,我很喜欢。”
    秦源也跟着傻呵呵一笑。
    我特么要是不机灵,你会想着招我入会?
    但还是说道,“其实、其实这个主意我也想了好久了,但是又怕说出来你会多心,就不如不提。”
    “呵呵,如此两全其美之策,为何不提啊?”余言行笑了笑,随后又摸了摸下巴,“只是么……我并非伶人戏子,一会儿该怎么演,倒是需要琢磨一番。”
    “呵呵,我却是连唱戏都没看过几回,也不知道该如何演。”
    余言行哈哈一笑,兴致颇高地说道,“来来来,我二人坐下,细细琢磨下如何演法。不瞒你说,百家之中也有伶家,出类拔萃者也颇有神通,幻化无穷啊!”
    “啊,竟真有此家?”
    秦源心想,如果表演也可以成为一种修行方式,那特么自己得是什么品级?
    ……
    一里外,某民居。
    “这么久了为何还无动静?”
    苏若依抱着剑,在屋里来回踱步,漂亮的脸蛋上越发焦急,忽地一停步,转头看向赵宗镇。
    “大档头,你那破衣烂衫何在?”
    赵宗镇说道,“你去何用?再说了,你这细皮嫩肉的,看上去也不像是流民啊,万一被看穿,岂不是适得其反?”
    苏若依皱了皱眉,又沉思了下,说道,“那我假扮一个夜半寻夫的女子如何?丈夫彻夜未归,身为妻子忧心煎熬,因而摸黑出门寻夫,也说得过去吧?”
    独眼强一听,立即来了精神。
    “此计可行!若不然便由我来扮演那丈夫吧?那丈夫因何彻夜未归?定然是于外酗酒贪杯了!我纳石中有酒,先灌上几口,再做酩酊大醉状,随后你我于那废仓库附近偶遇,做喃喃私语状……”
    屋子里突然安静了下来,独眼强发现所有人都用某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下贱。”残脚登哼了一声。
    独眼强瞪了残脚登一眼,然后叹气,“行吧,当我没说。可是这么久了小秦子都没动静,咱总不能在这干等吧?”
    赵宗镇忍不住了,起身对黄通判说道,“大人,此事确有诡异。照道理他们接头不会如此之久,为防万一,你看要不然……”
    “稍安勿躁!”黄通判依旧冷声冷脸,“那人不是还没出来么?没出来便说明小秦子未死。再说,你们不是说他很机灵么?这么久了,若是情形不对,他当已经通知我们了。”
    赵宗镇等人见黄通判又是这般说辞,只能都无奈叹气,残脚登甚至轻轻地跺了跺腿,却是让木制的地板一阵晃动,仿若小小的地震。
    就在这时,只听赵宗镇的传音石中,传来了一个声音。
    “完了,我好像被识破了!”
    是小秦子的!
    赵宗镇一听,登时感觉头皮发麻,噌地抽出宝剑,大吼一声,“小秦子被识破了,快杀过去!”
    说完,嘭地一声撞破窗户,身影刹那间便消失在了夜空之中。
    甲字科苏若依、独眼强、残脚登、胖瘦头陀等几人一听,无不脸色大变,嗖嗖嗖地冲了上去。
    “小秦子,我来了!”
    “来也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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